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青梅



擰非羽隔日尋藍郎,憶往事枯心旌蕩漾

日升中天,秦宮裏麵卻遍布了一種詭異氣氛。而原因無他,拜葉非羽所賜,這家夥又來找藍郎來了!

哎呦!染染這叫一個頭疼。客人上門還帶著白花花的銀兩,打出去絕對是秦宮無理,可是留下來……藍郎那一關又如何過?最可惡之狐爺,既然已經決定了藍郎奇貨可居,那麽就趕緊明碼標價或者驗明正身。現在這麽陰不陰陽不陽的幹吊在半空,這算是怎麽回事嘛!

“葉少爺!葉祖宗!”執著的人最可怕,染染感同身受,“您就不能歇個一兩天嗎,紅衣都送給您了,您也不享受一二?藍郎那家夥有什麽好,撅起屁股都一樣。”

若是沒有那把扇子,葉非羽方才那口茶都能噴出來,又是咳又是笑,青丘的姑娘們要不要開放若此:“紅衣那家夥早讓爺扔到亂墳崗去了。而且,今天爺一定要見到藍郎。”哪有那麽多時日給他拖,必須速戰速決。

還是做妖怪好,不高興了一鞭子就可以抽死他。染染頭疼得厲害,卻被這人世間的規矩束緊了手腳,動彈不得:“您……稍等……”

藍郎!今日你若是再敢拒絕葉非羽,小爺我活生生剝了你一層皮!

“葉非羽?”誰知藍郎再度聽聞這個名字,爽快的一點頭,“好啊,我見。”

此話驚得一旁句兒與書生都亂了棋盤,瞪著眼睛看過來。

今天誰看了太陽是從哪邊升起來的?

誰會注意這個。

那現在看還來得及嗎?

日頭都到正中間啦。

贅言不多說,隻說閑雜人等一幹全部退下,葉非羽折扇搖幾搖,美了江南:“這麽輕鬆就能見到你,如何,可是想通了?”這麽簡單就能見到藍郎,其實他心裏也打鼓,摸不清君澈在這其後究竟做了何種手腳。

藍郎既不想廢話也不想故作姿態,隻沉著臉,慢慢喝了口茶:“有一事,我一直想問。”

竟然是有事相商嗎?“爽快,你說。”

“你如何認得我?”自君澈那裏隻知是幼年,可是待他細細想來,還是模糊不清。眼前這個葉非羽,應該更容易說實話:“你與君澈,都知我是何人吧。”

他竟是說起他的身世?葉非羽幾分苦笑,若是將他身份說透……“論理,你楚國若是未亡,我見到你,該是行大禮的。”九重山上高潔之冰雪,奈何陷入溝渠之中。想起他原來之尊貴,給他行一禮,倒也不算吃虧。便單膝下跪,並不折腰。

“草民葉非羽,拜見楚國六皇子。”

到底再也不是什麽皇子,就連楚國也已不複存在。藍郎都快忘了自己還曾經有一個名字,有名有姓,是父皇最為驕傲的“皎皎皓月,如玉流光”——納蘭琉玥,意為美若琉璃的珠寶,那是自他出生之日起,便昭顯其受極寵愛的象征。

淡淡抬手,藍郎自知今日之身份:“何苦要行禮,我早已不配。”

誰讓爺有事求人,不得不低頭呢。葉非羽起身整衣,倒是也沒忘了藍郎其實真正想知道的:“看你這副樣子是真給忘了。你幼年之時曾隨楚王來我齊國商談聯盟事宜,在此期間你與人打了一架……”其中詳細,可該怎麽說。

那年六月雨瀟瀟,青梅枝頭熟。

太子殿下本就不喜讀書,整日玩鬧之時,不知怎的想起市井茶館之間盛傳的三國演義,竟也起了談論天下英雄之心。一幹隨從隨至小亭,果然亭中已設樽俎,同是一盤青梅,一樽煮酒。但是本該兩人對坐,此刻卻有了個問題,葉非羽與君澈兩個人同是太子侍讀,誰該坐在太子對麵同演這場戲呢

