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生死徘徊



“二叔,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啟抱著我躍到任律鵬身前,放開我後,我對著任律鵬淡淡一笑。

任律鵬若有似無地瞥了眼我和啟交握的手,淡淡道:“風兒教中忽然有事,所以……”

“二叔,”我笑著打斷他,“我知道,你來了,就代表了他。”

任律鵬和藹地揉了揉我的頭,笑道:“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丫頭,風還怕你……”

“怕我生氣。”我笑咪咪地接過他的話。

“是啊!”任律鵬歎息一聲。

“我像那麽小氣的人嗎?”我撇嘴。

“你到底是誰?”沒等任律鵬答話,身後忽然傳來軒轅念影冰冷而又質問的聲音,不知何時她已站在了距我們一步遙的地方。唉,她的武功還真是如鬼如魅,居然讓我們毫無察覺。

“你到底是誰?”她又問了一遍,有些急切。

“大媽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嗎?”我轉過身,笑眯眯地對著她,又重複一遍,“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嗎?”

軒轅念影微眯著雙眸,看了我一眼,然後抬眸定定地看著任律鵬,忽而一笑,道:“不管你是誰?今天你們都得死。”話未說完,就在那一刹那間,她已如閃電般攻出手。

我們隻覺周身的各處要害都已在她的掌風的籠罩之中。不由一驚,我眼珠子一轉,索性不避不閃,忽然大喝一聲,“住手!”

軒轅念影冷笑,道:“你詭計多端,騙了我一次,今天,你以為還能有第二次嗎?”

說話間,她已欺身到我們跟前,將我們困在她的掌風之中,我,啟,任律鵬和玄武居然隻有躲閃的份,一招也使不出來。

白玉笙和楚廷英也是一驚,縱身躍了上來,紛紛使出絕招,想將我們解救出來,可沒料到,軒轅念影的武功變化多端,每一招每一式都不似人間所有,讓我們無跡可尋,當今天下恐怕根本就沒有人是她的對手,我知道就算在場的人都來與她動手,也隻有送死的份。

我不知道玄武是怎麽被打下去的,隻知道再看到他的時候,他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口中緩緩溢出血來,似受了很重的傷。朱雀啊了一聲,縱身一躍,落到他身側,伸手扶起他,為他推功過穴。武林眾人也早已驚呆,怔怔地站在原地,居然沒一個人敢出手。

軒轅念影的出手忽然慢了下來,可是她出手雖慢,卻還是令人看不出她攻擊的部位,她的出手竟越慢越凶險,越慢越可怕。

她一招攻出後,力道縱使不是十分,哪怕是一分,也足可以置人於死地。以至於我們竟已幾乎不敢招架,隻敢移形換影,閃避她的攻擊,好在我們是五人,若是一人,隻怕連躲避的機會也沒有。她每一招式再一變化,我們躲得越來越困難。

這是我,甚至也是他們有生以來打得最窩囊的一次,我像我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我也終於明白軒轅念影與我們大都這麽多次,從未像今日這樣盡足了全力,她似乎已下定決心要將我們置於死地。

就在她一掌要擊向我的時候,眼前忽然多了個白衣人影,我隻覺自己重心不穩,似被誰推了一下,踉蹌後退一步,還沒站穩,看清來人是白玉笙時,他已左肋中掌,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失色道:“延之……”

白玉笙的身子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我猛地提氣,縱身一躍,在空中接住了他下墜的身子,然後和他一起,輕輕地落在了地上。

我緊緊地抱住他,恐懼和害怕充斥著我所有的神經,“延之,延之……”我大聲地喊他,聲音嘶啞焦急,心神無法鎮定。天空仍是豔陽高照,我卻像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克製住自己的顫抖。

中軒轅念影一掌就相當與死神劃等號,我知道,他也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為我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擊,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無怨無悔。

眼淚潸然而下,我不要他為我而死,為保護我而死,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與他有過多地糾纏,可是,戲劇化的人生,來來去去我們總是能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間相遇,然後再救與被救之間徘徊,越來越多的交集,越來越多的糾纏……

