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斷弦



驚狐爺林中突顯身,哀非羽終破黃粱夢

往日裏的青丘總是熱鬧的。

借口如廁,葉非羽離開席宴,循著路徑自走進後院,聽身後傳來曲聲空曠曠著,合了夜色竟滿生蕭瑟之意,心頭無端端便想起了那句話。

世人對神女總是鄙夷,青丘的姑娘們卻敢白日裏就上街招搖,對滿城百姓的指指點點視而不見。哪家樓中的姑娘不是對恩客誠惶誠恐,青丘的姑娘們卻敢蹬在凳子上,對著恩客一爭高下。他們還有何事是不敢的,他們還有什麽是不能麵對的。

哪知會有今日……

眼前不遠處那個院落,同其他院落一樣漆黑無人。是了,別看青丘樓中隻出麵迎接那幾人。今日危機都能預料到,這些姑娘們還不全聚集在暗中時刻關注著事態,這裏本該就是無人的。話說,那院裏好像隻有幾棵君子蘭,一副淒慘模樣……心裏想著,腳下卻一拐,進了岔路口中不知通往何處的密林裏。

“你再往前走,想出來可不易。”終於等到尾隨之人開口說話。

轉身,還未說話先歎口氣,想找他說句話可真是不易。“何苦要來。”就知道你看到他會不高興,所以之前不僅封鎖了消息,更是絲毫空隙時間都沒留直接闖門。可是那些姑娘們啊,那些姑娘們……葉非羽甩開了那些不能確定的猜想,終於將全部心思都拿來應對眼前的這個人:“你應該已經知道青丘今晚的貴客是誰才對。”

“可我隻是個小倌,青丘的人。”本已經是雪樣肌膚,此刻被氣得青白交接,臉色越發白的都難看起來。藍郎恨不得咬碎了那口牙,才壓抑住沒有向葉非羽怒吼:“我的主子命我前來接客,你說,我要如何才能拒絕?”

“就像你往日裏一樣倔強就行。”滿不在乎,好輕蔑的口氣。

根本就是故意惹怒他。藍郎決定把恩客痛揍一頓是個好主意,反正他們之間的結合也隻與利益有關。隻是這一拳將將貼上葉非羽的眉骨,還是停下來。藍郎仔細端詳了片刻葉非羽唇角那抹壞笑,難得堅定了一回:“你……是想讓我打你。”

事情說白了可就沒意思了。葉非羽本想否認,可是不知怎的想起君澈往日裏那副嘴臉,改了主意,決定透露一句也無妨:“一兩拳換回與你的信任,何樂而不為。更何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還是沒能將那句更何況什麽說出來。

雖然知道他是宰相之子,多少話說不得。藍郎還是冷笑一聲,笑他太天真:“你竟然還以為我會信你嗎。”揍一頓就能解決?小公子您幾歲啊!

明明都笑了,嘴裏還那麽死強死強的。葉非羽也不急,隻是嫌站的疲累,就著月光正好,看路旁草叢茂盛,也就不管幹淨的躺下:“為何不信?”富貴慣了的人真是不在意身上綢緞華服有多麽精美,挪了兩挪衣服就團成了團,已不能入眼。

“你!”果然招致藍郎嫌棄了,“哪裏有個世家子弟的樣子!”

也不看向藍郎,葉非羽隻抬頭看著枝疏透出來的幾點星光,尚能調侃:“我就不信你一路逃到我齊國,還時時刻刻保持著你那皇子風範。”戰亂之中,他還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跡,期間為了活命而拋棄掉了什麽,不用想都知道。

一路逃亡嗎?

果然緊皺起了眉,藍郎本想無視過去,卻又覺得:好便宜了這個人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一朝皇子那麽特殊的身份,若抓住,封千戶侯!”楚國國破,人人自危。他納蘭琉玥貴為皇子,首當其衝。信不得兄弟,信不得大臣,信不得親隨,甚至穿了一身麻衣逃到街上都要提防本國百姓。這一路,要如何逃?

“葉公子所知甚是。那個時候,隻要是為了活命,哪還有什麽所謂皇子風範。”這語氣本不如何,葉非羽也沒準備當作人間慘事聽,可是那樣淡然的聲音,怎樣說出下麵的話,“是我太天真,以為做個乞丐偷活,了此一生也為未唯不可。可是我卻怎生忘了,攻陷我楚國國都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宇文瀟宇文將軍。”

胸口一凜,藍郎便是不說,葉非羽也已經可以想見當日楚國國都之慘狀。那麽,藍郎他……

“承蒙蒼天垂憐,楚國的六皇子生了張不次於女子的傾城之貌。本該命喪刀下之人,卻因忘記將容貌汙毀,被士兵虜進軍營,做了軍妓。”

本想開口勸阻藍郎,身上卻猛的一沉,換得的葉非羽險些驚呼出聲。逆了光,藍郎那玉一般的麵容竟也黑若夜叉,根本看不清容顏。

“每晚每晚,我都看不清身上那些男人的臉。隻知道那麽多,幾乎不知停歇。他們將我當作女子打扮,件件皆是紅紗,隻因那是才從女人身上剝下,浸透了血。一路隨軍一路逃亡,最後我已經無紗可裹體。夜真黑,汗水可以濕透了頭發,那樣的日子幾乎熬不到盡頭,我為了活下來……我為了活下來……”

全身輕顫,剩下的話再也說不下去,藍郎看著葉非羽,看著他的沉默。突然發現蒼穹星河都在他眼睛裏,燦燦的閃爍著流光,尚在喉中的話終於噎了個徹底。半晌,冒出一句:“我騙你的!”好快活的語氣。藍郎從葉非羽身上跳下來,翻身滾躺,背著葉非羽在心裏悶悶腹誹:秦宮頭牌怎麽可能非處子之身,傻瓜!

