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幕降臨,一盞盞宮燈燃起,恢弘大氣的宮殿在昏暗的夜幕中愈顯莊嚴肅穆。皇宮滿目縞素,停放嘉帝遺體的宮殿中燈火通明,哭泣哽咽聲不絕。一隊隊皇宮侍衛巡邏比之以前更為嚴謹,規劃齊整的腳步聲和佩刀兵刃的聲音交疊響起,引得宮人十分不安。
大齊嘉帝二十一歲登基,在位二十三年,權術中庸,雖無大齊開國之初幾代帝王開疆擴土的霸氣,但守成之能不錯。
嘉帝育有七位皇子,其中年長的已有二十四歲,年幼者才不過三個月。嘉帝二十二年,大皇子和二皇子儲位之爭升級,由可以維持表麵上的兄友弟恭,轉變為朝堂爭鋒,殺招百出。三月,二皇子外出狩獵遇刺身亡,而二皇子妃提劍於承乾宮門前陳願,言殿下之死乃大皇子買凶殺人。眾目睽睽之下,二皇子妃自刎殿前,以死相諫,求嘉帝徹查。
齊嘉帝悲怒交加,交此案於大理寺。誰知查案過程十分順利,因為殺手分贓出現異議竟起了內訌,不過兩天時間,人證物證都擺上了昭明殿,樁樁件件皆指向了大皇子。嘉帝雖怒,卻到底顧惜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一個,再死一個未免不值。下旨將其貶為庶民,幽禁至死。然而不過一個月時間,在禦書房處理政務的皇帝陛下接到了大皇子畏罪自殺的稟報。短短兩個月,失去了兩個兒子,嘉帝猛然站起,又搖搖晃晃地倒下。
嘉帝身體素來有些弱,連受打擊之下,更是病來如山倒,纏綿病榻一年多,終究沒有熬過二十三年的春天,駕崩。
假山的高處,站著一個人,著一品朝服,靜靜看著不遠處的宮殿,百官跪於殿外,嬪妃跪於殿內,滿殿悲涼。
帝都禁軍統領蒙英大步行至此人身後,語帶焦灼:“相爺,全宮都找遍了,未見宸妃和七殿下蹤影,宮中無任何打鬥痕跡,宸妃應該不是被人綁架。宸妃宮中的人都被扣押了,也沒問出個結果來。”
秦旭豁然轉身,沉沉目光壓向蒙英,“什麽叫不見蹤影,一個女子和一個不過三個月大的孩子,難道還有遁地之能不成?”
麵前的男子是大齊宰相,統領百官多年,不過三十四歲,保養得當,身姿挺拔,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多年高居上位的歲月沉澱給他文人的儒雅中添了幾分霸氣,蒙英在那目光下下意識低下了頭,呐呐道:“相爺,那是宸妃……”
秦旭一怔,是啊,那是宸妃,那個女子是公認的天下第一才女,而她的才氣絕不是靠一手好字填一闋好詞而得來的,她知百家,曉六藝,她曾隨父去敵軍營中談判,氣度溫婉言辭犀利令敵軍將領歎服。她曾於登天樓中挑戰當朝狀元,詩詞上佳,連治國之策都寫的見解更為獨特。她在家門被滅後被迫入宮為妃,在無靠山無根基無人脈的情況下深宮浮沉九年,在昭明殿慨然而立,為家族翻案,為父親洗冤……若是她,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蒙英無奈之下,繼續道:“相爺,陛下駕崩之日便公告天下,鎮守四方的四位王爺不日便會返京吊喪,恕屬下直言,找宸妃和七殿下不是第一要務,而且七殿下並不是最適合皇位的皇子。”
這些秦旭怎麽可能不知道,陛下駕崩,各方藩王即將回京,而帝都中的皇族宗室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一甩袖子,“去承乾宮。陛下的旨意也該拿出來了。”
象征著天子無上尊榮的承乾宮,此刻十分安靜,平日裏伺候嘉帝的內侍在嘉帝靈前,而其他宮人早被遣開。秦旭一路如進自己宅邸,而蒙英一路跟著也無任何惶恐,即便帝王寢宮又如何?
