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八十八章 圍爐夜話



自那日秋月白於苡歡宮將黎氏與房妙妘發落了之後,一時之間,整個皇宮都在津津樂道的談論著攝政王對王妃的盛寵維護,以及王妃娘娘的以德報怨、雍容大度,順便不忘將那謀害王妃的妒婦黎氏落井下石的狠狠踩上兩腳。

雖然東雨梨之前已交代那辛者庫的管事徐嬤嬤不要太苛責,但是不久之後,還是傳來黎氏受不了在辛者庫的折磨,未滿三天,便自縊身亡。於是宮中幸災樂禍、罪有應得的竊竊私語也隨之更加有聲有色。

東雨梨卻愈加的沉默。她不知道怎樣的痛苦以及絕望,才能讓一個人毫無留戀的自己殺死自己。隻是當驀地聽到黎氏自盡的消息,卻還是不可抑止的有些物傷其類的悲哀。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懼,不知自己哪一天也會落得如此悲慘的境地。

心灰意冷之間,再見著栗苡薰的時候,東雨梨便不自覺的有些神色淡淡,明知黎氏的死怪不得她,卻心中總仿佛至此有了一根刺一般,阻礙著自己與她的交往,推著兩人越去越遠的疏離。

不過,這仿佛是東雨梨一個人的心結,因為栗苡薰仍一如既往的與她相處。因著頭部受傷,她這些日子一直在自己的寢宮將養調理,但若有什麽新奇的玩意或者是美味的吃食,明知道秋月白也會賞她一份,卻還是著人從自己的那一份之中再勻出一些送給東雨梨。

這樣的舉止,倒讓東雨梨愈加的糾結與惘然。而秋月白因為關切著栗苡薰的傷勢,每日除了必須的早朝之外,大部分便是在苡歡宮裏陪著她,倒甚少有時間到梨落宮看東雨梨。撇去那因此而絲絲的不該有的落寞與孤寂,東雨梨也認為這樣挺好,至少可以讓她在麵對著他之時,不用不由自主的回想著剛剛有個女子為著他,自殺身亡。現在的她,需要時間與空間,好好的冷靜一下,好好的想想今後該如何麵對他們,麵對這皇宮的一切。

隻是,心,卻還是一團亂麻,如陷入朦朦的大霧,看不清前路,被困於當下的惶恐與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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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想起已好久沒去探望過秋風澄,東雨梨遂強打精神與小帽子去了含涼殿,有祈大恩的照料,倒是一切安好,井井有條。秋風澄依舊安然的沉睡著,外間的一切恩怨情仇、喜怒哀樂,已經不能再侵擾到他,倒也未嚐不是好事。若是有朝一日,能夠一覺睡過去,無任何知覺的永不再醒來,應該也算是一種莫大的福氣吧?

從何時開始,她東雨梨竟變得如此灰暗,仿佛這隆冬的天氣一般,即使有太陽,也都散發著陰冷的光,讓人壓抑而絕望。

從含涼殿出來的時候,路過內務府,正看到一個宮女抹著淚從裏麵出來,仔細瞧了瞧,東雨梨認出她乃是房妙妘身邊的侍婢,名喚芊兒。

東雨梨心中一動。自那日房妙妘被罰禁足至今也有半個月了,不知她現在怎麽樣。又見她這侍婢哭著從內務府出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才好。遂打發小帽子前去問了問。

從那芊兒的口中得知,原來這幾日天氣冷的厲害,房妙妘所居的露華殿所用的炭火已經三四天前便已用盡,但世間向來是拜高踩低、眼角勢利的人居多,且又是在這最現實不過的皇宮,眼見的房妙妘失寵兼且受罰,自是趁機刁難,一來顯示自己的權威,二則也可以在被她得罪、此刻正春風得意的主子麵前賣個乖,運氣好還能討點賞。

所以房妙妘這廂要不到炭火,便不足為奇。那些奴才們也留了個心眼,不說不給,不過是言稱最近宮中一切吃穿用度,皆是十分緊張,是以自然要緊著那些受寵的主子用度,這取暖的火炭,要過幾日才能送到露華殿。

東雨梨聽著那叫芊兒的小丫鬟抽抽泣泣的說著她家主子房妙妘這幾日手都快生出凍瘡來了,還要一時不停的抄著那煩冗的《婦言》,現在又沒有取暖的炭火,更該大發脾氣了。

聽著她斷斷續續,可憐兮兮的講述,東雨梨吩咐小帽子道:“小帽子,你跟她一起去找管事,告訴他今後露華

殿的一切用度,都算在本宮的名下。缺著露華殿,便是缺著梨落宮。讓他好自為之。”

