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冤鬼



存僥幸偏逢鬼叫門,死追問活該汝喪命

回到青丘之時天色已晚。因為有染染知道自己出來,蕭韻原以為樓中還如往日般忙碌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隻將荊棘鞭又仔細端詳了幾遍,染染應該看不出上麵染了血跡才對。重複了幾次深呼吸,認命一般的走進青丘。天知道她自己都覺察出來身體動作有多僵硬,可怎麽騙得過人去。

普踏進青丘,早就有人撲上來滿臉關切:“臭丫頭一跑跑一天,做什麽去了!你知不知道樓裏找你快找翻了天!”算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風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跑去……”突然反應過來,宰相府可就是葉非羽的家,這話對誰說也不能對著蕭韻說,於是隻能硬生生扭開話題,“你出去打劫去了是嗎?弄得這好身髒,快去洗幹淨!”

什麽啊?可憐蕭韻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對方話語猶如連珠炮砸過來,直接將她砸了個暈頭轉向。前一句還在疑惑,後一句就完全不懂了。話說的跨度能不能別這麽跳躍!

不能給她留下清醒的時間,幾個姑娘連推帶拽,先讓她去洗澡才是正事。

事後才風聞到風淩竟然去找了葉非羽,惹下更大的禍事驚動初雲與染染去救。想來應該是要生氣才對,可是心裏裝著件事,哪裏還能理會。將鞭子還給染染時,見她琥珀眼眯了一下,心都要跳出腔口。好在染染好像並沒注意到,收了鞭子還叮囑她小心著涼。此事便天知地知隻有她知。

回到自己院中看晨起昏落,蕭韻又是一整日不肯出來。青丘姐妹們隻以為她是為了葉非羽的事情還在傷心,無一人知曉她其實是在害怕。

她當時隻是怒火頂了頭,連自己做了什麽都不知道。可是當那少年終於停止掙紮,似乎靈魂回體,前一刻所做之事竟如走馬燈般,重新在自己眼前演過,方知道自己竟然殺了人!頓時癱坐在地,看著方才還在對著自己笑顏靈動的少年現在成了屍體躺在麵前,怎麽能不害怕。

忽然想到青丘狐爺手眼可通天,若是向他求助,此事說不定可以人不知鬼不覺的遮蓋過去。

人不知鬼不覺?對啊。這裏本就是城外的荒野樹林。她在這裏這麽大聲叫罵都沒有人知道。他也說他是因為恰巧就在樹頂睡覺被吵醒的。這麽說……這事本來就無人知曉……

那麽自己跑掉就行了吧。想到這裏立刻想起身,腿腳卻軟的厲害。怕的更是心慌,手在土地上抓出血幾乎不覺,反倒提醒她手腳並用的爬動了幾下。可以動!終於能逃,正在大喜卻又突然看見地上染染的荊棘鞭,一驚。

染染的荊棘鞭,如果自己不帶回去,染染麵前根本無法圓謊。

隻好顫顫巍巍的爬回去,迎目看見易雲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蕭韻終於崩潰大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隻是氣急了……可是,誰讓,誰讓你們這麽像。誰讓你們這麽像!我打你,你跑了就好了,你為什麽不跑?不然你來打我啊!你為什麽不打!不然你殺了我也好啊!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做!”

“我不想殺你啊!我不想的。”

一哭哭到天將黑,若是再不回去城門就要關閉。哭了這麽久情緒終於平穩,蕭韻勉強收了眼淚,壯起膽子將荊棘鞭收回來,對著易雲磕了三個響頭,便不再回頭直逃回青丘。

現在想起來還是止不住的全身顫抖,蕭韻隻能一頭紮進被子裏,死命念叨

:“別想了,別想了……”越想忘記,易雲年輕俊秀的麵龐更是在眼前浮現的越發清晰。初見時他笑起來那麽意氣飛揚,可是死時眼睛睜得那麽大,嘴大張,渾然沒了模樣。原來人死了是這麽可怕!

忘了吧,忘了吧!拿頭拚命撞被子,忘了吧!忘了吧!

“喂。拿頭撞被子幹嘛,就算不疼也會暈的。”

耳邊幻聽好像那個少年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喂。那個稻草人都快爛了,哪有那麽大的仇啊?衣服都鬆開了哦。”聲音有多傲氣,脆聲脆氣混似個富家小少爺。

對了!蕭韻猛然抬頭,自己可真是傻了。看那個易雲身上的衣物也該知道他肯定出身富貴!那麽他的死,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自己可怎麽逃掉這一劫!

“你怎麽又在發呆?這樣子很傻哦。”

等等,這還是幻聽嗎!察覺這聲音分明是從窗外傳來,蕭韻抬頭,易雲那張靈動飛揚的笑臉赫赫然就在那裏對著她笑,笑的不知任何事般純真。

“鬼啊!”一嗓子吼得震天響。若不是此時其他姑娘都在青丘樓內迎客歡送,忙碌著注定又一晚歡歌笑語不夜天,蕭韻這小小院落鐵定又要人滿為患。可是蕭韻寧願她能把所有人都喊來,就算事發也好,將自己扭送官府都行。千萬不要讓她孤身一人麵對冤鬼這麽恐怖!

不過眨眼之間,易雲已經站在屋中,俊秀麵龐笑起來似有陽光灑麵,光彩灼灼:“什麽鬼啊鬼的,我不是早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嗎。稱呼人不稱呼名字不是好姑娘呦。”

呦什麽呦,做鬼要不要跟做人一樣,話都不帶改的!隻敢在心裏念叨念叨,蕭韻早就嚇得淚流滿麵:“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冤枉,我也知道殺了你是我不對。可是,可是,我真的是無心的。你饒了我好不好?”連滾帶爬的下床跪地,頭磕的聲聲響,“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以後我定會供起你的排位,日日三炷香。清明中元的孝敬更是少不了。你別再來我好不好!我求你!”

