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何人共醉



藺尋語隻記得當時聽到雲逸的話時,便氣血上湧,那股憤怒直接燒沒了她的理智,不是名門毓秀,沒有父母親族,所以便隻合當你的貴妾麽?她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她的心上人,她曾以為會和他琴瑟和諧的人,卻在剛才柔聲相問可願為他貴妾。藺尋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你怎能辱我至此!”

一隻手溫柔地扶上藺尋語的肩,手的主人認真的問道:“要不再殺他一次?我給你幫忙。”

藺尋語深深吸了口氣,止住了顫抖,看著久晴天那副認真的模樣,露出一個想笑卻笑不出來的表情,“幹嘛要再殺他?”

久晴天手指在其肩上輕點,眯著眼睛道:“我也覺得他該死!”

“那我們就得被雲伯侯府的人追殺了。”藺尋語揮了揮手,表示對被人追殺沒興趣。

“哎,對了,追殺你的人呢?”久晴天下意識四處張望,“咱們倆這位置夠顯眼了啊,怎麽沒人跳出來找你麻煩?”

“這幾日消停了。”藺尋語道,“我都沒怎麽躲,也沒見人來找我麻煩。”

兩人在閣樓上站了許久,忽然藺尋語出聲道:“走吧。”

久晴天抬眸,“幹嘛去?”

“心情不好,本姑娘要一醉方休。”藺尋語嘴角一扯,嬌柔的容顏露出些許烈性。

久晴天倒是不排斥這個方法,不過……“你不是有家歸不得麽?天香酒可隻有魏紫園才有。”藺尋語的怪毛病之一,從來隻喝自己釀的天香酒,其他酒她都認為不如天香酒,不屑一喝。

“我輕功好,你武功好,我怕什麽!”藺尋語帶著驕橫地斜了久晴天一眼,語氣鏗鏘,“咱們回魏紫園,若是有人敢攔,你便將他們收拾了。”

久晴天嘴角抽了抽,“你這是拿我當打手吧?”

“我親手釀的天香酒,不值得?”藺尋語繼續拿眼睛斜她,一副吃定她的模樣。

藺尋語親手釀的天香酒,那滋味,嘖嘖,“……值得。”

二人騎馬一路狂奔,藺尋語揚鞭縱馬速度飛快,渾身都籠著一股寒意。久晴天也不阻止她,悠悠跟在她一丈遠的位置。

風露清愁,紅顏傲骨,奈何!

兩人一路從玉城到胤城暢通無阻,原本追殺藺尋語的人再沒有出現。藺尋語和久晴天本來就不懼任何人找麻煩,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一路回了魏紫園。

守園的門人見到藺尋語和久晴天便殷切地迎了上來,“小人見過小姐,久姑娘。小姐這些日子去哪裏了,也不通知家裏一聲。”

藺尋語下馬的動作便一頓,覺得有些疑惑,她刺傷了雲伯侯府未過門的女主人,他們不知道麽?撫平了紅裙上的褶皺,問道:“雲川進來可有大事?”

那門人看向藺尋語的眼神便帶了幾分憐惜,躊躇了半晌,話還是沒說出口。直到藺尋語略略皺眉問他:“為何不語?”

那門人才期期艾艾道

:“雲伯侯府半個月後辦喜事,聽說未來的候夫人不知道怎麽受傷了,可是這婚期不但沒有推遲反而提前了。”

藺尋語淡淡唔了一聲,心想她刺傷那未來候夫人的事大概是被雲逸壓下去了,眼中閃過一絲諷刺的笑意,將韁繩遞給門人後便招呼久晴天進了園子,“走吧,我釀了八十一壇天香酒,皆埋在魏紫園中,恰好派上用場。”

久晴天腳步一停,遲疑道:“就是三年前你親手所釀後又埋入園中的那八十一壇天香酒?”

“嗯,不過實際上如今園中隻剩七十九壇了。”藺尋語一語輕柔,似歎息一般。

這些久晴天也是知道的,三年前藺尋語十九歲,初識雲逸,一見鍾情,卻也是互有衷腸,藺尋語滿心歡喜地親手釀了八十一壇天香酒,埋入魏紫園中,兩人初遇的那個位置。打算每年挖一壇出來,與心上人暢飲,賞花喝酒,共謀一醉。等到八十一壇喝完,亦是二人百年。如今藺尋語二十二歲,而與她謀一醉的人也不過陪她飲了三壇天香酒而已。

久晴天看著滿園珍品牡丹,無端想起多年前自己曾描摹過得一句詩:年年雪底埋新酒,卻與何人謀一醉。這魏紫園中期許百年的天香酒猶在,那心心念念共謀一醉的人卻已消失不見。

藺尋語的酒量並不如久晴天,藺尋語有八分醉意之時,久晴天依舊是眼神清亮。藺尋語抱著一個空壇子,細眉微蹙,似在回憶什麽,抓著久晴天斷斷續續地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那會……他陪老夫人來賞花。那些日子正值魏紫花期,來魏紫園的人非常多。呃!”藺尋語打了個酒嗝,又道:“有人不小心踩倒了一株‘青龍臥墨池’,他蹲下身子給花扶枝,絲毫不顧及泥土沾上他的衣袍。”

久晴天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嗯嗯,然後呢?”

