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九十章 寂寥



苡歡宮。

昏黃搖曳的燭火映照著銅鏡裏栗苡薰美麗的臉龐上,有影影綽綽的浮光,妖嬈而詭異。

如凝脂的玉手輕輕的撫著額頭上早已光滑似最名貴的絲綢一般痊愈的傷口,栗苡薰輕柔的開口道:“太醫說已經完好了。”平靜的就像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我倒不希望它這麽快就複原。”

身後的祁雲未,淡淡開口道:“所有的傷口,終會複原。”

栗苡薰輕笑一聲,如世間最悅耳的音樂,道:“是嗎?心中的傷,也能這般毫無痕跡的愈合嗎?”

祁雲未望著她鏡中嘴角那一抹清淡詭異的笑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心中有一絲一絲的悲苦哀傷如纏繞的藤蔓攀縈至每一個角落。

栗苡薰輕輕的挑著昏黃的燭火,跳躍的火光忽明忽暗。

祁雲未聽到她輕柔的聲音:“你說他們現在在做什麽?”即使是在說著這句話,她的嘴角都噙著一抹淡淡的笑,在陰晴不定的火光下,如鬼影重重。

祁雲未將眼睛從她的身上移開,開口道:“夜深了,早點休息吧。”抬了抬腳,卻沒有動。腳步如千斤重。

卻見栗苡薰輕輕的一笑,道:“你說奇怪不奇怪?同樣的時辰,有人會留戀於春宵苦短,有人卻偏偏苦於長夜漫漫……你說公平不公平?”

祁雲未道:“世事就是這樣,無謂公平不公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得到的必然是別人失去的……在別人身上也是一樣。”

栗苡薰輕轉臻首,如明珠的眼眸在祁雲未身上淡淡一掃,然後重又落回到鏡子之中,像沒事人一樣開口道:“聽說梨兒妹妹今天下午的時候,命內務府的人將露華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記在她的賬上,傍晚的時候,還跟妘妹妹圍爐夜話,盡釋前嫌,從此要做一對好姐妹,好朋友,一直到酉時才回的自己的寢宮。”

這如閑話家常一般的話語,令祁雲未的心,驀地一跳。

卻聽栗苡薰繼續道:“梨兒妹妹,果真是寬宏大量,不拘小格,令人自愧不如。”

她的嘴角始終掛著微微的笑,如春花含苞待放。頓了頓,嬌豔欲滴的柔唇輕輕的吐出接下來的話語,說的是:“隻是不知道,一個人若是被自己真心相待的姐妹、朋友,從背後狠狠地捅一刀,會有怎樣的表情?”

她笑得那樣的溫柔細致,雲淡風輕,就像在講述著世間極之美好的一件事一般,祁雲未的後背,卻如瞬間爬過一條冷蛇,狠狠的打了一個寒戰。

他聽到自己有些暗啞的聲音道:“公主……”隻說了兩個字,便喉嚨發苦,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一樣,截斷了他所有想說的千言萬語。

頓了頓,祁雲未已恢複成了淡漠平靜的麵容,開口道:“黎氏才剛不久於辛者庫自縊身亡,宮中實不宜在短時間再有血光之災。”

栗苡薰淡淡的眼眸掃過他的臉龐,笑的愈加的嬌豔,輕輕開口道:“祈大哥,你這是在擔心薰兒,還是在為旁人不安?”

她看到他向來平淡冷凝的麵容,眼角有不自覺的輕微一跳。

栗苡薰微微一笑:“祈大哥,你放心。這樣的粗活,自會有人迫不及待的心甘情願的去做。”

燒紅如血的燭火,照到她晶亮的眼眸裏,光影斑駁,深不見底。

祁雲未站在她的背後,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卻如隔著千山萬水一般的遙不可及。從前是這樣,現在,亦越來越遠。遠到他漸漸的看不清她原本的麵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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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宮中也算太平。秋月白除了偶爾會留宿於另一側妃羅氏的寢殿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苡歡宮或者梨落宮之處度過的,瞧在旁觀者的眼中,攝政王對栗苡薰和東雨梨兩位娘娘,皆是一視同仁,無厚薄之分。傳來傳去,都快成了古時

