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花魁



戲裏戲外誰人演做,千嬌百媚一朵獨尊

從天而降彩色綢緞襲來如靈蛇纏卷,來得極快,環環繞繞瞬間裹住酒壇,竟真纏住了不致墜落。不禁讓人道個好:理應如此。

再見那彩綢繼續卷動,將酒壇送到葉非羽等人的桌案之上。好一套西皮流水正聽得司馬懿喝聲收尾:我定斬人頭不徇情!倉才,噗!彩綢打破了封壇紅紙,濃烈酒香撲鼻綿展開來,醇厚已誘人醉,其後冷冽氣息如芒,刺得人一驚!

“好酒!”怎能不喝彩。

抹去手中冷汗,宇文瀟左右皆視兩位公子依舊笑顏如花,仿若方才那幕彩綢送酒不過是場兒戲。但他哪裏還不清楚,其中勁道、靈巧、準頭缺一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之人,恐怕殺人的手段與他相比隻強不弱。觀其竟是位姑娘,更為驚悚。

這哪裏是不肯示弱,分別就是耀武揚威。早就聽聞青丘背後勢力極大,可是哪裏有人能再大得過太子去。葉非羽力邀自己來到青丘,名為欺壓,但見此番做作,頓覺其意隻怕另有內情。拉攏斷不可能,自己與三皇子牽扯極深朝中眾人皆知……那可是威懾?警告自己妄想趁太子勢危而有所動作?一時間思來想去,本是在戰場上勇猛果斷的大將軍,竟是被嚇得呆坐椅中沒了主意。

戲台上諸葛亮搖了羽扇正慢慢唱: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戲台下美嬌.娘挑了巾帕才細細嗔:“這可是我家姐妹視之如命的佳釀珍藏,不喝卻要隻聞其香?真真兒暴遣天物!”風淩舀出美酒分與眾人,單單挑到葉非羽身旁坐下,優美脖頸其上赤練蛇仰首吐信最是詭異,“葉公子那隻海東青現如今可好?風淩很是惦記呢。”手指敲擊桌麵看似愜意,一條小蛇五彩斑斕之色盤繞其上,風雨欲來。

便伸出手指將那條小蛇勾挑在自己手上,葉非羽垂目看著它不停遊走,神態自若:“事關我葉家上百條人命,恕非羽放肆……”竟是將那條小蛇直貼到臉上,看著微微失神的風淩,雙目幽黑愈深,“若是這便能將我嚇退,姑娘未免自視甚高。”

獨留風淩啞然無語,則另一旁清茶兀自淺笑嫣然,好著心情同君澈閑聊:“是我,失望了吧。”

“有些,也非全部。”君澈主動靠近顯出幾分親熱,向清茶打探起了消息,“青丘這次劍走偏鋒,卻不知哪位姑娘被派來應對宇文將軍。清茶姑娘敏捷,本也是君澈心中人選。”隱去了後麵不說,青丘裏麵說到機敏應對,恐怕還真沒幾位。

清茶不語,隻笑聲朗朗,伴著戲台上諸葛亮大笑暢懷:我麵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青丘花魁璧月棠見過宇文將軍。”

隻不過是一日未見她,女子盈盈而來,腰間八寶流蘇輕盈舞動;躬身行禮,隻得見滿頭墨發用一根白花玉簪斜挑;待她起身,眼波流動間似是青杏桃花,其美清麗絕倫,哪能不惦念。更是不由得感歎,可惜此女耿直,不然論其相貌便足可成事。

許久得不到宇文瀟吩咐,璧月棠微微抬頭,笑問:“將軍,不喜歡小女嗎?”她是多麽意驕自滿的女子,自知自己的美貌就可以迷倒這天底下無數的男人,將青丘習來的手段隨意使了,目光流轉隻是與旁人一觸,看著的人怕是連骨頭都要酥軟。戲台上在咿咿呀呀,這裏並聽得當啷脆響,