“然後什麽來著……”藺尋語眉頭皺得更緊,用力回憶著,“噢,他救治那珠牡丹的手法十分正確,一看便是精通此道之人。我心疼我的花,急急忙忙地走過去,他側身對我道:‘這株牡丹已無大礙,藺姑娘放心。’那眉目清朗冷淡,我卻偏偏覺得這人怎如斯溫柔,一點不像傳聞中的冷麵木然的模樣。”

“我以為我可以和他喝盡這魏紫園中的天香酒,卻不曾想,也隻有三壇的緣分罷了。”藺尋語喃喃道,似也不信緣分如此之短,那一聲悠悠清歎蕩在了二人心中。

藺尋語的聲音越來越小,久晴天估摸著她已經醉了。將酒杯一放,久晴天揚聲道:“來了這麽久,難道閣下也想試試這天香酒的滋味?”

園中暗處忽走出一道人影,一身藏青色的衣袍,更襯得眉目清冷,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已經醉倒在石桌邊的人。

“雲伯侯到此有何貴幹?”久晴天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也不看來人,和著美酒入杯的瀝瀝聲問道。

雲逸並沒有理會久晴天的話,依舊是看著伏在桌上的藺尋語,那人眉目無一處不是自己熟悉的,額角

描繪的牡丹他亦曾細細看過,此刻即使已經醉倒,眉頭卻依舊皺著。

“雲伯侯婚期將近,還是莫要來魏紫園比較好。”久晴天不客氣地道,看向雲逸的目光亦帶了幾分銳利。

雲逸依舊沒有移開雙眼,目中的淡然一寸寸龜裂,不掩痛楚,“我亦想與她年年共飲天香酒,朝朝暮暮相對的。”

“哦?”久晴天輕蔑地一笑,“以妾室之位許她白頭之期?這說法倒是新鮮。”

“我知道以妾室之位待她,以她那性子,她定以為我踐踏了她的真心,反以妾位辱她。可我正是想跟她朝朝暮暮,才希望她做我的妾。我娘以死相逼不允許我娶一個江湖女子為妻,我多番懇求才答應讓尋語以妾室之位進雲家的門。哪怕我知道她定會生氣,我也要試試,除妻位以外的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她。可惜……我還是賭錯了。”雲逸的聲音有些澀意,清楚地飄散在這魏紫園中。

不得不說,雲逸是了解藺尋語的。久晴天也一時無言,兩人皆不言語,雲逸依舊緊緊地盯著藺尋語,久晴天亦看了藺尋語幾眼,因離得近,久晴天都懷疑自己看到了有一滴淚從尋語臉頰滑落,跌到了石桌上。

魏紫園中出奇的安靜,清醒的二人一坐一站,而已醉過去的人則伏於石桌陷入夢鄉,一直沒有動靜。這麽過了半刻鍾,久晴天見藺尋語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便對雲逸道:“侯爺慢走罷。”

雲逸眼中那淺淺的期盼如火星一般一點點熄滅,她不肯醒來,便是沒有機會了……

雲逸離去的腳步略顯沉重,久晴天看著他的背影,不期然想起司徒殊木說的話,雲逸確是有苦衷和無奈的,他心中並非沒有藺尋語,可是他事母至孝,而藺尋語一點也不符合老夫人心中的媳婦標準。雲伯侯府的夫人不需要容顏傾城,亦不用風雅傾人,而是要懂中饋,明白貴族世家之間往來的那些彎彎繞繞。哪怕沒有主心骨,也能夠撐得起雲伯侯府這顯赫門庭。

藺尋語依舊安靜地伏在石桌上,可是她醒著,這一點雲逸知道,久晴天也知道。寡言少語的他才細細解釋了這番話,希望可以她可以醒來。

平心而論,雲逸也是做過努力,想讓二人有機會相守的,雖然相守的資格並不夠理直氣壯。

藺尋語倒是在過了些年歲後對久晴天笑著感歎過:哪怕知道他以妾室相許不是踐踏又如何?他要另娶她人,就算有朝朝暮暮,亦不隻是我和他的。還是罷了好,不然哪天我一把火燒了雲伯侯府可怎麽辦?我喜歡‘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不喜歡‘對影成三人’。

當然這是後話不提。

此刻這魏紫園中,有天香美酒,有滿園麗色搖曳,久晴天卻生不起任何欣賞的心思,她想起臨走時司徒殊木問她的若心上人另娶她人她當如何的問題,她忽然也想問問司徒,因為苦衷和無奈,他可會另娶她人?

但問題剛自心間湧現,久晴天便扶額失笑,“真是魔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