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八十四章 栗苡薰(三)



便聽栗苡薰緩緩開口道:“你所經曆過的家破人亡,我也曾經曆過;你現在對王爺的怨恨,我也曾怨恨過……”

她那如漆黑的夜色裏熠熠生輝的明珠一般透亮的眼眸,在說出這樣的兩句話之後,流露出一種半是痛苦,半是歡愉的神情。

東雨梨卻不由的驚呼出口:“什麽?”關於秋月白與栗苡薰究竟經曆過怎樣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恩怨情仇,東雨梨沒有問過秋月白,而他也從來不曾提起。這仿佛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不說,她亦不問,是不是就可以當做不知道,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呢?

忽略掉心底那層層疊疊愈演愈烈的悲哀,東雨梨抬眸迎向栗苡薰那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她的眸色。

心中咯噔一下,東雨梨很想看清楚看明白此刻的栗苡薰到底是怎樣的表情,卻隻看到她微微轉過去的側臉,同樣美麗的令人觸目驚心。

便見栗苡薰整個人像是回到了過往種種美好而痛苦的思緒中去了一般,款款開口道:“五年前,我還是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女;是偏安一隅的栗國的公主;是父王掌上明珠、如珠如寶的小女兒;是兄長百般疼愛、細心嗬護的妹妹……”

“但是這一切,都因為一個人的出現,而徹底改變。”

“那是五年前的冬天。朝廷派兵意圖收複栗國,領軍的人正是當日還隻是七皇子卻早已戰功赫赫的秋月白……”

東雨梨看到,哪怕隻是在提到“秋月白”三個字之時,栗苡薰的眼神之中都流露出一種款款柔情、無限依依的漣漪,仿佛多年前的往事就在眼前一般。

“當時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保家衛國,扮成男裝,上陣殺敵。但他隻用了三招,便將我摔下馬去,手中的一柄長劍就那麽直直的挑去了我的盔甲,露出我女兒家的身份……”

栗苡薰永遠都不會忘記,當那個名叫秋月白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淩亂的青絲飄舞於寒風之中,那種目空一切的傲視與霸道。她聽見他淡淡的嗓音,說的是:“你輸了。”

輕輕巧巧的三個字,在千軍萬馬的呼嘯之中,在四周衝鋒陷陣、或死或傷的哀嚎中,清晰而優雅的傳進她的耳朵,那一刹那,仿佛世間的一切聲音都不存在了,她的耳邊,她的心裏,她渾身的血液,回響著的隻有他這低沉慵懶卻好似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一般的三個字。

栗苡薰聽到在自己的心底,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她聽到自己比激憤的戰鼓還要熱切的心跳,一下一下,都在為著眼前的男子而歡呼雀躍。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輸給了那個男人,輸了戰爭,也輸掉了自己。

隻是靜靜的聽著栗苡薰三言兩語的講述她與秋月白的相遇和深陷,東雨梨都可以想象當時她看著他之時,他是怎樣的意氣風發、躊躇誌滿。那樣的男人,明明有著最致命的危險,卻還是值得令任何女子仰視、愛慕、不由自主的沉淪的吧?

就好像栗苡薰,就好像無論是過去的東雨梨,還是現在的自己一樣吧?

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的東雨梨,沒有察覺栗苡薰晶亮的眼神,在看著她之時,閃過的一線類似於狠戾,類似於怨毒的精光,平靜的眸色之下,隱藏著驚濤駭浪的風暴。

卻聽栗苡薰繼續道:“原本以為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卻在他中了我爹精心布置的埋伏,我不顧一切的帶著身中劇毒的他逃到一個山洞,在那裏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他叫我薰兒……原來他也像我喜

歡著他一樣,心中有我……”

回想著當時他抱住她的旖旎風光,就是在那裏,她將自己的身與心,一起給了他,再也收不回,也根本不想收回。她認定了他。應該是他們認定了彼此。

所以日後,無論她爹如何的反對,如何的軟禁,甚至最後她爹迫不得已的廢除了她全身的武功,也無法阻止她一次又一次的逃到秋月白的身邊。

而秋月白因為顧念著栗國乃是她的家國,這場收複的戰爭便一拖直拖了兩年,而這兩年,無論如何,栗國的國王,栗苡薰的爹,始終不肯投降歸順,他有他的氣節與堅持。盡管那樣的執著,在旁人眼中,可能根本不值一提。

一旁的東雨梨靜靜的聽著栗苡薰講述她與秋月白之間的種種,在他們的故事中,她不過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局外人罷了。她隻有他,而他,也隻有她。

“後來呢?後來怎麽樣?”東雨梨聽到自己飄渺而恍惚的聲音問道。明明心底如被人用鈍鈍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劃著厚重的口子,血肉模糊的錐骨一般的疼痛,卻又忍不住想要知道的更多。好比在那淋淋的傷口之上,再狠狠的撒一把鹽。痛不欲生卻又讓人不期然的清醒。

“後來?”栗苡薰喃喃道:“在最後一場激戰中,我將父王的作戰計劃悄悄的偷出,通知了月白,所以栗國大敗,我爹與大哥雙雙被俘,他倆都是極之執拗的性子,斷然不肯歸順朝廷,竟在當天的夜裏,自殺謝世,以身殉國。”

