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神秘的貴公子



“年末。”沈月華仔細觀察明帝,隨時準備急救。

這麽短的壽命,是個正常人恐怕也都承受不住吧?但明帝卻很平靜的樣子,反而鬆了口氣笑道:“那還好,足夠了。”

原來按照明帝自己的預計,沒幾天光景他就會駕鶴西去。

“是這樣的。”沈月華將聲音放緩,盡量清楚地解釋,“陛下隻要讓微臣好好調養,不再煩心焦慮,或許還能更久。”

明帝搖頭:“當了大陳皇帝,朕的命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他想了想,讓沈天賜出去將宋興書叫進來。於是,寢室裏短暫地隻剩下他和沈月華二人。這也是明帝刻意為之,有些話,他隻想跟沈月華講。

沈月華將明帝扶起,讓他舒適地靠在引枕上。

“坐吧。”明帝聲音還是很虛,一口氣呼出都很艱難。

“多謝陛下。”沈月華拉過錦墩坐下,微微抬頭看著明帝,“陛下對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一定竭盡全力減輕陛下的痛苦。”

明帝點頭:“朕以前也見過你這般膽色驚人的女子,一些往事都記憶猶新。”

他指的是當初為了圓玉公主之事,沈月華滯留皇宮,敢與明帝當堂叫板的事情吧。沈月華恭敬地道:“陛下謬讚,微臣隻是知道恐懼往往是最無用的情緒,勉力克製而已。”

“的確如此。”

燭光突然搖曳了一下,有清涼的秋風從窗縫中偷偷溜了進來,明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沈月華走上前將窗戶關嚴,再轉過身來,明帝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仿佛想起了什麽陳年舊事,雙眸恍惚,陷入懷念之中。

沒有打斷他的沉思,沈月華又坐回原地。

明帝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和她很像,不,你沒有她美貌,但本性簡直如出一轍。”

沈月華的視線輕輕地落在明帝漸漸變溫柔的側臉,緩聲道:“先皇後嗎?”

“不是。”明帝搖頭,伸手,從頸項間掏出一個心形的石頭掛墜。上麵是一朵雕刻的玫瑰正在半開,雕工精致,活靈活現,仿佛都能聞到花香。但不得不說,這掛墜實在廉價,不是一國之君應該佩戴的。

明帝把掛墜遞給沈月華,她接過仔細看,掛墜背麵刻著三個字“愛琴海”,還有一串奇奇怪怪的文字。

“這是?”沈月華的神情裏充滿了疑問。

“她說,那串文字叫英文,為‘我欽慕於你’之意。”明帝笑了笑,“論起性子來,她十分大方靈動,古靈精怪得很,總是給我將一些‘男女平等’的事,簡直匪夷所思。不過,和你很相似不是嗎?”

說著說著,尊貴的自稱沒有了,明帝此間神態,完全就是一個年華逝去懷念舊愛的老人。

聽他這樣講,沈月華倒是很想結識這位與眾不同的女子。

“她走了,像風一樣。”明帝眼眸裏的亮光漸漸熄滅,變得好冷,“她來時如風,走的時候也無影無蹤。無從尋找,就好像沒有出現過一樣。”

但分明已經在他心中刻下了烙印,永恒,抹不去。

那三年,大概是他成為皇帝後最快樂的三年,下朝之後,他也可以卸下滿身的疲憊,與她一起感受自我的存在。繪畫,讀詩,撫琴和下棋,還有一些很奇怪卻很好玩的小遊戲,每每都能讓他露出發自內心的笑。

不過,他卻清楚地知道,她不開心。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總

有一天會決然離去。

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屏退了所有人,靜靜地想了三天。試圖用三天來忘記三年,實在可笑,但他卻認為自己做到了,他是帝王,怎麽能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擊倒?

直到遇到沈月華,這個女子分明和她一點兒都不像,但卻都堅定地固守自我。

在這個女子是物品的時代,她們都將自己活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就這個一點點微小到太容易忽略的相似,就能讓他自欺欺人的遺忘卷土重來……

沒想到就是匆匆一麵,竟讓明帝心中開始謀劃一個足以顛覆大陳的局。沈月華看著明帝,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安慰?垂垂老矣的帝王根本不需要。

或許,在大陳尋不到那個攪亂一池春水的女人,他死後,還有一線機會在另一個世界與她偶遇。

“顧呈瑜很有眼光。”明帝笑笑。

沈月華心裏一個激靈,立刻警覺了起來:他突然提起顧呈瑜是何用意?

“別怕,都是興書告訴朕的。”明帝起色好了些,“陳國資源匱乏,就跟朕的身子一般,撐不了多久。其實朕早已想通,朕守的不應該是這地界兒,更應該是陳國百姓。他們想要和平,那就不要生靈塗炭。”

沈月華聽到這話,冷硬的視線開始融化。

“就交給大齊吧,讓陳國百姓有強大的倚靠,不用再擔驚受怕。”明帝平和地閉上眼,眼角滲出一點晶瑩的閃光。

亡國之君,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麽?

祖先的責罵,後世的嘲諷,不明真相地詆毀和侮辱,這是幾乎能壓垮心靈的重擔啊,卻要壓在這個虛弱的花甲老人身上。

沈月華不免心生憐惜。

她沉默著,緩了許久才慢慢開口:“陛下信微臣?”

