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何人情重何人輕(一)



久晴天回了客棧,也沒避諱行蹤,反正客棧旁邊有司徒殊木的人,而她身後還有四大護法在暗中保護,總不會讓她被人跟蹤。

見她自回來便獨自一人進了房間,不發一言,藺尋語在房間外的秋千旁若有所思,纖纖十指扣著秋千的繩子,凝眉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凝神可以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藺尋語才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果不其然,司徒殊木的身影自九曲回廊間出現,輕袍緩帶,優雅從容。這類人物,哪怕是刀光劍影一生隨,也不會在別人眼中留下一點汙點。

藺尋語悠然起身,手亦鬆開了秋千的繩子,她迎上司徒殊木,“那丫頭自回來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司徒殊木聞言目光一閃,瞥了眼門窗緊閉的廂房,然後向藺尋語微笑致意,“多謝。”

藺尋語不在意地揮揮手,揚長而去。

司徒殊木徑直走向那間廂房,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門並沒上栓子,因此一推便開。司徒殊木看了一番,正好見久晴天站在窗前,窗子都是關著的,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麽。

“進來前不知道敲門麽。”淡淡的嗓音傳出,久晴天沒有回頭,但是她也知道來人是誰。

“一個進我房間從不敲門的人也好意思說這句話?”聽到久晴天將以往自己對她說的話還給了自己,司徒殊木挑了挑眉。

久晴天沒有再說話,她依舊是對著緊閉的窗戶,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司徒殊木遠遠看著久晴天的背影,和平時慵懶的樣子不同,她筆直地站著,淡紫色衣裙旖旎垂在地上,顯得十分莊重,司徒殊木腦海中不期然便想到了久晴天十五歲生辰那天,她穿著一襲深紫長袍,一步一步地踏上白玉階,站在隨隱旁邊,接受藏書閣眾人的拜禮。

“媚鳶其罪當誅,若是隨隱前輩處置,恐怕她也難逃一死。”司徒殊木輕輕走過去道。

久晴天聞言依舊沒有說話,良久後方轉過身來,目色清明的看著離自己隻有幾步遠的司徒殊木,黑色的鬢發擦著她瑩白的臉龐,婉轉清麗,“司徒,若是有一女子為你生為你死,做盡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多看她一眼,你會不會動心?”

久晴天雖然是問司徒殊木,可是目光在接觸到那一雙幽深的墨眸後便轉開了,她想起她進去後媚鳶一直盯著她發間的白玉簪,言語中不掩憾恨,她說,“我真羨慕你。”

久晴天對此不過是冷冷一笑,“羨慕我,羨慕我師從隨隱,還是羨慕我位至尊主?“

“尊主,不,久晴天,我羨慕你,倒不是羨慕你是老尊主的徒弟,也不羨慕你天縱奇才。“媚鳶亦是笑笑,火紅的衣裳襯著嬌豔的容顏,本該是盛極的容顏,可是她笑意滄桑,反而添了幾分寂寥,聲音都如歎息一般,“我是羨慕你什麽都不用做,便可以讓他為你花盡心思。

而我做盡一切,卻依舊什麽都不是。”

久晴天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她拿起桌上的骰子,搖了幾下,然後放在桌上,一擺手,示意她先猜。媚鳶看都沒看骰子一眼,隨口道:”十二點。“

久晴天則搖搖頭,”三個六,十八點。“

手一掀,果然是十八點。久晴天瞟一眼桌子旁邊擺著的已經盛滿了酒的酒杯,然後抬手將骰子推到了媚鳶麵前。

媚鳶絲毫不懼,隨意拿起一杯酒,便仰頭飲盡。許是喝的急了,眼角都泛著一絲紅意,“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我就知道,這是我心裏想等的人。我知他是武林巨擘的得意弟子,所以我練功不再偷懶,我知他能書善畫,所以我也特地求眉正長老為我找擅書畫的先生。我想,等我變得夠好的時候,他一定也可以看到我。”

久晴天一直靜靜聽她說著,並不打斷。

“你不是曾說你不想當尊主嗎?哈……可笑我當時還當真了,一心想著若是我能闖過那三道難關,登上尊主之位,那我的身份不也配得上他了麽。”媚鳶語氣激動起來,“可是最後呢,你及笄之年便順利闖過了先代前輩設下的障礙,登上了尊主之位。”她語氣陡然一停,卻又一字一句接著道:“他,當堂送簪!”