那小丫鬟芊兒千恩萬謝的跟著小帽子前去,不一會兒就眉開眼笑的回來了。說那管事聽得娘娘的一番話,沒疊聲的答應立馬便派人將火炭送去露華殿。

事情解決了,本該到此為止,東雨梨卻不知怎的,突然想去看看那房妙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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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華殿。

房妙妘早已凍得麻木的手,抖抖的握著筆,在鋪開的宣紙上顫巍巍的寫下一個“婦”字來,隻是才歪歪斜斜不受控製的寫了三兩劃,凍得又紅又腫的手便再也握不住筆,哐當一下落在紙上,濺開了一大片墨汁,令房妙妘煩躁委屈的心,愈加的濃烈,惱恨的抓起筆,狠狠的在上麵胡亂的塗鴉著,還不解氣,遂將那上好的宣紙蹂躪成一團,繼而將它五馬分屍、挫骨揚灰一般撕個粉碎,最後憤憤丟在地上。而那裏早已躺著數不清的與它同樣命運的“屍體”了。

所以當東雨梨甫踏進這露華殿之時,還險些被房妙妘隨手拋出的紙團給正中腦門,幸虧她避的及。看著滿地狼籍,不由道:“怎麽這麽大的火氣?”

驀地見到東雨梨的出現,房妙妘也是大大的一愣,不由道:“東雨梨,你怎麽會來這兒?”

“我路過,便進來看看。”東雨梨道。

她一片好心,房妙妘卻想歪了,惱怒道:“東雨梨,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她這毫不掩飾的不問青紅皂白、口無遮攔的毛病,抄了這許多天的《婦言》還是沒有改過來。雖然說的話,以及這說話的語氣都比較難聽,但這樣的爽利與直接,倒也省了聽者翻來覆去的揣度每一個字眼裏是否別有深意,在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習慣於笑裏藏刀、爾虞我詐的皇宮,反而顯得難能可貴。

眼見她並沒有被什麽婦言婦德荼毒,並且一如既往的有力氣找自己的茬,東雨梨也放心了。便接著她的話頭道:“你有什麽笑話,我怎麽看不出來你身上有什麽好笑的地方?”心裏一鬆,自己也許久沒有這樣的與人開過玩笑了。

房妙妘與她鬥嘴,從來都沒有贏過,此刻也是如此,隻得狠狠的道:“東雨梨,你……”

一旁的小帽子插口道:“什麽你啊你的?要不是我家小姐,你現在上哪裏去找炭火來生爐取暖?”

那叫芊兒的丫鬟也附和道:“是啊,娘娘,多虧遇到了皇後娘娘,內務府的那些人才肯給我們。”

聽得這話的房妙妘,先是疑惑的看了看東雨梨,即使不用多問,也情知他們說的不假,一時之間,也不知是怎樣的感覺,遂撇過臉去不看她,氣嘟嘟的樣子,也不知是在懊惱些什麽。

東雨梨也不覺有什麽不妥,她做這些又不是指望著得到房妙妘的感激,不過是恰好的舉手之勞罷了,於是微微笑道:“別說了,先把火爐生起來吧,冷的要命。”

擾攘一番,將爐子生了起來。冰冰涼涼的寢殿,漸漸的恢複了一些些的暖意。小帽子與芊兒下去準備茶點吃食去了,便隻剩下東雨梨與房妙妘兩個,圍在火爐的旁邊,靜靜的烤著火,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隻聞火苗卷著木炭熱烈的燃燒的劈裏啪啦的聲響。

過了許久,像是經過了極力的掙紮,房妙妘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東雨梨,你為什麽要幫我?”

思緒正不知飄到哪裏的東雨梨,驀地聽到她說話,先是“啊”的一聲,待反應過來之後,便道:“哪有為什麽?我隻是恰巧路過,遇到芊兒,又看不慣那些奴才的勢利,所以才說了幾句話,他們便巴巴的把東西送了來。這本就是你該得的,不用謝我。嗬嗬。”

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房妙妘知道這火炭是自己尋來的,她會學古人一樣“不食周粟”呢,還好她沒那麽傻氣的氣節。

東雨梨這略帶尷尬的笑,哪知瞧在房妙妘眼裏,也是傻裏傻氣的,不由輕輕哼一聲道:“東雨梨,誰要謝你這個

!”