原是宇文瀟手中酒杯落地。徒惹璧月棠掩口輕笑,鶯鶯脆脆隻撞到人心尖上。

那宇文瀟哧的撕開衣袍領口,舉手高呼:“美人兒,若你再對我笑笑,莫說這杯,便是醉死在你麵前,也是甘心!”竟然恍然不覺自己手中早就沒了酒杯。

原來這才是青丘的璧月棠,身為花魁的璧月棠。隻需要一眸一笑,便可傾人心神、蕩人魂魄。

我原來,從來不認得璧月棠。

美酒衝入胸腹,火辣辣的熱力四處亂撞,片刻之後漸化成寒冰清涼了心肺。君澈垂目,細品回味,悠悠讚歎:“果然絕非凡品。”

也不知道是在讚酒還是在讚人。清茶偷笑,本想與風淩悄悄看這桌上的熱鬧,卻當頭瞧見葉非羽手捧了風姑娘最喜用來嚇人的那條五彩小蛇,隻是靜靜的看著戲台,再別無動作。可疑的卻是風淩那個傻丫頭,她為什麽也隻是看著戲台不言不語?這兩個人究竟怎麽了?

“你家姐妹心軟,她是心疼我那個傻兄弟了。”本是看得興起,耳邊突然飄來講解一句,附贈輕笑一枚,低沉醇美。卻驚起清茶驚悸滿身,差點兒跳起來。這個君澈,誰跟他同樣喜歡圍觀了,居然還與她閑聊了起來,哼!

話說他竟然真的不擔心璧月棠獨自去對付宇文瀟嗎?清茶忽覺莫名的心寒。心儀的女人就在麵前對著性喜吃人的魔王陪笑周旋,他不過歎了笑了便放過了。這男人是如何才能做到這一步?就連她這個旁觀的人尚還記得,璧月棠遇見了君澈,就如同君澈遇見璧月棠,其中有許多可說不可說,眼中不言亦明了。

這樣的人啊,這樣的兩個人,知可不知誰在倔強,誰在強求,誰又親手封寒了誰的心。為什麽明明都是好的,亦獲得今日之果。

清茶自認世間萬理獨她通透,隻可惜情愛一事,內外不透。唯剩心內冷笑:有情人不過如此,有情人本就這般,情愛什麽的,自己絕不沾惹半分,省得獨留心傷。

有些人看不清,有些人卻當作自己已經放下。璧月棠妙目半垂,暗含了盈盈淚欲滴:“將軍慣常征戰殺場,竟是連憐花惜玉都不顧了嗎?”原來宇文瀟眼見美人柔似水,硬是要璧月棠滿飲三杯,頤指氣使的流氓習氣瞬間抬頭。

“你哪裏是花,哪裏是玉。你是我心尖兒上新新兒的肉!你若離了我,我的命就沒了。”五大三粗的那樣一個人,說出這些話來,竟是臉都不紅,更加著低服做小的哀求,“美人你便是滿飲了這三杯,我這條命都是你的!”諂媚嘴臉怕是三皇子都尊享不到。

青丘有霜林雪在,自是有數不盡的美酒,連帶的青丘姑娘們便是不善飲也會飲三杯。現在被強逼著灌酒,倒也不算什麽大事,璧月棠半推半就間眼看著酒杯都沾了唇。突然耳旁輕聲慌喊,一碗玫瑰露扣上身,這準頭不偏不倚。而提前得了那嗓子警示,璧月棠自然不躲,更是抬手將那寬大衣袖甩開,團團滿滿的把玫瑰露全接住,生怕落在地上半滴,太過浪費。

按照戲碼,宇文瀟果然大怒,幾乎掀了桌:“你們這些下人怎麽做事的!可是想做本將軍的下酒菜不成?”看來吃人一事,已經成為這位大將軍的出門必備,不管是征戰殺場還是飲酒作樂耍威風時必要拿出來耍一耍。

