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逝去



維天的死讓陸老夫人和竇識霞終於有理由來怪罪薑善初了。

雖然理由很荒唐,可沒有人不敢不信。

常言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於是這個孩子的夭折一致認為是源自於衝撞了薑善初的邪氣,才被殘忍的克死。當晚,武安侯府上下淩亂無章,陸老夫人以死相逼陸鶴年,要麽休書一封從此薑善初和陸家毫無瓜葛,要麽她就帶著竇識霞母子到後花園跳湖去!

竇識霞為兒子的死來回哭昏了好幾回,現在已經躺在關雎院,娘家來人一直勸慰著。

陸鶴年看在眼裏,心中如同在熱鍋上煎熬。整整一夜,將自己關在書房。一夜之間便蓄上了密匝匝的短須,憔悴的已經沒了人形。他伏在書桌上,周而複始的研墨蘸筆,骨節如竹的手顫抖的在宣紙上來回寫著。

那表情,忍痛割愛般的難受!

不一會兒,地上桌上全是他扔的紙團。

潘曲水和薛有諒見此情景麵麵相覷,大氣不敢出一聲。

天氣越發寒涼,庭院中焦黃的秋葉吹落一地,樹枝上光禿禿的,更加顯的淒冷蕭條。冷風灌進雲織的脖頸,她似乎毫無知覺一樣,負手定站在廊沿上,看著母親坐在繡架旁依然翻轉著那雙靈巧的手兒。

她的表情是那樣的恬靜婉約,就如同寒風中錚錚傲骨的梅。

雲織卻覺得這屬於驚濤駭浪之前時的平靜。

通常這種平靜讓人覺得很可怕。

秋畫喘著氣跑過來,臉色蒼白。

雲織眉頭不由一蹙。

“小姐,侯爺他……”她眼睛紅紅的,似乎快要哭出來,用低低的顫抖的話說:“侯爺已經擬了休書……”

雲織狠狠的咬住後牙槽,捏緊小拳頭。

維天的死肯定和竇識霞有關!她為了穩固自己在陸鶴年心中的地位!可以說是不擇手段!

虎毒還不食子,而她竇識霞卻這般的狠辣!

維天沒氣息的當晚就已經被方嬤嬤送了出去,現下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是竇識霞害死的維天,她唯一做的就是保護母親。

母親表情依舊很平淡,待繡完了那朵淡雅清幽的白玉蘭花,她停下來,轉頭慈愛的看著雲織:“娘親以前給你做的四季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過來,娘親幫你穿上試試。”言罷,衝雲織招手。

雲織走了過去,黏在母親懷裏,仰著小臉睜著烏亮的眼眸,眼巴巴的看著:“娘親,織織要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她在害怕,害怕母親會一時想不開……

母親寵溺看她一眼,嘴角漾著一抹會心的微笑,將她摟在懷中:“織織,娘親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雲織這才心安。

母親給她穿上了一件淺藍色繡有芙蓉花瓣揭袖的對襟小襖,左右上下抻了抻,穿的正合身。將那粉琢似的玉顏映襯的更加雪亮透白。

母親捧著她的臉蛋,微涼的唇貼在頰上親了一口,似乎要在這一刻傾注無盡的母愛。

“娘親,我們去舅舅家好不好?”

娘親,即便你遭父親休棄,遭所有人的排斥,我也相信,舅舅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包括我。

她無比誠懇的看著母親,希望母親不要因為一個男人的辜負而放棄以後得漫長人生路。

“好,娘親現在寫信就讓舅舅過來接你。”

“不!我要跟娘親一起去

!”雲織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娘親陪你一起去。”她沒好氣的白一眼雲織,溫柔的手兒細心為女兒束著發髻,表情是那樣的雲淡風輕。

或許,母親已經看開了。

雲織這樣想著,便長長舒了一口氣。

父親來時,母親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平靜波瀾不驚。

雲織更加篤定了心中所想。

“善初,是我對不起你,老天知道我是多麽不願意!”父親緊擁著母親,埋在她芬芳的脖頸間,像個孩子般失聲痛哭。

而母親,正是那個拍著他肩暖聲撫慰他的母親。

“自古百善孝為先,我不怪你。”母親主動拉著他的手,微笑如初。

沒有怨念,沒有不甘。

父親傷慟不已,捧著她的臉,那雙漆眸藏著一股摯熱如火的情意:“善初,你等著我,等母親消隱了忌諱,我一定再次風風光光的把你接進門。相信我。”

吟春和秋畫捂著嘴,不由動容的直哭。

頃刻間,雲織覺得父親既可恨又可憐!

他耳根薄弱優柔寡斷,且做事從來毫無主見,這樣的人隻能一輩子生活在任人擺布的環境中!

憑什麽他一邊辜負了母親還要羈絆母親的一生!他根本就不配得到母親的愛!

雲織銀牙緊咬,虎視眈眈的瞪著父親。

父親全然沒有發現,隻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鶴年……我等你。”

母親對愛情的忠貞可以用過分盲目來形容了!

