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紛亂如麻



沈府的主母院內,晨起請安。

“三表哥要回來?什麽時候?”沈月華看向沈夫人,眸中漾起笑意。

沈夫人撫摸著鼓起的肚子,也是笑容暖暖:“快了,閔國已經降了,他此次立了大功,班師回朝一定會受大的封賞。”

閔國是大陳往西的邊陲小國,由於他們物資匱乏,總是騷擾邊境百姓,明帝深思熟慮之後,派兵去攻打。雖然現在的和平猶如鏡花水月,最是應該積蓄力量的階段,但百姓死活卻不能不管,這也是沈月華欣賞明帝的原因之一。

但明帝畢竟不敢大規模用兵,於是這一場仗打了整整三年,而領兵的征西將軍正是溫二舅舅的獨子溫隆,也是自小很照顧沈月華的三表哥。

“三表哥?”沈天賜道,“從沒聽大姐提起過。”

沈夫人笑笑:“華兒還是那脾性,天賜何時從她口中聽到過其他人的近況?隆哥兒比你還小的時候就去了邊關,現在都將近十年了吧?”

“九年又三個月。”沈月華笑道,“我原本還奇怪他今年為何沒給我捎東西,原來人要回來了。”

“哎,現在想想,以前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呢。那會兒就你敢跟他親近,你也膽子大,即使忤逆你二舅舅都要支持他去從武,沒想到他也有造化,在行伍裏真混出了名堂。”

沈月華看向沈天賜,解釋道:“溫府是書香門第,也就出了三表哥一個武人。”

看著沈月華極為難得眉飛色舞的表情,沈天賜心裏不是滋味,聽這意思,溫隆和大姐的感情很深厚,時間也長久,這讓他頗為羨慕。

沈月華好像想起了什麽,道:“班師回朝那日,我想去城門口迎三表哥。”

沈夫人點頭:“應該去的,也讓他吃上一驚,當年的小丫頭現今可是欽封的禦醫呢。”

“娘您還拿女兒打趣。”沈月華嗔了沈夫人一眼。

沈天賜一直撅著嘴,悶悶不樂。

“天賜還是小孩兒心性。”沈夫人畢竟年紀大,而沈天賜也不在她麵前藏著掖著,一瞧就瞧出了苗頭,她笑道,“有了天賜,我這心早就踏實了。現在隻希望肚子裏是個哥兒,以後也能幫襯著天賜些。天賜啊,你那日也去吧,多跟隆哥兒接觸接觸,以後官途上有助益。”

沈天賜知道沈夫人說得是心裏話,再說即使她生下的是嫡子,年紀這般小,也根本越不過他去。沈夫人仁善,他不僅感激,更是當個親生母親一樣愛重。

正笑說著,沈欽回府了。

他身上帶著寒氣,還特意在暖爐處烤熱乎了才走到沈夫人跟前,習慣性地把手指放在沈夫人手腕上,診出平安脈心裏才舒坦。

“說什麽如此開心?”沈欽笑問。

沈夫人道:“隆哥兒不日就要回京了,華兒高興。”

“這倒是一件大喜事,最近真是喜事連連,夫人知道嗎?三弟也要回京述職了!這次還拖了舒大人的福,大概能留下來當個京官,以後也好照應不是?”

沈欽猶自喜洋洋地說,沈夫人的臉色卻變了變。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月華,沈月華衝她寬慰地笑笑:“舒大人?”

“就是吏部侍郎舒良俊舒大人,他可一直都關照著咱們家,還多次問起了華兒呢。”

原來舒良俊費了這般心思,沈月華問:“不知三叔父何時能到京?”

“吏部傳來的消息,也沒幾天了,不是明兒就是後天。”

這麽快……

沈夫人手腳冰涼,眼神黯淡了下去。

這三叔父絕不是省油的燈,仗著是受寵愛的幼子,在太夫人跟前也最能說得上話,太夫人對他簡直可以算是言聽計從了。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非得跟沈夫人對著幹,以前隻有蠻力不足為懼,自從娶了媳婦後,兩人聯手更是將沈夫人整得連吃飯該吃什麽都不對。

正是因為這樣,溫閣老才動用了點關係把他外放到錦州。

但麻煩終是要回來的,沈月華斟了盅清茶,緩緩走過去放到沈夫人手裏:“娘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了,想想,也是六年多沒見三叔父一家子,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既然這是一場硬仗,那就兵來將擋!

沈欽笑道:“三弟的政績很是不錯,得了吏部的嘉許,這才能調任回來。華兒還記得慶哥兒嗎?”

“記得。”沈月華隻是淡淡地點頭。

“他可是娶了平涼候府的四小姐,若是此次春闈能高中,將來仕途一定順遂!”

沈月華笑了笑,不置可否。據她所知,平涼候府的四小姐隻是庶出,原本就不得平涼候府的重視,而沈天慶已經考過一次春闈了,雖說能一次就高中的太少,但也說明他資質並不是出類拔萃。

仕途順遂?得看他怎麽攀平涼候府這棵大樹了。

“說起來,三弟妹正在給琦兒相看人家,大概是想和平涼候府再親上加親。”沈欽呷了一口清茶。

沈月華笑了聲:果然啊,庶四小姐的籌碼不重,就尋思著把唯一的嫡女嫁過去謀出路了,看來平涼候府這幾年也沒太為三叔父出力嘛。

沈欽奇道:“華兒笑什麽?”

