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請君入甕,鬧得滿城風雨
綠衣雖然大大咧咧得好像從無心機,但她不傻,她清楚地知道現在的生活是受了誰的蔭蔽。當年小姐一味沉迷於醫書中時,那種被所有下人欺辱的慘狀太過於刻骨銘心,正因為如此,她與紅裳才患難見真情,才情逾姐妹。
離開沈月華,跟隨韓嘯,這是一條太過於冒險的路。
她沒有多麽經世的大誌向,就期待能安安穩穩地在小姐身邊過一世。陷入一個陌生至極的環境,她著實害怕擔憂,同時,她對韓嘯的感情也沒達到那種能夠舍棄一切的無畏……
或許,這就是她一輩子隻能當一個小小丫鬟的緣故吧。
綠衣抬頭看了看,烏雲漸漸散去,露出月亮溫婉的笑臉。但紅裳不一樣,她有著不輸於一般人的膽色和機智,她缺的,隻是一個機會。
有些事,雖然發生,但終究會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裏。
有些人,即使出現,也隻是如浮萍飄過。人連自己都很難改變,遑論去改變他人?
時間轉眼就過了一個月,正在沈府要舉家遷往大齊的最後關頭,寧遠伯府的朱漆大門猛地被推開,有腦滿腸肥的小廝慌慌張張地從門裏跑出來,直往沈府的方向去。
他奔得匆忙,沒看清路,被辦完差事剛要回府的另一個小廝給撞了個天翻地覆。
隻見他立刻破口罵道:“哪個不長眼的?要是阻了大爺的差事,有幾條命償!”
後一個小廝連忙把他扶起:“小的眼瞎,小的眼瞎!張哥這是要辦哪個肥差啊?”張全由於是跟在馬才勁跟前的,自然在一眾下人裏最是得臉。往往越是油水豐厚的事兒都是他辦,這不?身子太胖底盤不穩,才被撞得四仰八叉。
張全本就一肚子忐忑,逮住個能往死裏罵的,還不趁機解氣?
但奈何那小廝一直陪著笑臉,樂嗬嗬的,生生把張全的滿腹牢騷給笑沒了。
“算老子倒黴!”他拍了拍衣擺的土,哼哼嗤嗤地白了眼那小廝。其實他如此氣大當然不是因為一個不入眼的人,原是他現在要去做的差事實在凶險,但大爺竟然還沒放在心上。
一路小跑到沈府門前,等要敲門的時候,張全卻是又膽怯了。
一大早書房內的情形出現在腦海裏,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做奴才的,再得寵,這性命也如同草芥。等這事兒平安過了,他得好好兒想個轍翻身。
但這些都是後話,先度過眼前的危機才對。
他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鐺鐺敲了兩下門環,胖臉上立刻堆出一個笑來,瞧起來頗是單純無害。“吱呀”,大門從裏麵拉開,有一個小廝探出頭:“你是……”
“寧遠伯府張全,特地來請公主安。”
小廝眉頭一皺,沒好氣地道:“有帖子嗎?”
真是宰相門前三品官,更何況最近炙手可熱的昭陽公主了。張全也就隻敢腹誹一下,立刻哈腰道:“事情實在是出得急。”
“那便是沒有拜帖咯?”
“還望小哥通融一下。”
“求見公主的人都排隊排到南門了,哪兒能說加塞兒就加塞兒?”
張全隻能笑著提上一錠銀子:“小哥見諒,萬分緊急。”
小廝眼睛亮了亮,但想起紅裳姐的禁令,根本不敢伸手拿銀子。他搓了搓手,臉色倒也緩和了不少:“罷了罷了,我便給紅裳姐通報一聲,且等著吧。”
張全頗是吃驚,他不確定地將銀子收回袖子裏,這沈府對下人的管束還真是厲害。
他是做足了準備等幾個時辰的,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隻見大門又開,出來的則是一個眉目清秀可人的丫鬟。這丫鬟他認識,是沈府現在管事的紅裳。
紅裳身後還跟著一位中年婦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起來頗為不自在。
“您慢走。”
“謝,謝謝。”那婦人眼神裏俱是不滿和憤恨,但行止間卻是不敢有無禮之處。等她走後,張全才笑吟吟地走上前:“紅裳姐親自來,張全銘感五內。”張全是有些小學識的,這也是他區別於一般下人能扶搖直上的原因。
“有禮了。”紅裳在前帶路,邊走邊道,“殿下近日忙於處理這些上趕著巴結的人。”
張全心裏咯噔一下,暗暗咬了咬牙,謹慎地打聽:“那些人是……”
“無非是想借殿下的光罷了。”雖說沈府不是什麽大家族,但在京城百年,總是有些歪歪繞繞的親族。此番沈府南遷,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熱。再說沈欽以往的形象又是軟弱可欺的,自是被算計了無數次。
大齊氣候溫潤,國富民強,可不是眾人向往之地?