這次卻輪到他背上一沉,葉非羽從身後抱住,嗓音添了幾分暗啞:“宇文瀟吃我楚國百姓,我必百倍回報之。你這句話我記著呢。”

記著呢。藍郎眨了下眼,下一刻卻迅即回身一巴掌推開葉非羽:“少貼的我那麽近,你喜歡男人我不喜歡。人前演戲也就罷了,現下無人,再貼上來不怪我不客氣。”先前的火氣可沒消呢,這人純找不舒服是不是。

好~好~葉非羽乖乖的滾一下躲開。對於不是目標物的人表示不招惹,卻還是不忘調侃一下:“這也就是本少爺包下了你。不若然,等到哪天你被秦宮正式掛了牌子,你的後麵可就……”突然想起方才藍郎幾乎便要失控的話語,雖然不清楚那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下麵的戲言確實沒辦法說出口,就那麽尷尬的懸在了半空。

好在這句話也算是卡的恰到好處,藍郎居然沒有多想。如同往常那般回應過去:“你且做白日夢去。我可是要做到秦宮的頭牌,到時候還說不定咱們誰睡了誰。”鬥嘴的時候就完全忘記了自己才說過的“不喜歡男人”。

“嗯哼?”葉非羽耍起了腔調,“你確定你才沒有做白日夢嗎?”

瞧這人擺出的這幅嘴臉……藍郎大度的也懶得計較,心裏反倒記掛著青丘現在當如何,遂擺正了臉:“少說這些沒用的,出來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你莫忘了,你那裏還有宇文瀟……”說到這個名字還是難免憤懣難耐,頓了一下繼續,“那裏好大一台戲可還

等著你呢,主事人之一缺席算個什麽,快回去。”

他怎麽都管上自己了?葉非羽聳肩,才不當回事:“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藍郎才想開口,又聽葉非羽繼續道:“反正那裏有君澈。”

也是哈,有那個操控著整體局勢的罪魁禍首坐鎮,他們這些小蝦米還著個什麽急,能享受就不回去受罪了。於是同樣安心的躺下,看著黑乎乎的枝葉稀疏,星星時閃時現,聽葉非羽的感慨:“此時此刻才當浮一大白才是,方才那種氣氛什麽絕世佳釀也都嚐不出味道。可惜了,暴遣天物。”才想跟著附和,忽聞林中傳出笑聲頗有幾分清脆,但若是細分男女,又覺得有些分不清楚。

兩個人哪裏還敢繼續躺著,急匆匆從地上跳起來,才看見一白衣女子早已無聲無息的站在他們麵前,鬥笠白紗遮麵,聲音果然柔和著幾近不分男女:“想要絕世佳釀又有何難,這兩壇便送與兩位……”似是抿唇笑了一聲,“還請葉公子不要嫌棄我青丘待客不周。”果然腳下還有著兩個酒壇。

青丘裏麵怎麽會有個這麽神秘的女人?“你是誰!”紈絝少爺頤指氣使的脾氣瞬間恢複,葉非羽絕對不可能觸碰陌生人送的東西。

又是笑聲陣陣。“葉公子在我的林子裏又笑又鬧,怎的卻不清楚這是我狐爺的所在。”到底是來送禮的,狐爺心情好得很,不予計較。

狐爺,原來她便是狐爺。葉非羽才想說些什麽,身旁的藍郎卻搶先開口:“你果然就是狐爺!”說話間手指不由自主的撫上臉頰,那裏曾經有著幾道磨滅不去的傷痕遍布。回憶往事重重如歸眼前,那麽多的事情他都還沒有問:“你為何救我!你為何恢複我容顏!你究竟想做什麽!你不是齊國人嗎?你為何幫我?”

“你究竟是何人!意欲為何!”

人類真是種膽小的動物,就算是幫助他們,他們都要心存疑慮。狐爺思量了下,接下來是不是如果回答的不滿意,它就要有性命之憂啊?麻煩!

心中定下主意,抬手一個定身咒打上去,讓藍郎乖乖“玩”起了石頭人。狐爺抬手行禮,依舊不忘自己特意走上這一遭的用意:“在下特意前來並不想打擾葉公子雅興,隻是有一言定要告知才如此貿然為之,唐突了。”

葉非羽當然察覺到藍郎的異常,可是這女人帶著兩壇酒都能如此神出鬼沒的出現,心中對於她隻有越發的提防,隻能小心翼翼的回禮:“姑娘多禮。”

“葉公子想讓我青丘姑娘所做之事,實非初雲姑娘故意推脫,而是我青丘本與綺千斬並無半分幹係,無力而為。還望葉公子理解一二,饒過我青丘眾多姑娘。”話落,狐爺工工整整的行禮,言辭誠懇。

好像……一根弦崩斷、整座山崩塌。葉非羽眼前一黑,身體無法自控的前後搖晃,心中竟是已經信了。從不肯出現在人前的狐爺都能親自前來分說,他哪裏能不信,可是他實在是不能信。這是君澈指明的路,怎麽會有錯!不對!怎麽可能會出錯!初雲怎麽可能會不認識綺千斬!這裏麵怎麽會有假!

葉非羽抬起頭,幾乎是與此同時,藍郎也得以全身可動。卻原來是狐爺已經消失在樹林中,如此突兀比之出現更甚。樹林之間唯聽見兩個人的嘶吼:“你在哪裏!出來!出來!”

怎麽可能還會有人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