“朕信的是顧呈瑜,許鳴不是他的對手。”明帝闔著眼,聲音輕緩,“能傾心於你這種女子,也說明了他的心胸和見識,朕了解。”並且感同身受。

沈月華起身,鄭重地行禮:“微臣多謝陛下。”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明帝已經疲憊地睡了過去,緊緊蹙起的眉頭緩緩鬆開,嘴角微微翹起,也許是做了美夢吧。

從內室退出來,沈月華靜靜地坐在紫檀圈椅上,將所有事都串起來,真相已經漸漸明晰。

寢殿外,天色已晚,有一兩顆性急的星子早就閃閃發光,宣告著夜幕的降臨。沒一會兒,宋興書終於走了進來。

“我讓沈天賜留在殿外,有些事,不願太多人知道。”宋興書坐到沈月華對麵。

沈月華點頭:“王爺久等了。”

“沒多久。”宋興書張了張口,猶豫片刻後道,“陛下還好嗎?”

“暫時無礙。”

安靜,二人都沒有說話,是真的不知該如何開口。看著畫屏上的高山流水,沈月華放下微涼的茶盅,道:“柔兒知道嗎?”

宋興書搖頭。

“晉王妃也不知?”

宋興書吸了口氣,偏過頭直視著沈月華道:“當年之事隻有陛下和我父王知曉,母後被下了假孕的藥,她一直認為我是她兒子。”

是的,宋興書不是晉王之子。

他的生母是那個特立獨行惹得明帝追憶了一生的奇女子,明帝怪她,恨她,不願將宋興書養在身邊,但又愛她,念她,不忍讓宋興書受一點委屈。晉王之子的身份,會讓宋興書

父母雙全,享盡人世繁華富貴。

一個受了情傷的男人,一個深愛兒子的男人。

“我從小就知道。”宋興書笑笑,“陛下總把我放在身邊,卻又不願讓人看到。”他聳聳肩,“於是我就成了最神秘的貴公子。”

父子之間的聯係,其實不用點明,心已經告知了宋興書一切。

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母居然如此傳奇,如此的……不負責任。

沈月華又是驚訝於這一段奇緣,又是發愁以宋興書的精明,顧呈瑜會不會橫加幹預?

對明帝來說,讓宋興書繼位,不僅是為了心中深藏著的那名女子,更是為陳國百姓考慮。隻有真正心係天下的宋興書成為大陳的統治者,才能給陳國百姓爭取到最大的權益。但相反的,大齊控製起來就會更難。

“沈月華。”

“嗯?”她抬起頭。

“你會幫我的,對嗎?”

沈月華的眉頭漸漸皺起:“王爺何出此言?”

“太子長睡不醒,黎王暴戾愚蠢,其他皇子皆不成器。難不成,身為大陳人的沈禦醫會期待大陳徹底滅亡?我,宋興書,要盡快成為皇帝。”宋興書目光堅毅。

沈月華靜靜地看著他,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宋興書為之一震。

她淡然道:“王爺真是個孝子。”

宋興書拳頭緊緊攥住,是的,他要盡快奪得大陳的皇帝寶座,不惜求助顧呈瑜,不惜加快進程,不惜忽視並不算成熟的現有條件,無非是想要在明帝活著的時候登基。

他,想自己背上千古罵名。

成為亡國之君。

為了把他從小“拋棄”的父親。

“王爺知道的。”沈月華樣子很誠懇,不想欺瞞什麽,“大齊對陳國勢在必得,不會樂意看到王爺即位。”

宋興書苦笑一聲:“這才是宋興賢必須昏死的原因。”

沈月華眼睛微微瞪大,片刻後無奈地笑了笑:“我早該想到,太子殿下的毒除了陛下授意,誰又能妥善地做好?等一下,外祖父知道?”

“溫閣老是大陳的股肱之臣。”宋興書隻說了這一句話,堅定地看著沈月華,似乎在期待她接下來的回答。

然而就是這句普通人都知道的話,卻讓沈月華立刻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很顯然,溫閣老和宋興書已經達成了共識,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溫閣老也絕對會選擇宋興書這一派,從他的內心,當然是希望大陳繁榮昌盛,希望溫府成為百年世家。

那麽,沈月華麵臨的就是親情和愛情的抉擇。

為了親人去勸服愛人?讓顧呈瑜扶植宋興書上位,埋下將來宋興書有可能獨立的隱患?

還是為了愛人放棄親人?隨意找一個皇子登上大寶,在以後的幾十年裏,幾乎沒有任何阻攔地將陳國百姓徹徹底底地一點點同化……

“沈禦醫。”宋興書起身,朝沈月華深深地做了一揖,“陛下隻想和平,使百姓免遭生靈塗炭之苦,我隻想盡孝,沒有那麽大的野心。”

是真是假?

沈月華拿不準,常年在各派權勢間遊走,已經讓她學會了不再輕信任何話。她看著狀似誠意十足的宋興書,盯著他,問道:“迎娶柔兒的時候,你便有奪位的想法?”

若真是如此,當初迎娶徐依柔隻為了今日之籌碼,那宋興書之心實在深不可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