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十章 承諾



夜裏,皇城便十分陰霾鬼祟。當七月跟著蘇上馥乘著馬車連夜從天城內的太子府趕進皇宮之時,兩儀殿內已然是戒備深嚴,可謂密不透風。

而此時深負奇毒躺在兩儀殿暖閣裏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蘇上馥的生母,蘇福國母儀天下的皇後,張佩佩。

“母後,怎麽樣了?”從外殿進來,他便忐忑難安。

蘇嫦曦挽住蘇上馥的手,阻止他進入暖閣,“難得父皇在此處,你……稍待片刻。母後便無大礙,已服了太醫開的解毒丸,醒後聽說你趕來,便又昏睡。”

“皇姐,刺客抓到了嗎?”蘇上馥壓下焦急,隨意坐到暖閣外小廳的椅子上,示意七月站到一邊。

七月自然聽話,畢恭畢敬的向大公主行禮後,站到蘇上馥身後。

蘇嫦曦的目光從七月臉上帶過,落在蘇上馥臉上,走近他兩步,小聲說:“刺客服毒自盡了。”惹得蘇上馥驚駭的瞪起眼來,自小存的鹵莽個性暴露無餘。

蘇嫦曦長歎一聲,坐到他身側,“你,還是這麽沉不住氣。十幾年過去了,你怎麽一點都沒變啊?”

“皇姐?”蘇上馥責備的瞪了她一眼。

蘇嫦曦這才收斂起悠歎,說正事:“刺客身上查出了三弟府的腰牌。父皇自然不信,我也不信。至於你……你覺得呢?”

“我信!”蘇上馥卻語出驚人,對上蘇嫦曦疑惑的目光,他繼續說:“老三的背後可是老張,年初的刺殺事件,我與你提起過,你且勿忘。他恨我之心可謂不共戴天!皇姐,我實在想不明白。是我哪裏得罪了他,還是我與他前世便是冤孽。明明是舅甥,卻弄得與仇人無恙。莫非老三真的比我更適合……?”

蘇嫦曦連忙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不可再言。

蘇上馥這才收住音,十分煩躁的甩開了頭。

蘇嫦曦這時候將目光落到七月身上,引來七月的注意後,她才看向蘇上馥道:“我不信。畢竟是親妹子,哪能下得了手。除非……”她想到這個,自己也是一驚,附耳蘇上馥,小聲道:“除非,真的是老三動的殺機。”

“他?”

“老五的風頭不再了,朝中的勢頭又要變了,也該變變了。如今,就屬你與老三有這個時機,想要對付你的,不是他還有誰?”蘇嫦曦往日不論朝政,今日卻有些反常。

“兄弟之間反目,皇姐不是最避諱的嗎?”

蘇嫦曦掩眸苦笑,“明知是我避諱的事,你不照樣做嗎?”她睜開明亮的雙眼望著蘇上馥仿佛要將他此刻的神容刻到腦海,“邊關華大人的那封奏則,與你有關吧。”

“皇姐既然知道,馥兒無話可說。”

“不是我知道,是父皇。他知道。”蘇嫦曦起身,腳步邁出了兩步,聲音悠然傳來,“別太傷他的心了,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他將誰滅了為好?馥兒。”

蘇上馥眸色一沉,心間更冷,“皇姐,我決然比他更熱幾分。”蘇映沫的死,就是最好的佐證。

蘇嫦曦好笑,回身挽住他的手腕,“我們進去請安吧,我聽到母後醒的聲了。”

蘇上馥邊尾隨蘇嫦曦走進了暖閣。皇後遇刺之事,翌日便傳的人仰馬翻,仿佛這皇宮正盼望著什麽謠言熱鬧不歇。而皇帝雖然口上說絕不是老三所做,卻暗底裏派探子查老三。

這件事發生後,最擔憂的莫過於張懷光。三番四次來兩儀殿麵駕,可皇帝以繁忙為由屢次拒絕接見。接連的幾天,張懷光與老三黨在朝野備受冷落。

蘇上馥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底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其實,這件事端從頭自尾都由一個人自導自演。在這件事端裏,唯一得到好處的就是蘇上馥。而他對於那個人而言是比任何東西,甚至生命來得萬分重要的!