現如今整個皇宮都在他掌控之中。
看了眼早早候於殿內的一個中年文士一眼,秦旭緩緩道:“根據陛下的遺詔,六殿下雖年幼,但為嫡長子,血統高貴,擇日登基。”
那文士鋪開案上已準備好的聖旨,不過片刻,便是一篇經過了潤色,完全符合祖製的遺詔出爐,連筆跡都與嘉帝的其他詔書是一樣的。擱了筆,將遺詔呈於秦旭。
秦旭細細看著,滿意一笑,真真假假,有誰說得清呢?出自他手,假的,也是真的!
又想起了失蹤的宸妃和七皇子,秦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蒙英,宸妃在陛下駕崩之時趁亂攜七殿下逃逸,乃大逆不道,通令天下緝捕。”頓了一下,語氣加重了幾分,“生見人,死見屍!”
蒙英抱拳領命,心中卻不由歎息,宸妃謝斕實在是秦相的執念。若找到了,不知會如何。若找不到,亦不知這天下會如何。
半個月後,年僅四歲的六皇子君煉雲奉先皇遺詔於昭明殿登基,史稱獻帝。賢妃李氏被奉為太後。
春光明媚,百花競放,那嫣紅翠綠之景煞是怡人,而李太後卻無心觀賞,疾步走向承乾宮,後麵跟著一溜的宮女太監,生怕她摔了,一疊聲地道:“太後娘娘您慢些呀……”
李太後渾然不顧,緊抿著唇。跨進承乾宮,也不理會迎上來的宮人,直進了主殿,看到被人伺候著吃水果的君煉雲,伺候的宮女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君煉雲看到她,推開了嘴邊的水果,可愛一笑,道:“母後,您怎麽來了。”
看到他的笑容,李太後緩了臉色,將他抱起,“母後來看看雲兒在承乾宮習不習慣。”目光瞥向一邊伺候的十幾名宮女內侍,看到了很多新麵孔,不禁皺了皺眉“雲兒,告訴母後,你為什麽要杖殺落瑩?你不是很喜歡她麽?”
這便是李太後匆忙趕來的原因,其實說來皇帝杖殺宮女並不奇怪,但是君煉雲三天內已經下令杖殺了五個宮女,讓她有些不安。
君煉雲眨了眨眼睛,似對李太後的問題很是不解,“太傅說朕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人之事對我皆不得冒犯,落瑩卻將湯灑在了朕身上,不該死麽。”又道:“太傅明明說朕做的很對呀,維護了帝之尊嚴。”
李太後目有怒色,“林太傅竟然這麽說?”
“秦相也這麽說呀。”見李太後臉色不好,君煉雲疑惑地看著她,理所當然道:“秦相說朕是皇帝,想如何便可以如何,天下都是我的,天下人也得聽我的,杖殺個宮女算什麽。”
聽到秦旭的名字,李太後一顫,還來不及說話,便聽到一旁侍立的內侍排眾而出,“太後娘娘,陛下該用午膳了。”
李太後眯了眯眼,看著眼前謙卑跪著的內侍,一個內侍居然也敢隨意插話了?“你是誰?本宮不記得陛下身邊有你這號伺候的人。”
“奴才名成安,得浴皇恩,才被相爺選中來承乾宮伺候聖主。”
李太後不說話,她能說什麽呢?這人雖模樣謙卑,但語氣不卑不亢,而且已暗示了他是秦旭的人。想到秦旭,那個所有人眼中那個政績卓著的溫潤宰相。步入官場,得先皇賞識後平步青雲,官至宰相,又一表人才,是當年帝都未婚小姐的春閨夢裏人,但她更記得在先皇停靈的後殿,秦旭言辭緩緩,請她向諸王及百官公布先皇遺詔。
她吃驚抬頭,“秦相說什麽呢,先皇去的急,哪有留什麽遺詔。”
秦旭和煦一笑,“六皇子乃先皇後之子,論起來還是嫡長子
,由他繼位實乃名正言順。”
大皇子二皇子皆逝,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中生母位分都不高,而先皇後難產而死,留下了六皇子。宸妃雖素得先皇寵愛,但現已不在宮中,且去向成謎,倒真是六皇子繼位比較名正言順,隻是……“既如此,又何須借先帝之名?”