也該是試探之時,璧月棠扭頭側身,兩分委屈三分受驚四分傷

心外加了一分責備:“將軍責備我下人做事不力,便是嫌棄我不會調教。俗語言:不看僧麵看佛麵。將軍口中將我當作心頭寶,原來還是同旁人別無二致。殘敗花柳從入不進眼!”話越說越惱,淚珠落在案上綻成了花。

盈盈嬌羞的一個人啊,如何能不疼她。宇文瀟隻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刀,剝開了胸,把心交給她瞧。可越是疼惜越是不敢輕易觸碰,左忍右耐,最終小心翼翼的討主意:“我要如何做?你才信我的心是真的!”

男人總愛說這些廢話,就算真的提出來把心挖出來瞧,半個人也不會去動刀子。幸好璧月棠掩著嘴,有多惡心他也看不出來。戲演到這個地步,總要有個中場休息不是。所以接下來,水袖甩起,長嗔聲:“將軍可真是討厭。這種地方,哪裏去尋得真心?你也真真兒,我也真真兒,哪裏還有假假的樂趣。”起身告退,“容奴家去換身幹淨衣裳。”

不需要感情的一個人,想她時她便來,需要她消失也不會有半分遲疑。青丘教會她的便是遊離在所有人之外,做男人夢想中的情人,這是所需要的完美。曾經被處子之心誠摯以待的人,可否還會相信她心赤純透。

進了後台,抬眼便是初雲似笑非笑的看過來。她卻不說,兀自移回眼,對著早已另換了裝束的洛嵐詢問:“怎樣?可還支持得住?”便是曲藝科班出身,這前一刻老生後一刻正旦,著實太過逆天。

此時洛嵐早就將頭麵打理整齊,一身正旦裝束華貴就等著上台。聽初雲這話中有話,便也看了璧月棠一眼,跟著嘿嘿笑道:“姑奶奶我是誰啊,等著瞧好吧。”

看她這眼角眉梢上的風情小騷包,眼神還往璧月棠身上飄啊飄,初雲立時頓悟:這丫頭分明是誤會了嘛,自己這句話其實說的沒有半分彎彎繞。不過眼瞅著台上這出折子戲立時唱完,句兒扮作的梅香也已經裝飾周全的走過來,沒時間多說,隻能嗔笑著推了洛嵐一把:“小戲瘋子,誰有你的腸子十八彎,好好的唱你的去吧。”

這麽明顯的演戲,想要裝作看不到還真難。但是璧月棠什麽都不準備做,隻撇了唇角,吩咐小丫鬟去給自己拿幹淨衣裳,便坐在角落誰也不搭理。別看她什麽都沒說,那張臉表達的可清楚了——唉,不計較,我這就叫風度。

沾沾自喜與淡定這兩種表情究竟是如何才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臉上?不知為何周圍瞬間都好安靜。無知無覺的主角尚還能左顧右盼,就是沒看見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神情,但是隨後被主角搭訕的人卻是唯一沒有故意躲避的圍觀群眾。唔……這裏麵的意味很值得回味,值得回味啊。

“在看什麽?都愣掉了。”

被搭訕的人是南宮冥屺,璧月棠哪裏還會不知道他在看誰。但是這話故意問出來,南宮冥屺隻是垂了眉眼,如墨似蓮般雅致的男子添了悲傷,越發惹人憐惜:“我從沒想過,他竟真的再不肯聽人勸。”

明明是處處遠離朝廷,遠離太子的閑散人,為何而做到今天這種地步?為何單單挑選宇文瀟這個吃人狂魔進到青丘?君澈,難不成,是我真的看錯了你?

自己人前璧月棠也就放開了說話:“所有試圖左右人的家夥,都是自以為是的笨蛋。”南宮冥屺如此,君澈何嚐不是如此,而她璧月棠……亦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