“娥皇女英”一般的佳話。

秋月白對這樣的關係,自是十分的受用;溫良婉淑的栗苡薰,當然更無異義;惟有東雨梨一直以來不夠瀟灑的耿耿於懷,她倒不是討厭與栗苡薰相處,隻是越來越受不了這怪異的“三人行”,是以每當三個人不得不麵對麵的時候,她總是找這樣那樣的借口來推搪,以求避免尷尬。

這樣狷介的舉止,慢慢的宮中便開始有多嘴多舌的宮人開始竊竊私語著皇後娘娘的小家子氣,不似正牌王妃娘娘的容人之量。

初初之時,東雨梨也為自己的小眉小眼而暗自有些懊惱,但真讓自己強顏歡笑的與秋月白和栗苡薰三人同處,她又做不出如此委屈求全的事來,漸漸的倒也釋然,依舊我行我素。

剛開始秋月白也因為她這別別扭扭的行為,而頗有些不滿而惱怒,隻是威也威脅過了,冷也冷淡過了,但她還是倔強的跟一塊石頭似的,秋月白隻能歎一口氣,任由她隨心所欲。自己都不曾察到,現在的他,每做一件事,都仿佛會不由自主的想象一下她聽到看到,會有怎樣的反應?不知不覺間,他似乎越來越考慮著她的感受。

惟有栗苡薰,自始至終,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也沒有看到,一如既往的,在秋月白麵前,她是賢良淑德、善解人意,與他鶼鰈情濃、伉儷情深的結發妻子;與東雨梨相處之時,一言一行,皆誠摯拳拳,是親熱和諧的好姐妹;在下人眼中,她則是溫和有禮,賞罰分明、有口皆碑的王妃娘娘。

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太平祥和的霧氣之中。隻是不知道,撥開這樣稀薄的霧氣之後,會露出怎樣驚心動魄的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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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房妙妘百無聊賴的打算去梨落宮找東雨梨消磨時光,自從前些日子,她在被攝政王禁足了兩個月之後,在東雨梨與那栗苡薰的求情下,終於讓秋月白大發慈悲的提前解除了對她的處罰,允許她自由行動了。

有了這兩個月的沉澱,再加上東雨梨一直在旁邊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倒讓房妙妘渾身上下的浮躁之氣,消減了不少。就算是麵對某些因她的失寵而有意無意的勢利的嘴臉,她都漸漸的能沉得住氣,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這段時間,除了每天的日子,過的有些無所事事,百無聊賴之外,倒也是太太平平、安安定定的。實在煩悶的緊,便跑去東雨梨的寢宮坐坐,與她鬥鬥嘴,天南海北的胡說一通,時間倒也比較容易打發。

這不,一整天,房妙妘便在自己的露華殿裏走來走去,裏裏外外的全走了個遍,沒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但無聊的感覺還是沒有一丁點的消散,反而像是愈演愈烈的煩躁。眼看傍晚將至,她卻無聊的連吃飯的精神都提不起來,遂打算去找東雨梨,忖思著人多一熱鬧,食欲也會好些,兼且看看她有無新奇的主意,來排解這無邊無際的寂寥。

正帶著小丫鬟芊兒走在去梨落宮的路上,剛踏上禦花園裏那荷花池上的石拱橋,便見橋對麵迎頭走來一個容貌豔麗的宮裝女子,房妙妘看清她正是秋月白的另一側妃羅氏。

若是平時,兩人冤家路窄碰到了,肯定少不免沒事找事的相互嘲諷一番,隻是這些日子,房妙妘修身養性了不少,驀地見到昔日麵紅耳赤的對頭,也隻打算視而不見的擦身而過罷了。

哪知這羅氏卻不肯放過她,三兩步的走到她的麵前,直直的攔住了她的去路,便聽她帶著三分得意,三分幸災樂禍的聲音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被王爺禁足了幾個月,許久未見的妘妹妹啊。若不是今天在這裏巧遇,姐姐我都快不記得皇宮裏還有妹妹這一號人了呢。嗬嗬。”

房妙妘瞧著她一張描的紅是紅、白是白,化妝豔麗的臉,此刻笑的花枝亂顫的樣子,差一點就跟她嗆了起來,所幸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東雨梨相處這些日

子,倒也沾染了她幾分不動聲色的伶牙俐齒,所以當羅氏這般冷嘲熱諷之下,她也隻是惡狠狠的回敬道:“那你的記性之差,真該找太醫來好好的看一下,開幾幅治療健忘之症的藥吃吃才好。”

沒有見到意料之中的氣急敗壞,羅氏倒微微一愣。聽得她這般說話,自己反有些沉不住氣了。壓了壓那一口欲發作的濁氣,便聽羅氏故作驚訝的道:“咦?妘妹妹不是被王爺罰禁足三月嗎?怎麽才兩個月便出了來?”