說到她爹與兄長的死,栗苡薰那因為回憶之中她與秋月白的極之美好的往事而柔腸百轉、輕憐密愛的眼眸,漸漸的泄露出一絲絲的內疚、恐懼、卻又理所當然一般的複雜矛盾的眼色。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背叛了我的國家,出賣了我的父兄……雖然我從來不曾後悔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同樣的我也不能原諒自己,我隻要一閉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我爹與我大哥滿臉血汙的厲聲質問我為什麽要背叛他們……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跟秋月白在一起了……”

栗苡薰的聲音漸低,有不可抑製的痛苦與恐懼,眼神之中卻不經意間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

“這就是我為什麽會與王爺定下三年之約的理由了。”栗苡薰道:“我們承諾,若這三年間,我忘不了他,而他亦放不下我的話,他再來娶我,我亦不顧一切的嫁他……”

靜靜的聽著這一切的東雨梨,所謂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愛戀,大抵也就如此吧。望著麵前如詩如畫的栗苡薰,她的心,突然沒來由的一酸:也隻有這樣的女子,才能讓秋月白闊別三年,仍無日或忘,不離不棄的吧?

東雨梨強笑道:“現在好了,守得雲開見月明,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和王爺終於在一起了……”笑容是苦的,喉嚨是苦的,就連每一口的呼吸,仿佛都是苦的。

卻見栗苡薰一雙如秋水的眼瞳,又流露出那種奇特的眼神,便聽她道:“是啊。我們經曆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舍去了那麽多,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所以,今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跟王爺分開,我都不會放手……”

她輕輕柔柔的嗓音,在說到最後一句時,眸中精光一現,像是誓言,像是警告,像是狠戾與勢在必行的決絕。

東雨梨雖然看不明白她此刻的眼神,卻也是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像是有隱隱的不好的預感。

卻見栗苡薰在一瞬之間早已隱去了眸中所有的真實情緒,又恢複成她溫和嬌豔的模樣,輕輕的晃動著手腕上

的玉鐲,如喃喃自語一般道:“這隻‘鸞鳳和鳴’的鐲子,乃是先皇後留給王爺的,是秋家曆來祖傳的定情信物,是王爺親手戴在我的腕上的……”

東雨梨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右手上的另一隻鐲子。兩隻鐲子無論是質地,還是樣式,都是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戴在兩個不同的女人手上,又是兩個不同的男子所贈。

栗苡薰順著她的舉止看去,目光亦落於東雨梨的腕上,微微笑道:“娘娘手上的這另一隻玉鐲,想必應該是皇上所贈吧?當初先皇將這一對鐲子分別給了先皇後與辰妃,皇上與王爺有分別送給了娘娘與我……不過皇上當日送這隻鐲子給娘娘,想必也沒有料到他日是為娘娘與王爺做的‘嫁衣’……可見冥冥之中,早有天意。你說是不是娘娘?”

東雨梨撫摸著腕上玉鐲的手勢驀地一僵。抬頭迎向栗苡薰清亮的目光。是自己多心了嗎?為什麽她總覺得她說的這一番話是別有深意的呢?為什麽會覺得不舒服呢?可這本來就是事實。秋風澄送她玉鐲的本意,是想她接受他,哪知到頭來,她卻還是成了秋月白的女人!

冥冥之中,早有天意。不錯,隻是這樣的“天意”,太過諷刺,也太過令東雨梨內疚。

栗苡薰卻仿佛不知她適才的一番話,在東雨梨的心中,起了怎樣的波瀾。她隻是繼續看似無害而單純的輕輕拉住東雨梨的手,繼續道:“娘娘,我知道王爺之前做過許多傷害你的事情,但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木已成舟,你就不要再怪王爺了好不好?”

她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輕輕的抓著東雨梨僵硬而冰涼的一雙手,那樣焦急而熱切的眼神,那樣愛屋及烏一般的軟語請求,在東雨梨原本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想過往種種孰對孰錯、誰是誰非的事,在她決心向前看的努力,那幾乎要被她遺忘的傷口,原本正在慢慢的愈合結疤,原本可以長出新的皮肉,此刻卻在栗苡薰狀似無意的幾句話之下,再一次被狠狠的揭開那未堅固的疤痕,鮮血,淋淋的流出,清清楚楚的提醒著她傷口的疼痛。

東雨梨輕輕的從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開口道:“我和你不一樣……”是啊,栗苡薰可以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可以原諒,可以毫無顧忌的跟秋月白在一起,是因為她深愛著他,而他亦深愛著她,所以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但她東雨梨呢?如果沒有栗苡薰的出現,她也許終有一日也會漸漸的淡忘那不堪回首的累累傷痕,但她的出現,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令東雨梨原本控製不住想要靠近秋月白的心,驀然止步。

撇去秋月白對秋風澄,對整個東家的殘害,僅僅因為他與栗苡薰那刻骨銘心的過往,以及兩人從此之後白首不相離的結發之情,都注定了她東雨梨與秋月白那似是而非的感情,隻能走到這裏,再也不可能向前。

她永遠也無法像此刻的栗苡薰表現的一樣,明明知道東雨梨與王爺之間的關係,卻可以雍容大度的與她傾訴心聲,並且勸此“情敵”不要記恨她家王爺……

是她太過狷介與小氣嗎?她不能容許自己插足在別人之間,更不能容許自己心中的男子,除了她之外,還有別的女人的存在。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心,狠狠的一痛。

栗苡薰將她一切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作不知,隻順著東雨梨的話頭道:“怎麽會不一樣?雖然娘娘你名為皇後娘娘,但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你我同侍一夫,我和你,同是王爺的女人……若你不嫌棄,我們今後便以姐妹相稱,你說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