第四十八章 秋月
沈寧不過是十歲少女，她眼中能掩飾多少感情呢？
沈葉輝在看到那雙冰雪般清亮的眼眸時，想到的就是白月容。沈寧有一雙和白月容一模一樣的眼睛，眼睛裏的感情，和十年間，他每次去偷偷看白月容時，從白月容眼中看到的神情，一模一樣。
沈寧不喜歡他這個父親。
得知這個認知，沈葉輝竟是除了一聲苦笑，連指責沈寧都做不到。常言，養而不教是為虐。沈寧是他的女兒，他卻未曾有一日教導她。當她來到沈家，沈葉輝想好好教導她，卻發現，白月容已經為沈寧選了一條最適合沈寧的路。沈寧學武，習字，讀書，學醫，下棋，煮茶……她不需要再去學什麽彈琴作詩了，她這樣，已經很好。
沈葉輝無比難過，他竟沒有什麽東西需要交給寧兒。
而他對於寧兒來說，或許隻是個“曾經背叛我娘的我應該叫爹的男人”“我雖然叫他爹可我根本不喜歡他”。
沈葉輝受不住沈寧那樣冰雪一樣的目光，似笑非笑，像在嘲笑自己一樣。
於是他隻能後退，再次後退，他不得不承認，他不敢見自己的女兒，無論是訓斥還是慈祥，首先，他得不怕沈寧那和白月容八分相似的容貌、十分相似的眼眸。
沈葉輝做不到。
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想著，他當初是不是錯了。在答應小月容一生一世的時候，他就不應該去招惹張家。可是他那時候剛入朝廷，他想往上爬，離大魏那麽遠的金丹的力量，實在不夠。他以為小月容不會在意的，他以為隻要自己依然愛她，她不會介意……
可是白月容說，“我介意，我介意得恨不得去死！”
他最愛的女人，對他說，“沈葉輝，我希望你去死！”那樣惡毒的話，卻因為是她說的，讓他心痛如麻，卻根本不生氣，隻傷心，隻心疼他。但他走了那一步，已經回不了
頭了。
再後來，月容懷了胎。他好開心地去見她，想抱抱她，想看一看自己的未來孩子。但他才進了她的院子，就看到滿地蕭索的落葉，一點喜慶都沒有。穿著白衣的少婦靠著牆，盯著空中飄落的黃葉在發呆。
夕陽下，風很小，落葉紛紛。沈葉輝站在垂花門口，看著不遠處的妻子，她離他那麽近，卻又那麽遠。她雖然沒有哭泣，沈葉輝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無比的傷懷。
沈葉輝落荒而逃，他不敢去麵對白月容，他怕白月容用恨毒了的目光盯著他，他更怕白月容不想要他們的孩子。可是他想要啊，他做夢都想她生下他們的孩子，長得像她一樣漂亮，無論男孩還是女孩，他都會很喜歡的，會很疼愛的……
那時候，沈葉輝最怕的，就是聽到白月容的消息。他真怕哪一天，下人來告訴他，夫人流產了。
可是那些都沒有發生，白月容沒有因為他，而不要自己的孩子。沈葉輝慶幸之餘，又深覺自己的卑鄙：白月容和他不一樣，她不會因為恨他，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
沈葉輝日日偷偷去看她，看她為肚子裏的孩子保重自己，看她縫小衣服縫小鞋子，看她撫摸著凸起的肚皮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那是沈葉輝最快活的日子。即使張氏已經進門，即使他又有了新的妻子，可他還是偷偷溜到院子裏，去看白月容，和那個他從來不能去碰的孩子。
那是沈葉輝一生，唯一想近距離接觸的孩子。他想和自己的妻子，共同等幼兒長大。他日日派人往白月容那裏送東西，都是小孩子用的，可是白月容根本不接受。他送了什麽，第二天，那東西又被扔出來。
曾有一次，借著醉意，他去院子裏找她，哭著問她為什麽不肯接受。她說，“我怕你對我的孩子下毒。”
那一刻，沈葉輝入贅冰窟。
白月容不愧是他的愛人，她是那
麽了解他，知道他的七寸在哪裏。
那時候，沈葉輝才知道，原來錯過一步，便再也追不上她了。她不回頭，永不回頭。即使在傷害他的時候，可能也在傷害著自己，但白月容不後悔，她要把他從心口上剜掉，她要他再不能影響自己！
此後，沈葉輝再也沒去小院裏看過白月容。大家都以為，他是對白月容心寒了。但不是那樣的，是因為白月容不想見他，他才不去的。沈葉輝想著，我總要她舒服一次。
冬日新年，沈葉輝在家中，和新妻子張氏，陪著老夫人吃酒宴。一晚上，他都心神不寧，總覺得不對勁。直到有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爬進來，哭著道，“二爺，求你救救夫人，夫人難產，恐怕……”
沈葉輝手中的杯子，怔的就墜地了，摔個粉碎。
張氏咬咬唇，笑著對老夫人說，“姐姐既然有危險，不如咱們去看看姐姐……”
老夫人淡淡道，“不必了，已經有人去了。”
張氏初始沒反應過來，回頭看向沈葉輝時，卻隻看到了一個空落落的位置。她盯著那個位置好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啊，老夫人說的很對，他們都不用去了，二爺已經去了。
那時候，張氏便知道，雖然自己已經嫁給了沈葉輝，雖然似乎自己很得沈葉輝的寵，但沈葉輝心尖尖上的人，是白月容，從來沒變過。
冬天啊，真的好冷。
沈葉輝跪在床邊，看白月容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麵色慘白，他拉著她的手，一遍遍啞聲，“月容，不要丟下我……你要好起來，月容……”
她微微轉頭，看到了他，卻吃了力扭臉，喃聲，“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沈葉輝身子發顫，抓著她的手，發狠，說道，“你不是恨我麽？月容，那便不要走，你看我負了你，我這樣壞，你才應該活下來，看著我遭報應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