子宣殿閣內,這幾日特別的安靜。七月見蘇上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也不敢吵鬧,隻安靜在宮裏呆著。淡輕輕倒是沒完沒了的纏著七月,追問她們怎麽住到別院來了,怎麽不用作為宮女整日陪同太子身側了,諸如此類的。

七月不知道怎麽說起這事,隻想等到名正言

順後,再跟淡輕輕說明。畢竟,皇宮裏很多事都會變,隨著時勢,隨著人心。就像蘇上馥,他的本性終究是什麽樣,七月始終看不透。

入午時,小福子按照往常的時辰前來請七月前去膳廳與蘇上馥一起用午膳。七月便攜著淡輕輕前去了,隻是剛到大殿,便聽到大門外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

蘇上馥應該是聽到聲音,從內殿出來,見是皇後身邊的宛英姑姑攜了幾個太監過來,便著急問:“出什麽事了?”

“稟太子爺,”宛英作揖,道:“今兒,張大人求見皇後娘娘。娘娘拒見,卻不想張大人執意闖宮,令娘娘病情反複。此時,正昏在塌上。太醫已經前往,宛英特來請太子爺過去看看。”

七月聞言,連忙上前,欲要跟著蘇上馥前去。卻不想,蘇上馥卻卸下一身疲憊,冷聲道:“你且回去。”隨即,轉身便走。七月不解,回望宛英一眼,見她眉眼焦慮,便轉身追隨蘇上馥入內殿。

“爺,皇後娘娘病了。”那晚,聽聞皇後被刺,立即連夜從宮外趕入皇宮,心急如焚的人兒,如今怎麽如此視而不見,好似與皇後之間一夜變淡漠成陌路人。

蘇上馥微側頭,目光空洞卻冷洌:“她無恙。”

“爺如何得知的?若真的有事呢?”七月走上前,目不轉睛的盯著蘇上馥,“皇後娘娘可隻有太子一個親生子嗣。若是纏連病榻之時,連太子都不肯前去探望。外頭人會如何看待皇後娘娘,亦會如何評論太子爺呢?”

蘇上馥忽然自嘲一笑,手搭到七月的肩上,小聲道:“你不懂。”

“我怎麽不懂?”七月執意問到底,“娘娘之所以被刺殺,起因終歸與太子爺有關。您就算不喜皇後,也縱然不該如此冷薄對待,畢竟是親生母親啊。”

還真瞧不出來,她能說出這般大道理。蘇上馥牽起七月的手,走向膳房,“待用了午膳,便攜你一同去看她。”

七月見他已然讓步,就收斂起脾氣,不再勉強他。隻是這頓飯吃下來,蘇上馥總是悶悶不樂。往日欺負她的樣子,雖然頗為討厭,畢竟麵上是歡快的。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她心裏倒有些不痛快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蘇上馥領著她前去皇後殿請安。倆人入內殿,殿內已然站著些許人。大公主自然在列,淩妃、鄒妃、德妃皆在。

“父皇可來過了?”蘇上馥與她們一一回禮,走到蘇嫦曦身側問她。

蘇嫦曦搖頭,“不曾來看過。倒是張大人被叫去兩儀殿了。此刻,還未出來。你進去看看母後,她今日是誰都不見。”

“誰都不見?”蘇上馥回身望了一眼其他幾人,再回神道:“那幾位母妃怎麽還在這。”

“幾位母妃皆是證人,張大人闖宮之時,幾位娘娘正來晨昏定醒,可是當著幾位娘娘的麵。”蘇嫦曦語罷,推搡了蘇上馥一把,“你且快進去。母後放不放幾位娘娘回去,且要看你的了。”

蘇上馥拉上七月,便跟著宛英進了內院。腳步還隻到院內,便聽到屋內,婢女誇張的噓嘩聲。

蘇上馥腳下快了兩步,走進房內,見地上跪倒一片女宮。而太醫正蹲在床邊為皇後診脈,其神色變化莫測。

“皇後娘娘怎麽樣?”蘇上馥走上前去,示意七月去撩簾子。

“馥兒,可是你來了。”皇後娘娘突然出聲,阻止了七月的動作。老太醫跪到一旁向蘇上馥請安,“參見太子殿下,稟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是怒火攻心,且餘毒未清,需要多加調養,方可慢慢治愈,便無大礙。”

“你下去吧。”蘇上馥撫袖命他離開,隨即對外頭道:“全部退下。”

“是。”一群女婢便陸續的離開。

待室內隻剩下蘇上馥、七月與皇後,蘇上馥便命宛英守在門前。

“母後,你何苦陷害老三?”他見地上灘了一口鮮血,不由心底一熱。

“馥兒,我不陷害他,難道他就會收手不對付你?他是不敢對我胡來,可難保不會對你身邊其他人。比如……”皇後撩開簾子,露出一張白淨失色的臉,望了一眼七月,隨即看著蘇上馥,“張大

人今日來我處,可見他已拆穿了我的戲碼。隻是,”皇後噗嗤一笑,“他如何能跟皇上稟報,我為陷害於他,而親身服毒?”