“楚姑娘……”不知是誰在頭頂輕喚了一聲。

我轉過淚蒙蒙的眼,抬頭望去,隻見智敏大師微笑地望著我,目光中滿是安慰的笑意,“別擔心!盟主並無大礙,隻要有人為他調息運功片刻,便會醒過來。”他轉頭示意我往旁邊望去。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一看,我馬上笑了起來,玄武不也中了軒轅念影一掌嗎?此刻,他隻是虛弱地坐在地上,並無生命之憂。深吸了一口氣,暗道:關心則亂!差點壞事。

抬頭向屋頂上望去,隻見那四人早已戰得是難舍難分,軒轅念影似乎越戰越勇,而啟,楚廷英和任律鵬似乎卻是越拉越沒了還擊的力氣,勝負仿佛就在一瞬間了。

我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紫色瓷瓶,倒出一粒凝魂丹後,然後,將整瓶交與智敏大師,吩咐道:“大師,麻煩你為延之推功過穴,待他醒來,為他服下此藥。”說完,我走向玄武,將手中的藥丸遞到玄武唇邊,“吃了它。”

玄武笑著點點頭,張開嘴,咽了下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休息。”

說完,我正想躍上去的時候,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楚姑娘為何不用暗器?”原來是馬如飛。

“不能,會傷到自己人。”我說。軒轅念影那是什麽武功,暗器?她手隻要輕輕一揮,就會反射回來,這不是相當於自殺嗎?

“在下和姑娘一起去。”馬如飛又道。

“不必。”話音剛落,我已手持玄月劍躍到了戰場中,桑影劍法信手拈來,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向軒轅念影的要害。

軒轅念影渾身一震,吃了一驚,我知道並不是我的劍法有多奧妙精深,而是,跟我料的一樣,她知道這劍法,甚至也許比我舞得更好。果然在轉瞬間,淩厲的招式忽然停了下來,軒轅念影已向後飛出一丈遠。

她圓瞪雙目,兩道炯炯眼神,有如冷電寒芒,直逼我臉上,淡淡一笑,道:“這武功是誰教給你的?”

我看了她一眼,扶住身邊搖搖欲墜的楚廷英,一把脈,他的內息紊亂,怪不得他出了那麽多汗,喘息不穩。“馬幫主,”我喚了一聲,馬如飛聞言,飛身躍到我的身側,我將楚廷英交給他,“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哥。”

“楚姑娘請放心。”馬如飛扶住楚廷英,鄭重地保證。

“蝶兒……”楚廷英緊張地抓住我的手,正想說什麽,卻被我猛然打斷,“哥,不要逞強,你已身受重傷。”

“可是……”他的眸中滿是擔憂。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我笑笑,見他們躍下去後,回頭,似笑非笑地望著軒轅念影,回答她的問題,“大媽,你說呢?”我指了指任律鵬,“當然是他教給我的。”

“你和韓樓主看過本宮密室裏的畫像,所以無論他……”她玉手一伸,直指任律鵬,“是真?是假?本宮絕不留情。”

下一秒,他袖中瞬間飛出兩條白色綢帶,如閃電般分別攻向我和啟的三大要穴,我們相視一笑,同時縱身淩空一躍,誰知,就在我們躍起的那一瞬間,殺氣忽地猛漲,如鬼如魅的身影,襲向一直靜默站立在我們身後的任律鵬。原來,他剛才的那一招根本就是虛招,攻擊任律鵬的那一掌才是實招,而這一掌也實實在在地打在了任律鵬的身上。

“二叔——!”

“二爺——!”

所以,當驚呼聲此起彼伏響起的時候,我隻能看到任律鵬含笑的雙眸忽然驚惶無措,臉上的神情一僵,心中不由一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我左側金芒一閃,一支離弦的箭快如閃電,疾如颶風,不知從何處射來,直直襲向啟的後胸,我大吃一驚,疾呼,“啟……”

說時遲,那時快,我話音未落,手腳已然先動,推開他,猛地一把推開他,使出全力推開他。他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人已穩穩落下,落下了屋頂,落在了武林眾人之中。