“娘娘也知道,鎮守四方的四位王爺都是異性王,而留在帝都的幾位先皇親弟正值壯年,有陛下遺詔,才叫真正的名正言順。”秦旭解釋道。頓了頓,寓意不明地笑了,“何況,六皇子繼位,娘娘作為現今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子,陛下駕崩之夜亦是娘娘伴駕侍疾,被尊為太後也是理所當然。”
李賢妃當然也不是初入宮門的無知幼女,她盯著秦旭,道:“那本宮若是不答應秦相之言,本宮伴駕侍疾之功便會成為本宮的催命符吧?若百官認為陛下駕崩與本宮有關,不僅本宮要死,李氏滿族都得覆滅。”
秦旭躬身一禮,淡淡一笑,“娘娘想多了。”
李賢妃在那笑容下如置冰窖,隻覺驚恐,秦旭沒有否認,也就是明擺著告訴她她隻有兩條路,要麽宣布遺詔,榮至太後,要麽李氏滿門覆滅。宮裝廣袖下的手緊緊握著,驚恐的是這個人的心思之毒,他在這後殿毫無顧忌,也就是早就掌控了皇宮。她毫不懷疑若她不答應,便會立刻被人指控她利用侍疾之便謀害陛下。所以在那人微勾的唇角下,她移開了目光,“秦相說的是,陛下的遺詔還是早些公布好。”
君煉雲在李太後懷中動了動,打斷了李太後的回憶,李太後看著承乾宮中陌生的宮人,又看了眼君煉雲,將君煉雲放下,略顯疲倦地揮了揮手,“既如此,還不伺候陛下去用膳。”
成安跪著恭請陛下去用膳,而君煉雲有些不情願,嘟嘟囔囔道若今天的午膳還是讓他不滿意他就要杖殺禦廚。
李太後看著他們心裏升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測,秦旭難道是想毀掉大齊?而且,他要以先皇遺詔為由不僅是為了讓四王無處可疑,也因為他想讓君家人親手毀了大齊江山。她當初被秦旭威脅時並未掙紮多久,因為太後這個位子本就是宮中女子夢寐以求的,何況她也認為君煉雲就身份而言是最適合的繼位者。現在想來,秦旭想要君煉雲繼位的原因是四歲的孩子,思想比較好控製吧。
當夜,李太後心思難安,輾轉難眠。
而距帝都千裏的照山腳下,照城太守的公子於夕照樓宴請神算歸剪愁,歸剪愁最愛喝酒但是酒量又不好,是以若有人想問得天機便會借故請歸剪愁喝酒。一壇上好佳釀一半進了歸剪愁肚中時,他人已醉得迷迷糊糊。那公子趁機道:“歸神算,你最近可有夜觀星象?您看在下若入官場,可有揚名立萬之機?”
歸剪愁迷蒙的雙眼微微睜了睜,似想看清那公子麵容,半晌方大著舌頭道:“你……你不行。”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那公子卻不生氣,隻對身邊作陪的照城富家子弟聳了聳肩。
誰知歸剪愁又續道:“你……揚名立萬的機會,不……不在官場。”
那公子笑的打跌,“這麽說我還真能揚名立萬咯?不在官場,莫非是在情場?”
歸剪愁似醉得厲害了,並未聽到這公子的玩笑話。而作陪的富家子弟中有人也覺得有趣,故推了推歸剪愁,“哎……歸神算,那你夜觀星象看出來了什麽呀?”
歸剪愁緩緩轉頭看向那個問話之人,像是思考一般頓了頓,才道:“天下,將亂!”
舉座皆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