這麽漂亮的姑娘給自己磕頭,這滋味可真不太好。易雲趕忙伸手攙扶蕭韻,卻又嚇得她爬滾著遠遠躲開,少年沒辦法,隻好站在原地笑:“我不是鬼啊。你看清楚。”

胡說!他慘死在自己麵前的那張臉自己還記得格外清晰。果然鬼說鬼話,從來都是騙人的。蕭韻雙手撐地後爬,直撞上床榻生生疼。腦袋忽又想起,難道冤鬼臨門不都是青麵獠牙,張著雙手大喊:我死的好慘啊……的嗎?

借著燭火好好看看這個少年,麵秀若花,笑意盈盈,脖頸修長優雅,那道被荊棘鞭勒傷的鞭痕都不複存在。果然還是鬼!反射性的後仰,蕭韻立刻想明白了。原來如此,這家夥死的太快,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死了!

那不就是個糊塗鬼?

根本就不清楚糊塗鬼和冤鬼究竟有什麽區別,蕭韻隻好猜想,或許糊塗鬼至少不會想殺她。勉強安了心,挪蹭著站起身,見易雲想過來,連忙抬手阻止:“別過來!”話說糊塗鬼怎麽應付?不若先問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誰?你怎麽進來的?”從城外到青丘可不近,他的魂魄就算不被鬼差收走,也不會自行找到這裏這麽離奇吧。

“這個嗎?”易雲果然露出滿臉迷茫,抬著頭好一陣思索,“蕭韻你不是自己說自己是青丘的姑娘嗎。至於我怎麽過來的……”半響無語的當真苦惱相,最後終於

放棄的攤手,還是笑,“我也不知道。”

“糊塗鬼!”脫口而出的尖叫聲把蕭韻自己都嚇個半死,心道自己真是笨。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自己還鬼啊鬼的鬼叫什麽,給他提醒嗎!不過這麽半天,怎麽就沒人經過發現自己院裏多了個男人,青丘不做虧本的買賣吧。不著痕跡間往外看了幾眼,可憐黑漆漆的哪裏像會有人的樣子,蕭韻無奈又想到一件事——

總不會這個糊塗鬼隻有自己看得到,所以就算有人在場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又哭又求饒的是在抽什麽瘋吧。

她卻不知道,就算她那聲慘叫什麽人都驚不動,青丘的主事人狐爺卻是肯定能驚動的。化成隻黃白花貓伏在牆頭上,見屋裏麵不過是蕭韻在跟個年輕人說話,雖然蕭韻的動作確實怪異了些,它也沒覺得有多了不起。打個哈氣,撓撓耳朵,狐爺甩著尾巴趕回去繼續睡覺,絲毫沒覺得有個沒付錢偷溜進來的年輕人,自己生意已經虧本了的覺悟。

屋中易雲同是個沒覺悟的,蕭韻都明目張膽喊了他糊塗鬼,他卻不覺得自己究竟哪裏糊塗。總是笑得那麽清傲,問蕭韻:“你總說我糊塗鬼,可是我哪裏糊塗了?”

啞了口,這個問題可怎麽回答?蕭韻立刻轉移話題:“你沒家嗎?這麽晚不回家,來找我做什麽?”雖說應該不可能,但是如果能把這個瘟神送走那就是再好不過了。立刻換了副哄小孩子的嘴臉,“回家去,回家去吧。這麽晚都不會去你家人該擔心了。”

“可是……”果然預料之中的有個可是。易雲收起笑,繼而小心翼翼的問道:“蕭韻你究竟出了何事?那個稻草人對你做了什麽?你還沒告訴我呢!”真是死了都要知道的堅持。

合計著這家夥是因為好奇心太盛所以才這麽死纏著自己不放是嗎!之前聽到風淩去找葉非羽都沒什麽火氣,現在又被這家夥提起來,蕭韻恨不得撕碎了他那張臭嘴。“你很想知道是嗎?”這家夥肯定是嫌死一次還不夠,將手邊但凡能抓住扔出去的東西一股腦砸向易雲,潑婦罵街樣重回其身,“你很想知道是嗎!我讓你問。砸死你,砸死你!”

易雲躲閃身影快若鬼魅,那些瓶瓶罐罐、珍寶器皿紛紛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可就是一件都打不中他。隻把蕭韻更加氣的半死:“臭死鬼!爛死鬼!真不愧是死了,躲得倒真是好快。有本事你別躲啊,像死前受了我那一鞭子似的繼續受著啊,躲什麽躲你!”

不躲砸在身上多疼啊。易雲不方便開口勸阻,隻好在屋中陪著蕭韻做圈圈繞。等到終於將所有東西都扔了個幹淨,兩個人癱坐在地,全都喘著粗氣,誰也沒比誰輕鬆。

“現在,你總算肯說了吧。”終於知道易雲是怎麽死的了,就算沒有蕭韻,他也會被自己的好奇心給害死。

真是敗給這隻鬼了。蕭韻也沒有力氣多說話,想來反正隻是告訴一隻鬼而已,難道還怕他出去多嘴多舌不成?更何況,其實本來就沒什麽可說的。她與葉非羽,不過是眾多青樓俗爛故事的其中一個,哪裏都不出奇。

原來是這樣。將蕭韻的故事從頭到尾聽完,易雲並不準備發表意見,反倒是突然變了臉,開口,語氣異常陰森:“你剛剛好像說,我已經死了是吧?”不等蕭韻反應過來,少年已經變了一張臉,麵色慘青,脖頸鞭痕紫透了絲絲淌著血,“我死的好慘啊~”

“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