一瞬間腦袋裏想了數百種逃生的方法卻都被自己生生扼殺於搖籃之中,因為那劍已近在咫尺,排山倒海的殺氣將我緊緊地圍在其中,我的腳像生了根,不能移動,哪怕半分。

耳邊是眾人驚呼的聲音,眼前是眾人驚恐的眼神,我看到了啟,楚廷英和白玉笙他們瘋了似的叫著我的名字,瘋了似的欲向我撲來卻被眾人生生拉住。

生死瞬間,眼前忽然出現了很多幻影,迅速地把要道歉的人名通通數了個遍。閉上眼,生生地擠出一抹絕美的笑容,就如當初付晴雯那次,咬死也要死得悠然自得……

天忽然間暗了下來,不見天日,雷鳴電閃,狂風猛作,卷起千堆落葉夾帶著無數的花瓣,瞬間彌漫了整個庭院,那一抹立於屋頂之上的水藍身影,仿佛一卷潑墨,生生地定格在了那朦朧的畫麵中,深深地印在眾人的心底。

忽覺一道極快的力量將我向後一拉,後背瞬時跌入一個柔軟芳香的懷抱,然後我隻覺身子旋轉一百八十度,耳邊聽到悶悶的一聲呻吟,鼻尖嗅到淡淡的蘭花香夾著濃濃的血腥氣。

我本以為這次肯定要去見閻王爺了,但當我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的時候,天空轉瞬間又放晴,仿佛剛才那狂風大作隻是我的幻覺,四周沉寂一片,腰間被兩隻白紗水袖緊緊扣住,將我整個人護在懷裏。

大腦有那麽瞬間一片空白,我回首望去,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絕美的臉龐,下意識地閉眼再睜開,還是她……仙子般容顏的軒轅念影,她那秋水般的眼眸正淡然地凝視著我,沒有一絲波動。

“你果然是個奇怪的丫頭,明明死到臨頭了,卻還笑得那麽歡。”她唇邊勾起一抹微笑,隻是那微笑虛弱無力。

全身猛地一顫,如遭雷擊般,我盯著她,視線深深地植入她的眸底,口張了張,“軒轅念影,你……”

話未說完,咽喉的肌肉似乎忽然抽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難以置信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那個緩緩有鮮血冒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

猩紅的血液從上而下滴落在她白色的衫裙上,染紅了她的白衫,也染紅了我的眼睛,讓我原本迷離的意識重新回到體內。

“為什麽?”聲音已哽住,眼淚一顆顆滴落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我真的以為自己那個時候死定了,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一直想殺我的人,卻忽然間救了我。

身子忽然被摟進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耳邊是急促的呼吸聲,“雪兒,雪兒,雪兒……你這個騙子,你答應過我什麽?生死與共,這就是你的生死與共嗎?你……你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嗎?你到底是笨,還是傻?你……”受驚的人,有生氣的權利,有發泄不滿的權利。

我連忙雙手抱住他的腰,臻首埋入他的懷中,討好似的說道:“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傻,也不是笨,隻是單純的不想你有事。”

“你——!”啟猛地扳正我的身子,雙手握在我的肩上,惡狠狠地瞪著我,眼中猶有驚通的餘悸,“你以為你死了我會獨活嗎?”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隻是親親地擁著他,心滿意足地靠在他懷中給她安慰,忽然眼前多了兩道月白長衫的身影。

玉笙和楚廷英的臉色都很蒼白,是重傷初愈的白,他們黑沉的雙眸,定定地落在我和啟的身上,眼中有驚痛的餘悸,有深沉的悲傷,還有我不想看也看不清的東西……

我忽然發覺白玉笙也好,楚廷英也罷,我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們,我甚至都不知道楚廷英何時對我有了那種情感,我可是一直把他當哥哥看的。

此刻他們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傷痛,讓我渾身忍不住地打了個顫,心底竟然產生了一陣陣的恐慌。

“嗚……”一聲痛苦的呻吟,讓我忽然想起了軒轅念影,推開啟,轉過身,軒轅念影已躺在任律鵬的懷中,她哆嗦著,手正留連在任律鵬的臉上,“你……真的沒死?”她笑盈盈地看著他。

任律鵬點點頭。

“你還喜歡蘭花嗎?”