雲織無奈一瞥,隻得歎氣作罷。

罷了,或許這一個等字是母親離開侯府後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吧。

父親為母親在房間裏畫眉,彼此相擁,訴說著過往的美好。雲織從來沒見過母親有過這般嫵媚明豔的笑。這樣的笑,比春天裏競相爭秀的百花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父親的笑是苦澀的痛心的,總是有掩藏不住的潸然。

“鶴年,我走之後你會疼愛織織嗎?”

“傻瓜,織織是我們的孩子,我當然疼愛。”

“這我就放心了。”薑善初垂下手,從他懷裏掙脫:“鶴年,你去陪識霞吧,她現在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你去勸慰一下她。”

陸鶴年不與她申辯,隻緊緊的抱著她,聲音低沉而嘶啞,透著諸多無奈:“善初……”

薑善初圈住他的脖子,笑著說:“她現在是你一雙兒女的母親,你要對她擔起丈夫應有的責任。好了,去吧。”

陸鶴年走一步路回三步頭,緩緩走出秋風瑟瑟的庭院。

薑善初愣愣的看了好久,直到陸鶴年高大的身影逐漸變小,那即將噴薄的淚水生生咽進了肚裏,方才吃力起身。

夕陽斜下,照映在庭院中斑駁陸離的軒廊中,將雲織嬌小的身姿拉的欣長,雲織習慣性的負手站立,漆眸中的寒冽之氣足以能扼殺一切,穿透棱花窗,她看見了方嬤嬤。

“這婆子是和薛二出去到仁善堂抓藥的,並無異常。”吟春有些失望的提醒她。

雲織嘴角冷冷的一抽:“毒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實乃天理難容,若維天真是竇識霞所為,竇識霞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的,不過,這婆子一定知道維天埋在哪兒。”

吟春麵露驚駭:“小姐,您是想……”

小姐的膽子真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吟春姐姐,你幫我暗中盯著方嬤嬤,看她最近有什麽動向。”

她和吟春正朝庭院走著,卻撞見了臉色煞白的秋畫。

“小姐……”還沒說完,顫抖著身子放聲痛哭起來。

雲織心頭一沉:“發生什麽事了!”她捏著秋畫的肩頭,不停的搖晃著:“娘親是不是已經離開侯府了?爹爹有派人送她嗎!”

“薑娘子……自縊了!”秋畫哆嗦著發白的嘴唇,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了。

雲織猝然跌退,腦海裏隆隆響個不停。

為什麽?!

為什麽娘親偏要以死來便宜那個竇識霞!!她狠心丟棄幼小的女兒,卻“無私”成全了竇識霞!

如果是這樣,她回來做什麽!

她難道不知道活著就是希望嗎!因為隻有活著才可以去爭!

“我總歸要離開的,就是到我死的那一天。人不負我我必不負人,縱有人若負我,我依然不負於人……”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鶴年……我等你……”

雲織的耳朵裏反反複複縈繞著母親的那些話!

雲織早該想到的。

母親就這樣把她的愛情一並埋葬在了荒涼的黃土堆中!

*

薑善初是自縊的,對外宣稱是暴病而亡。

陸鶴年想設靈堂祭奠,卻遭到陸老夫人的強烈反對。當即遣人去薑家叫來薑實初,把薑善初的遺體從後門運了出去。之後去城外的虛空觀請個道士在府上又做了驅邪的法事。陸鶴年痛心疾首,失去理智一樣和母親對峙到底!

“善初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要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躺在地下!她是我的妻子,她應該下葬在陸家的祖墳裏,我與她生則同眠,死則同穴!善初說過一直都會等著我的,我不能讓她白等。”平日裏高大偉岸的陸鶴年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神情極度的悲痛。

在場的人聽的無不暗自落淚。

陸老夫人冷冷的一笑,表現的極度不滿:“如果你要死後和她同穴我大可以成全你們,如果你想當陸家的罪人我也可以成全你!你現在就上奏一封折子,告訴聖上你不做武安侯了,從此,我就帶著陸家老小去邊境討飯去!”

“母親別逼我!”陸鶴年咆哮著。

“到底是誰在逼誰!”陸老夫人尖利的聲音直接穿透侯府的各個角落。

“夠了!”雲織披麻戴孝抱著薑善初的牌位突然出現在前院。

“你……”陸老夫人到抽一口冷氣,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看著雲織這身打扮,險些沒背過氣!

前院的管家護衛,以及丫鬟婆子,無不膛目結舌的看著雲織。

雲織眸光清冷的看著陸老夫人,一襲白色縞衣,身姿如鬆的走了過去。

“織織?”陸鶴年突然悲哀的發現,自己連個孩子都不如。

“我要送我娘親出府,你們別擾了她清淨。等她走了你們在吵也不遲。”淡淡的話透著嗤之以鼻的不屑。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把她這身衣服給我扒下來燒掉!還有這靈位也給我通通燒掉!”陸老夫人好不容易組織了語言能力,便迫不及待的對下人發號施令。

那架勢,恨不得連同雲織也一起燒掉!

“我看誰敢!”雲織渾身散發的冷意不由令人畏怯,眸光陰鷙的可怕,讓人根本不敢靠近一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