此時君澈尚是清高不肯入流的孤僻,太子根本就想不起來他,可是,誰讓還有個葉非羽。

原本這個草民出身的小子目中無人就已經夠令人窩火,偏還出奇的聰敏,處處都壓著葉非羽一頭。同是年幼心高氣傲,葉非羽哪裏肯容人,更何況眼前正是時機剛好。眾人正在推舉他坐上去,他卻偏作推托,故意找尋:“小弟承蒙抬愛,本不該推脫。隻是,還有一人,師父總誇讚其聰慧善觀天下事。今日之位,自小弟看來,他更坐得。”

眾人便知是君澈了。畢竟相處時日尚短,太子興高采烈之時,隻憶起君澈一張秀花容。俊美之人總是能得到對方第一時間的好感,不及多想,太子便在眾人間尋找。卻不想這一找才發覺,君澈早就不在這裏,便是有沒有跟來都無人說得出。

見堂堂太子爺臉色漸漸不善,葉非羽心底暗笑,不說話,反正話到時候有人說。

果然等太子一腳踢翻樽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尋到正站在樹下的君澈之時,旁人的爛藥已經下的足夠,便是細雨綠枝襯玉人,竟也沒能阻住太子爺熊熊怒火,欲極盡鞭笞之心。

“君澈,你果然夠膽量。”太子本也沒想到當真能在皇宮裏尋到他,但是太監畢竟是要那顆項上人頭的,又怎敢說謊。姑且尋之,必然得之。“嫌棄孤附庸風雅,實乃焚琴煮鶴,沒關係。可是你的膽子要不要這麽大,連躲避一下都懶。君澈,你實在太過目中無人了。”

心性雖然孤傲,但是自小便被迫最會看人臉色,君澈再怎樣膽大妄為,太子爺麵前.戲份還是要做到十足。笑出滿麵歡顏,少年目光溫潤如玉:“本是跟著太子殿下您一同去的,誰知半路上讓我看到這棵青梅樹。想起青梅煮酒論英雄,便又想起青梅酒的滋味。”手掌伸出,翠滴滴一枚青梅在上麵滾動,有多誘人眼,“太子殿下看這青梅,釀酒可是極好的。”

哼,果然是太子太傅的義子,好張靈巧的嘴。太子爺抬頭瞧瞧那棵青梅樹,果滿枝頭,便笑了:“是好,卻也得益於君澈你這妙人慧眼。否則這青梅樹年年都在,卻從無一人去將它釀酒,空留在我皇家。”便下令。

“來人,將這滿樹青梅摘下,送與君澈,釀酒。”

世間最懂君澈之人雖不知在何處,但最懂太子之人,葉非羽當真是首當其衝。旁人還隻是把青梅摘在手裏,他已經從旁搶來一枚,笑言:“太子殿下賜青梅一顆,君兄你可要收好了。”話既出口,那棵青梅也已經照著君澈的麵門就打過去。

手掌護在麵前,似是無意也將那青梅抄在掌心裏,君澈垂下眼簾,淡淡應:“謝太子殿下賞賜。”反正隻要不打到臉,不讓爹察覺到便可。其他的,他們隨意好了。

一時間眾隨從有樣學樣,滿樹的青梅果劈頭蓋臉的砸上君澈身。總算少年心性更多隻是想從欺淩人時獲得樂趣,見君澈抱緊了頭臉躲避,隻顧著砸,並沒想到其他更為侮辱的手段。君澈雖然看似危險,實則忍過此一時,便可風平浪靜。

君夏言素來清貧,可憐君澈雖然不至於忍饑挨餓,但身子依舊單薄清瘦。那青梅砸在身上,聲聲響。

這樹上的果子可真是多。

心裏想著,忽一件衣裳上來蒙頭罩住,才估摸著應不是多大的衣衫,便聽到同為稚聲脆脆:“素聞齊國集齊天地靈秀之氣,最是文雅禮儀之邦。原來在禮儀最是繁雜的皇城之內,竟還有這等賞賜之禮。”

立刻停了扔打,君澈得以掀起衣裳看出去。背影同是個身量不大的孩子,內著素白中衣,而在君澈手上的外衫乃為朱紅朝服之上五條銀龍盤踞,雖然一眼就能看出

是皇子服製,卻不是齊國的。想來近日楚王來此商談聯盟事宜,隨行隻帶了自己最為寵愛的六皇子納蘭琉玥,應該便是他了。

“你是何人!竟敢……”