任律鵬又點了點頭。此刻我才完全明白,原來喜歡蘭花的人不是軒轅念影而是師父,軒轅念影對師父到底是怎樣的感情?似乎不是癡情那麽簡單。

“咳……”軒轅念影忽然猛咳了一聲,一絲鮮血,從嘴角緩緩流了出來,我連忙替她擦去:“我院中有很多你喜歡的蘭花,”她仍死死地盯著任律鵬,“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等你好了再去。”任律鵬的聲音低沉沙啞。

“我現在就要去,你應該知道,我已經好不了了,全靠一口真氣撐著,所以……”

“好,你別說了,我們現在就去。”

我和啟在前麵帶路,任律鵬抱著軒轅念影,和白玉笙,楚廷英並排疾馳,其餘人等也跟在了後麵。一路飛奔到了聽蟬軒的後院,那裏,花香撲鼻,五顏六色的蘭花,爭奇鬥豔,美不勝收!

“很美吧!”軒轅念影掙紮著站了起來,站在了花叢中,腳下是一片青草地,單單溫和的陽光自她的身後灑下,幻化成無數的七彩光芒,將她白皙絕美的玉容照出了半透明且粉嫩的色澤,猶如百花仙子落入凡塵!

“喜歡嗎?”她看著任律鵬,猶如一個獻寶的孩子,希望得到他人的讚賞。

“很美!”任律鵬溫柔地看著她。

軒轅念影格格笑了起來,是幸福的、甜蜜的笑容,忽然她笑容一僵,柳眉一蹙,一口血,猛地又從嘴角溢出,隨即她的身子緩緩地向後倒去,我正想向前,任律鵬已接住了她下墜的身子抱在懷中。

“對不起,”軒轅念影伸出一隻手,任律鵬緊緊地抓住,她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抹淒美的笑容,“當年若不是我,你和你師妹一定是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任律鵬愣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緣起緣滅,緣聚緣散,有緣相遇,卻無緣相守,這也許就是我和她的緣分,不能怪你。”

“不!不是這樣的,”軒轅念影有些激動,直搖頭,“若不是我下毒,若不是……”

“不要再說了。”任律鵬捂住了她的嘴,淡淡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隻是……”他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有參加那次屠殺嗎?”

軒轅念影知道他說的是玄門的那次滅門慘案,連忙斂了斂神,道:“我沒有,隻是她的臉……的確是我劃的,死後劃的。”

聽她這麽一說,任律鵬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不過,他休養過人,遇事沉著,心中雖然焦急,形貌之間,卻仍然保持鎮靜之色,淡淡道:“主謀是誰,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但是……”她話未說完,忽然猛地站了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然後用最後僅剩的力氣將我拽到了一旁,我一個踉蹌,不知跌進誰的懷抱。

“滋——”耳邊驚恐地聽到兵器入體的聲音,鮮血噴灑的聲音。回首,匕首,一柄薄如蟬翼的匕首,深深地沒入那早已染滿鮮血的白衫之中,軒轅念影微笑著緩緩倒下。

然後,楚廷英的長劍一揮,毫不留情地刺進了那持刀灰衣人的胸口,一劍穿心。那人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胸口,一臉不可置信,然後他忽然轉頭看向我,是她,縱使是一身灰布麻衣,也掩飾不了她的天生麗質,柳湘湘,她清麗無雙的麵容早已變得猙獰,眸中充滿了嫉妒,憤恨,還有對死亡的恐懼,“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麽不死?為什麽……”

楚廷英眉頭微微一皺,眼中露出森寒的殺機,緊接著長劍猛地拔出,鮮血迸流,柳湘湘的身子“砰”地一聲倒了下去,雙眸圓瞪著我……而逝。

“蝶依!”懷抱著我的人輕輕地喚了我一聲,我抬眸,原來是白玉笙。

“軒轅念影——”我大叫一聲,連忙推開白玉笙,奔了過去,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任律鵬的懷中此時正躺著一個雞皮鶴發,麵容蒼白的老嫗。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轉眼間看上去便老了幾十年。這是駐顏術的必然結果,一旦功力散去或死去,立即容顏大變,由少婦而作老嫗。

“不要看,很醜!”軒轅念影微笑地對我說道。

“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我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軒轅念影笑了,燦爛地一笑,困難地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為……小惠報仇嗎?”

“這是兩回事。”我脫口道。

“本宮……殺了那麽……多人,你們不是要……申討本宮嗎?”

“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在本宮看來……卻是……一回事,本宮……我……咳……該死……”

說到這,她又吐了一口血,沉重的眼皮緩緩地合上,手一垂,逝去。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沒有回答任律鵬的問題,將所有的秘密帶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我們未知的世界,一個我們無法到達的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