東雨梨微微一愣,笑道:“感情是我自作多情了。嗬嗬。”不知為何,與房妙妘說話,倒愈發輕鬆自然,暫忘一切紛擾。

這次房妙妘卻沒有迫不及待的接口互掐,而是頓了頓,像是在考慮著自己到底要不要說一般,終於沒能忍住將這些日子來的不能理解給問了出來:“我是說,東雨梨,那天在苡歡宮,你為什麽要為我求情?”

這個問題,從當天一直到現在,已經困擾了她大半個月。她實在想不出憑她倆的恩怨,她怎麽可能不顧也許會連累到自己的風險而為她說話呢?這倒不是懷疑東雨梨救她別有目的,或是假惺惺作態,不知為何,她竟然不自覺的相信她不是這樣的人。她疑惑的不過是這件事的本身而已。

聽得她這般問,東雨梨倒也是一愣。老實說,那天她並沒有想到這麽多。隻是聽到秋月白不分青紅皂白的便因為兩句分明是賭氣的話,而要將房妙妘掌嘴兩百,這樣的舉動,太過無稽罷了。

現在聽房妙妘這麽問,東雨梨便道:“我隻是看不慣秋月白那天的無理取鬧罷了。就算不是你,旁人我也會阻止的。”頓了頓,又道:“況且再說,那天他也不是因為我的求情,而免了你的處罰,要謝也該謝王妃娘娘。”

說完之後,東雨梨簡直有咬舌的衝動。因為話中的酸味連她自己都尚且聞的清清楚楚。都過了這麽久,還為那天的事耿耿於懷,真是沒出息啊。從前自認的瀟灑,都跑到哪裏去了?

正當東雨梨心頭一恍,頗有感慨之時,卻聽房妙妘也是醋味十足的道:“我才不要謝她。要不是栗苡薰那個狐狸精,我又怎麽會被王爺禁足三月,而且每天還要抄這許多莫名其妙的胡言亂語?”

再一次證明了這些日子來,她浪費在“婦言”上的筆墨全瞎了。東雨梨聽她還這麽口無遮攔的說話,不由趕緊阻止道:“噓。這樣的話,在別人麵前以後千萬不要說,若是落到秋月白的耳朵裏,隻怕你便不止是禁足三月,罰抄典籍這麽簡單了。”

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房妙妘雖也情知她說的是事實,但還是十分的不甘心,狠狠的“哼”了一聲,以表示自己的不滿,道:“我才不怕。”

看著她一副不怕死的模樣,東雨梨卻是不由的搖搖頭,歎口氣道:“隔牆有耳。宮裏本來就是非極多的地方,你這番話若是被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又是一場風波。稍有不慎,便難保不落個黎氏一樣的下場。”

驀地提到黎氏,東雨梨還是不由的心頭一恍。畢竟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便因為這後宮裏的爭風吃醋,便這樣沒了。

搖搖頭,甩去那不好的思緒,眼見一旁的房妙妘也是因為“黎氏”的事而一明顯的一震,東雨梨連忙轉換語氣道:“所以能不說話便不說話,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

口齒伶俐的講給別人聽的這番話,東雨梨捫心自問,她自己又能做到幾分?還真是勸人容易勸己難。東雨梨不禁有些自嘲。

房妙妘靜靜地聽著她這長篇大論,不由衝口而出道:“這麽羅裏羅嗦,好像我爹的口氣。”沒錯,每當她為王爺寵幸栗苡薰或者眼前的東雨梨而深深的不滿,想要找點麻煩、討個公道之時,她爹便都是像現在的東雨梨一般跟自己苦口婆心的說這麽一大堆類似於此的話。

東雨梨聽她將自己與她爹房將軍相提並論,先是微微的一愣,繼而道:“你爹跟你說這些話,也都是為你好,好不好?”還真是被寵壞的爛蘋果啊,連他爹是在關心她都不曉得。隻是,這麽理直氣壯的批評別人,自己又有什麽資格?不過是因為在她身邊,再也找不到一個肯為她嘮叨的人了。無論是這裏已經陰陽相隔的爹爹,還是自己再也回不去的現代的爸媽。

東雨梨的心頭,不由的一窒。

被東雨梨搶白的房妙妘,先是微微的一愣。待反應過來,卻不由道:“我爹是為我好,那你跟我說這些,又是為著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