“娘?”蘇上馥大驚失色,難怪招的是父皇平日裏禦用的老太醫,若不是戲碼高超有瞞天過海之能,便是當真身中其毒。

“馥兒,你麵前的荊棘,為娘隻能為你除到這。剩下的,你得一力承擔,切不要讓本宮失望了。”皇後說完,便疲憊的躺倒在床,口裏念道:“宛英,呈上太醫囑咐的藥來。”

宛英已接令,離開。

蘇上馥麵色更加慘白,握緊七月的手,突然覺得十分可笑。原是她為他付出這麽多,而到頭來他還怨她太過冷血親情。

“月兒,跪下跟母後磕頭。”蘇上馥將七月拉到身前,示意她跪下。七月便照做不誤,心想難怪蘇上馥近日悶悶不樂,原來是皇後策劃了這幕刺殺,以達到陷害三皇子的目的,讓朝臣群起而攻。難怪,張大人今日會闖宮麵後。隻怕,是來討一個公道,一個親理的。畢竟是親生兄妹,如此無情難怪人心寒。

“馥兒,這是做什麽?”皇後不解,隔著簾子已看不真切蘇上馥此時神色。

“母後,兒有意冊七月為太子妃,不知母後意下如何?”

皇後頃刻怒不可止,“你……!”

“母後,”蘇上馥坐到床邊,拉起七月,而後撩起簾子看著皇後,果見皇後整張臉從未有過的刹白,“我身為太子,本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如今,帝位變數頗大。外有鄒家,內有淩、張兩股勢力對峙。若我憑空迎娶有權有勢之力,加強勢力,隻會使淩張二家聯合打壓。更何況,張懷光自然猜出一切是您策劃,父皇如此英明,怎會看不出來。如今,張懷光仍舊身處兩儀殿,必然是最好的證明。父皇若是懷疑起母後,心底對我必然設防。你亦知曉,父皇最重親理血緣。”

皇後聞言,臉色大變,忽然急道:“馥兒之意?母後這步棋走錯了?”

“唯今之計,隻有母後上奏父皇,讓兒臣迎娶七月為妃,打消父皇疑慮。母後絕非謀略算計之人。”蘇上馥心底好笑,聰明非凡的母後也有被他忽悠的一日。隻是,他所說也是屬實。若是讓父皇得知此事乃是母後故意嫁禍蘇瑾瑜設計而成,那他必然疑心他蘇上馥是否知情,還是幕後主謀就是他。

“這不為是一個緩兵之計。”皇後目光越發深邃的看向七月嬌嫩的小臉,忽然清淡笑起來:“她倒得你心意。”

“這不正好遂了母後當初的心思嗎?”蘇上馥溫笑。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古怪起來,終是一言不發,皆笑過。

蘇上馥與七月剛剛離開子宣殿閣,皇上的車輦便隨後到了。皇上最終下旨斥責了張懷光,便令他禁足在家三日,不得上朝參政。

“爺,這樣光明正大的好嗎?”七月望著他牽著自己的手,倆人並肩走在人來人往最繁多的宮道上,極其不自在。

蘇上馥回頭好笑:“你以後便是太子妃了,有何不可?”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你信嗎?母後這刻便和父皇說了。”蘇上馥眼裏星光閃爍,就如第一次見他的樣子,話語卻十分冷澀,“她極愛自己,哪怕想我保全太子之位,也隻是為了她自己。你放心,不出三日聖旨便會下來。她絕不可能任著自己有可能被父皇猜疑的。月兒,等你為妃後,有三件事你要牢記。”

“你說。”七月與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聆聽。

蘇上馥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其一,絕不可背叛我;其二,絕不會害我;其三,一切以我為先。”

“好,我會做到。”七月扯住他的手,使他轉身俯視她,她笑:“你要記得我們的約定,你履行你的諾言,我遵守我的承諾,太子爺。”雙眼彎如新月,亦隨口如常的樣子。

蘇上馥輕笑,“我答應你。”他輕輕靠到她的耳邊,聲音極輕極柔,“這是一個君王的諾言,你但可放心。”

他野心勃勃之心,真是昭然若揭!七月靜聲燦笑,這種感覺真好,跟強大的人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