房妙妘不疑有詐,聽得她這般問,不禁有些得意道:“你還真是孤陋寡聞,難道你不知道,王爺是提前解除了我的懲罰,現在已許我在宮中隨意走動了嗎?”

便見羅氏煞有介事的點點頭,道:“原來如此。”語氣一轉,突然道:“不過,那又怎麽樣,王爺雖免了你禁足的刑責,但是王爺不到你的宮裏去,不召你侍寵,這跟變相的繼續罰你有什麽兩樣?露華殿還不是照樣的是冷宮一座?嗬嗬。”

說這番話的羅氏,心情之好,尤其是看到那房妙妘在聽到之後,再也裝不下去的惱怒,更是笑得歡了。

隻因這短短的幾句話,正好戳中了房妙妘的痛處。自從那正妃娘娘栗苡薰進宮之後,秋月白本就已鮮少會到露華殿過夜,而自從禁足之後,一直到現在恢複她的自由,前前後後,都快三四個月,王爺再一次也沒有與她行過周公之禮。

旁人不提及也就罷了,現在驀地被揭開這傷疤,房妙妘怎能不生氣,不懊惱,並且心底油然而生的無盡的失落與孤寂。

隻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能叫這羅氏看扁,遂嘴硬道:“王爺去不去露華殿,關你什麽事?你以為你自己還比我好多少嗎?王爺一月之間又能有幾次召你侍寢?”

聽得她的挑釁,羅氏也一時之間氣的忘了她的目的,不由氣急敗壞的反駁道:“就算是隻有一次,也比你一次也沒有,強百倍。”這樣的嘴臉,連潑婦罵街都不遑多讓。

房妙妘也紅了眼,不顧一切的就要與她開戰的架勢,剛說了個“你……”字,便被一旁的小丫鬟芊兒扯了扯衣袖,勸道:“娘娘,還是算了吧。我們不是還要去見皇後娘娘嗎?”

聽她搬出了東雨梨,房妙妘一顆被惹惱的火燒火燎的心,總算是熄滅了一點,強壓住那一簇一簇的小火苗,狠狠的瞪了那羅氏一眼,咬牙切齒的道了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便攜著芊兒,徑直的從她的身邊大搖大擺的走過。

這下便換羅氏怒火中傷,懊惱不已了。忍不住就要發作,突然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便見她嘴角突然扯出一個詭異的笑來,瞬間變得心平氣和,對著房妙妘的背影,輕笑道:“妘妹妹,你這是要去皇後娘娘的寢宮嗎?”

房妙妘瞅著她這比翻書還快的翻臉,很想裝作沒聽見的繼續走自己的路,卻聽得她接下來說的是:“也對。王爺現在最寵愛的人,除了咱們的王妃娘娘,便是皇後了。聽說今天晚上,王爺還要在梨落宮過夜呢。妘妹妹這時候去靠攏皇後娘娘,說不定運氣好,會碰著王爺一麵也保不準,那到時候可真是莫大的榮幸了。”

房妙妘回頭狠狠的瞪著那唯恐天下不亂的羅氏,卻見她一張濃妝豔抹的臉,更是笑得歡了,便聽她道:“不過可惜啊,讓你見到了王爺又能怎樣?有皇後娘娘在,王爺定不會多看你一眼的。到頭來,你還不是像現在這樣,跟打入了冷宮有什麽分別?連姐姐我都替你可憐呢。哈哈。”

房妙妘真的很有衝動將那一張笑得花枝亂顫的臉,給狠狠的打扁,最好打得她滿地找牙,再也笑不出來。虧得一旁的芊兒適時的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才阻止了她沒有真的動手。隻狠狠的瞪了那羅氏兩眼,冷哼了一聲,便轉身繼續朝著梨落宮而去。

隻是走出了老遠,還聽的到身後的羅氏,大大的聲音,笑得幸災樂禍而怨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