“那……殿下可是心情不爽利?不如……”
“到了。”
張全還想打退堂鼓,不願在這個時候自個兒往上撞,但無奈沈府不大,而沈月華又剛巧在偏廳接待完訪客,說話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他隻覺頭皮發麻,腳都不怎麽能邁動。
“你可以進去。”紅裳站在石階上,看著張全道,“殿下就在裏麵。”
“哦哦。”他的聲音都有些哆嗦,小心翼翼地挪進了偏廳。沈月華坐在上首,綠衣立在她身後,此刻,她正低頭優雅地品著茶,倒是看不出任何疲累不耐煩的樣子。
張全略略鬆了口氣,緩緩跪地行禮:“殿下。”
“有急事?”沈月華微微抬眼。
張全咽了口唾沫,蚊子似的道:“有……”
“月前三妹回娘家我也沒見她,眼看沈府要離開大陳,莫不是她讓你帶話的?”沈月華睨著張全,語氣裏對沈星敏的不待見著實讓張全小小地開心了一下。
他道:“沒,沒。是我家爺差小人來給殿下作別的,順便……”
沈月華連茶盅都懶得放下,綠衣立刻怒聲斥道:“寧遠伯世子好大的規矩!一個下人就能代表主子,這是不把我們公主放眼裏了?!”
張全連忙分辯道:“不不不!是小人口誤!世子爺是讓小人來傳話的!”
綠衣冷笑一聲,從沈月華身後繞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張全:“傳話?堂堂沈府,昭陽公主殿下在此,難道還要等著世子差遣不成?!”
“是報信兒!報信兒!”張全額角冷汗直冒,被綠衣這麽一頓搶白,感覺自己都快命不久矣了。
“你!”綠衣還想再噎噎他,沈月華把茶盅擱在小幾上,麵無表情道,“有話便講。”
張全被嚇得幾乎要語無倫次,心想著趕緊把事兒一股腦兒說了,哪兒還有功夫想那些話裏委婉的措辭?他直愣愣地道:“世子夫人昨兒個突然暴病沒了,世子特地派讓小人給殿下說一聲……”
綠衣“啊”了一聲,表情古怪:三小姐怎麽突然就死了?
世子夫人新喪,這種程度的喪訊寧遠伯
府居然就派了一個下人來通報,他們也太欺負人了!雖然綠衣對那吃裏扒外的三小姐完全沒有好感,但……嗨!也沒什麽但是的!除了略微驚訝之外,難道還指望她哭一鼻子嗎?
綠衣甚至覺得寧遠伯府此番表現出來對沈星敏輕慢,倒是讓她出了一口鬱氣。
但沈月華的臉色卻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惹得張全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跌落穀底……
時間隻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但張全感覺仿佛緩慢得猶如一輩子。他甚至有些發暈,跪都快跪不住了。
沈月華的神情緩緩恢複了往日的淡然平和。
張全偷偷覷著她的臉色,心道:果然世子夫人在沈府地位不高,世子爺說的沒錯,即使是一個下人來報信兒,昭陽公主也不會覺得不舒服,或許正如世子爺所說,寧遠伯府對世子夫人表現出來得越不重視,反而能討了昭陽公主的歡心。
還是世子爺顧慮周全外加膽大心細,他得多向爺學習學習啊。
剛剛想完這一茬,隻聽沈月華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綠衣,叫少爺去伯府把三小姐接回來,既然伯府不給臉,本公主何苦顧念情誼?”原本出嫁女即使暴病而亡,也得婆家看顧,沈月華這番“仗勢欺人”無異於隔空給寧遠伯府打臉。
嗯?劇情發展有些不太對啊!
張全猛地抬頭,一雙拙眼總算是發現了沈月華掩藏在平靜神情下的暗濤洶湧,那眼神裏的憤怒讓張全的整顆心徹底涼透。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張全下意識地磕頭賠罪。
沈月華起身,緩步踱到他跟前,哂笑道:“息怒?寧遠伯府如此欺辱,你讓本公主如何息怒?”她語調平靜,但氣勢排山倒海而來,直把張全嚇得癱倒在地!
“把這小廝捆了,扔到伯府門前。”沈月華闔眼,麵無表情道,“出個帖子,本公主午後進宮拜會皇後娘娘。”
這是要把事情鬧大,以皇族之威壓寧遠伯府了。
雖說沈月華是公主之尊,但她的公主之位如何得來誰然不知?
如今確有不少人得到大齊元後不承認賜婚的消息,這便連沈月華的公主身份也一並否了。也就是說,沈月華隻要一日不是齊國太子妃,一日就沒有真正令人畏懼的資本。畢竟這年頭,男子變心移情乃是家常便飯,說不準兒齊國太子殿下哪日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私下如此想的人為數不少,但終歸沒人敢當麵講。
但僅僅是被如此忖度,就讓沈月華心生不喜。
剛剛好,寧遠伯府此次的所作所為,給了沈月華一個敲山震虎的由頭。
張全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綠衣捆吧捆吧往嘴裏塞進一團抹布,然後扔出偏廳。她驕傲地拍拍手中的灰塵,回頭道:“小姐,這事兒要不要先通知老爺和老夫人啊?”
“不用。”沈月華慢悠悠地重新落座,“去告訴少爺即可。”
看來三小姐的事並沒有讓小姐難過,大概小姐也隻是氣惱伯府的行徑罷了,那她便也不用刻意裝出悲傷的樣子了呀!“好嘞!”綠衣唯恐天下不亂地蹦蹦跳跳出了偏廳。
近幾日沈天賜一直早出晚歸,好不容易今兒是全須全尾待在府裏的,她還打算午後去找他聊聊,如今出了這檔子事,看來得押後了。
沈月華端起茶盅眯起眼:等鬧得滿城風雨,她就不信不能立威於大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