媚鳶說完停了好一會兒,拿起麵前的骰子狠狠搖了十幾下才罷手。

久晴天依舊神色淡淡,“六點。”

媚鳶卻恨恨道:“十一點。”

骰子一揭,媚鳶喝第二杯酒。

“那是我便知道,他的眼裏永遠都不會有我了。我存著一絲希望苦練勾魂術,嗬嗬……開始便被他看穿。”媚鳶看著房頂的房梁,似陷入回憶一般。

久晴天卻不再沉默,她目光直視媚鳶,犀利卻冷靜的道:“你的所有心意,他都未必知道。而你,卻被自己感動了。媚鳶,你想篡權奪位,想著要麽得到藏書閣,要麽毀掉藏書閣,這些真的是為了所謂的愛麽?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媚鳶亦冷冷一笑,“你懂什麽,你一個什麽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

“哦?那你所懂的,便是用你的偏執行殘忍之事麽?”久晴天目光如刀般刮過媚鳶的臉龐,“你將我製的藥高價賣給碧血閣,不但是想以藏書閣名震懾江湖,亦是想陷我於不義的境地吧。東陽和碧血閣的合作,不僅是因為從夙諾那裏得知了‘纏絲’,也因為你從中牽線。篡權不成又外逃殺人,依舊是想毀了藏書閣的聲譽。或者說,你隻是想毀了我!”

“對。”媚鳶木然點頭,目光中有一絲瘋狂,“我就是要毀掉你,毀掉藏書閣。若是沒有你,若是你不是藏書閣尊主,若是你和他不是從小相識,若是你們不是相處這麽多年……”

“即使你的‘若是’都是真的,他的眼裏也不會有你!”久晴天斷然打斷了媚鳶的話。

她一語冷冷喝斷,媚鳶嘴角動了動,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口。而久晴天已經不理她,拿起了桌上的骰子。

兩人連賭三把,媚鳶皆輸。

媚鳶第五次拿起桌上的酒,正準備仰頭喝下,卻有一道暗影掠來,搶過了媚鳶手中的酒杯。

久晴天早知這房間裏還有第三個人,看到忽然出現的身影,也不覺得奇怪,隻是勾唇一笑,“躲了這麽久,現在倒舍得出來了。”

那人十分健壯,方臉濃眉,看起來十分老實的模樣,卻是藏書閣年輕一輩裏的高手。也是媚鳶的幫手,碧血閣閣主原臨曾看到過的跟在媚鳶身後的男子。

媚鳶看到來人也十分的驚訝,目光複雜,“鐵彪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趕緊逃麽。”

而一向有些憨氣的鐵彪卻摸了摸頭,理所當然地道:“你在這裏,我還能上哪兒去呢。”

這話一出口,就讓媚鳶身子猛地一顫。

而鐵彪卻已經轉頭看向久晴天,歎了口氣,“見過尊主。鐵彪知道自己也是藏書閣的叛徒,不敢求尊主放過,隻求尊主答應,便讓鐵彪代媚鳶喝這一杯酒,可好?”

這杯酒……久晴天心內歎息一聲,“隻要媚鳶願意讓你代替,我沒意見。”

而媚鳶驀地意識到了什麽,她猛然起身,動作之大撞得身前的桌子砰地一聲響,她淒厲地盯著鐵彪手中的酒杯,叫道:“不準喝,鐵彪我不需要你代喝。”

說著身子偏要撲過去搶那杯酒,然而已經晚了,鐵彪已然退後幾步,避開了媚鳶的手,然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淺淺笑著,那憨厚的樣子一如他們剛認識時那般好欺負,“我聽你的話聽了十幾年,這一次,你便讓我不聽一次罷。”

媚鳶恍若未聞,纖長的手指都想摳進鐵彪的喉嚨,不知不覺間眼淚都急的直掉,而媚鳶沒有發現,依舊顫聲道:“快……快!吐出來,把酒吐出來。”

“沒用的,這毒一旦入口,便神仙難救了。”鐵彪嘴角已經有絲絲血跡溢出,他虛弱地朝媚鳶擠出一絲笑容,“這是……我這輩子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誰讓你替我喝了,誰讓你替我死啊,我根本不需要。”媚鳶咬著牙狠狠道,但是眼角的淚卻止都止不住。

鐵彪粗大的手掌艱難地抬起,小心翼翼地貼近媚鳶的臉,想替她抹去眼淚,已近昏迷,卻依舊道:“小時候……不就說好了麽,你想滅誰,我都幫你殺人放火的。要是你要殺人,我便幫你埋。現在……隻是替你喝杯酒,算什麽。”

是的,他們同為孤兒,一同為人所救,然後被帶進了藏書閣。二人性格完全不同,但是鐵彪一直都是唯她命是從的,不管她要做什麽,他都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這邊。哪怕她要讓另一個男人愛上她,哪怕因此她要毀滅藏書閣,毀滅久晴天,他也不曾背離她。而如今,他為她趕赴黃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