“無他,不過是許久沒見堂妹了,甚是想念而已。”沈月華眸中暗光閃爍:也不知沈月琦這些年有沒有改一改那小家子氣的性子。

沈欽笑道:“甚好甚好,華兒以後要多與她們親近,免得別人說你傲慢。哈哈,不過我華兒自然有傲慢的資本,大陳幾百年曆史裏,‘禦醫’封號可不超過十人!哈哈……”

他自豪完,又問了幾句沈天賜備考的事,誌得意滿地出去了。

沈月華安撫了會兒沈夫人,回了馨院。初春,不僅萬物複蘇,連一些牛鬼蛇神也爭先恐後地出現,這注定是個熱鬧的春天。

“把這封拜帖給平涼候府的七小姐,說是我不日會去拜訪。”

也不知徐依柔的事怎麽樣了,秋宴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一直沒有機會去看看她。這個溫柔又聰慧的姑娘,經曆了太多坎坷與波折,希望能有個好的結局吧。

綠衣拿了拜帖出去,秦婉上前斟了杯茶:“小姐心裏煩?”

“還好。”沈月華想了想,問,“你對皇宮熟悉,可知有哪些地方是平日裏幾乎沒人的?就是那種很冷清,一般人不會進去。”

秦婉一一道來:“首先就是冷宮了,那裏頭別說最低等的太監不願去,就是老鼠都不多的,且不說冷清死寂,吃的也是今兒有明兒沒,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然後嘛,莘妍宮,這個地兒鬧鬼……嘖嘖,可滲人了!再有……奴婢就說不出了,畢竟是皇宮,哪個角落裏沒人?”

“冷宮……”沈月華的下意識地用右手捏著耳垂,“就是我遇襲的地方。”

秦婉一陣心虛,低下頭輕輕地嗯了聲。

大梁太子來京,肯定是住在大陳專門提供的永寧宮,但不排除許鳴在京城裏麵有私宅。不過最危

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沈月華不認為他會冒著風險將一個大活人從皇宮轉移出去。大陳雖然是弱國,但皇宮戒備森嚴的程度卻不容小覷,因此蕭天一定在宮裏。

會在哪裏呢?

兩個地方最可能,一是許鳴所住的永寧宮,二就是冷宮了。上次遇襲明顯是許鳴安排,那就說明冷宮已經在許鳴的勢力範圍之內,但永寧宮更是。究竟蕭天會被囚禁在何處?

沈月華偏著頭,秀美的眉峰無意識皺起。

美人沉思也是一道盛景啊,秦婉心裏嘀咕:怪不得太子殿下千叮嚀萬囑咐查沈府固然重要,但一切要以沈月華的安危為先。

而下了這道命令的太子許鳴,此刻正坐在冷宮的偏殿裏。

他一襲月白長衫,烏發高高豎起,手中把玩著一塊稀世的玉佩,襯著俊美的容顏,端的是一幅優雅公子圖。

但距他不過兩丈遠,卻仿佛是人間煉獄。四道粗重的鎖鏈將蕭天整個人掛在空中,他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從右邊的嘴角到下頜處裂開了一道森然的口子,都能看見緊咬的槽牙!

“指甲蓋兒都拔了?”許鳴玩著玉佩,就像在問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張肖回頭道:“還剩一片!”

“你去歇會兒,身子才剛好,不用如此勞累。鄒音,你把那一片給拔了,要做就做個齊整,半途而廢的可不成。”他臉上掛著舒緩的笑,此刻卻猶如閻羅。

小小的鉗子,被燒得通紅,強行插入蕭天大拇指的指甲縫裏,幹淨利落地撕掉僅剩的指甲蓋兒!原本倔得一字都未曾說過的蕭天終於忍受不住,悶悶地吭了一聲。

肉被燒糊的味道彌漫,許鳴仿佛很享受地眯起了眼:“有進步,會出聲了。”

“說!跟沈月華究竟什麽關係?”鄒音聲音冷清,不含一點感情。

蕭天目眥欲裂,疼痛如附骨之疽,十指連心,他覺得自己的心髒都是抽搐的。閉上眼,不去看鄒音的臉,他從這一刻起要把自己當個死人,不會反應不會疼痛更不會說話的死人!

“呲!”

一塊火紅的烙鐵燙到蕭天被撕裂的右臉上,人為刀俎,他是魚肉,還能撐得了幾何?

日頭已經西斜,沈月華心裏慌亂如麻,一想起蕭天的處境,她就坐立難安。

“小姐,桂花糕好了,您嚐嚐?”秦婉微笑著把一碟賣相絕佳的桂花糕推到她麵前。這桂花糕極甜,是沈月華方才親手做好,放到小廚房蒸的。

但現在她一點胃口都沒有。

“下去吧,都下去吧。”沈月華緊皺眉頭。

綠衣紅裳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對方眼睛裏的疑惑和擔憂。秦婉畢竟跟的時間短,不由地問道:“小姐,出什麽事兒了嗎?”在她印象裏,沈月華可從來沒有這般焦灼過。

綠衣連忙扯了她一下,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秦婉下去了。

桂花糕的香氣縈繞,沈月華看得出了神:沈府雖然平靜但實則暗流湧動,隨著三叔父回京,沈夫人那裏必定會淪落回之前的處境。更何況現在沈夫人有孕,一點兒都馬虎不得。但蕭天的處境更是令人懸心,她一定要救他,還得萬無一失地救他。

“好,夠甜!”

沈月華猛地抬頭,顧呈瑜俊美無雙的容顏落入眼簾,他嘴角掛著笑意,這絕代風華的笑帶著激動、愛慕還有克製。

天知道,要不是阿月總是強調要自重,他早就把她一把摟進懷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