一巴掌扇掉無知隨從的叫囂,旁人沒見識,太子殿下又怎會不認得。事關國體,外加著兩國聯盟這等大事,就算此刻火冒三丈,太子爺也隻能抬手行禮,滿麵微笑:“我們兄弟之間玩鬧而已,讓琉玥你看笑話了。”

不過隻見過一次麵,叫的相交數年般親熱。

幼年的納蘭琉玥是何等的尊貴輕狂,草草回禮,如冰似雪的玉人麵上連假笑都懶:“嘖,這禮製果然嚴苛。下人一句話便招來一個巴掌,真不知道若是打碎了什麽,會不會直接剁手。”一語完畢抬袖掩口,雖咳嗽聲細不可聞,也足以證明了那個謠言。

楚國六皇子不僅有天人之貌,更因為早產體弱,扶柳之態更勝美人,怪不得楚皇視之如玉如寶。隻是……

要不要公然譏諷的如此明顯。太子殿下頓時紅了眼,卻依舊不便發作,隻能瞪住了君澈。事由皆由他起,果然是個禍害!

“六皇子此言差矣。”言語上葉非羽哪肯讓太子爺落了威風,“下人不懂事衝撞了尊貴的客人,主人理應當麵打回去成全客人臉麵。更何況兩國兄弟相交,於情於理,本該如此,哪裏嚴苛?”言下之意,若不是你尊貴非常,我們何至於下如此重手。

“兄弟?”眼睛在君澈和太子殿下之間掃兩掃,納蘭琉玥嗤之以鼻,“貴國兄弟之間原是如此相待。這麽說,這兄弟相交,倒還真需要我楚國好生思量了。”

言語間一下便提升到兩國現在商談的聯盟事宜。太子自知茲事體大,此刻再不能胡亂多言。雙方僵持間,君澈突然將納蘭琉玥朝服高舉,下跪叩謝:“多謝六皇子殿下搭救,奴才是奉太子之命用這些青梅去釀酒,不甚言語衝撞,本就該去敬事房令罰。卻不知六皇子在此,引得六皇子誤會,奴才萬死!”

這一聲奴才叫出口,局麵登時逆轉。本還以為是堂堂太子爺仗勢欺人,但若隻是欺壓個小太監……說句難聽的,誰家皇宮裏每日還沒往外抬出過死人啊。太子爺並葉非羽臉色回緩,本著再不想多生事端,葉非羽當機立斷:“太子殿下,在雨裏站了許久,快回去換件衣服吧。”還不能忘了客人,“六皇子殿下若是不嫌棄……”

能少得了這句話嗎,看他那臉白的,剔透仿若琉璃,在這江南細雨中都隨時能喪命一樣!

抬手拒絕,納蘭琉玥對他們半點不感興趣:“總聽人說江南雨景最是旖旎溫婉,我繼續留下來欣賞。”

早便知你是不肯去的。繼續虛以委蛇一番,將禮數使到十成十,太子等人才擺開陣勢,浩浩蕩蕩離開。

“你們齊國什麽事情都要講究個麵子,十足的虛情假意。”心裏已經認定君澈不過是個剛進宮不久的小太監,納蘭琉玥對他說話也沒什麽顧忌,“隻可憐你們做奴才的,沒少做出氣筒吧。”

不言語,君澈隻是將手中朝服抖展開,請六皇子穿衣。

雖然裏外都被這毛毛細雨打濕,穿上肯定不舒服,但總比隻穿著一身中衣給人瞧要強上百倍。納蘭琉玥伸直手臂任由君澈為他穿衣,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伸手揪起君澈的脖領,皺緊了眉頭,惱怒:“喂,好歹我也救了你,你卻不道聲謝嗎!”

半垂下眼簾,本是能忍耐的,卻怎樣都看不慣這種身為主子,行事卻從不考慮、高高在上、不能真正為他人考慮的貴族白癡!

“等到六皇子您能夠救奴才一輩子的時候,奴才再謝也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