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七十七章 遇刺(二)



那刺客也沒有料到自己竟會一擊即中,看著秋月白倒地不起,欣喜若狂之餘,卻不忘謹慎的踱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此時麵如金紙、氣若遊絲的狗王爺,手中的劍,華麗而得意的挽了一個劍花,停在他的麵前。

便聽那刺客怨毒卻得償所願的聲音道:“狗王爺,沒想到你也有今天。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麽話說?”

並非是這刺客突發善心,賞秋月白一個“臨終遺言”,他不過是想看到他跪在自己的麵前,苦苦哀求他饒過他的狗命而已。那介時他便會狠狠的折磨他,讓他深切的體會到什麽叫做“生不如死”之後,才送他歸西,才算報了這深仇大恨。

卻見秋月白似勉力維持著一口真氣,淡淡的目光穿過刺客,飄於不遠之處的東雨梨,便聽他開口道:“本王沒有什麽話好說。惟有一點,所有事情,都跟這個女人沒有關係,若是本王今日死在你的劍下,隻希望你不要為難她。”

氣息粗重,語聲輕淡,每一字,都仿佛一記悶雷砸到東雨梨的耳邊,她似聽見了,又仿佛什麽也聽不到。整顆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往下墜著,沉重如鐵石,又好像輕飄飄的如一粒浮塵,懸於半空,不能上升,亦無法下降,飄飄渺渺,恍恍惚惚,不知安放於何處。

那刺客心中倒是一動,顯是沒有料到一向冷酷無情的狗王爺,竟會為著另一個人,且還是一個女人而服軟,不由冷哼一聲道:“你自己都已死到臨頭,還有閑情逸致管他人死活?”

手中的長劍又向著秋月白靠近了幾分,直抵在他的胸膛之上,隻要手臂輕輕往前送兩寸,劍尖便可**的衝進他的心口。

秋月白卻仿佛沒有看到那呼嘯著嗜血的光芒的利器,一雙眼睛仍是直直的看著東雨梨,滿是血跡的嘴角,還仿佛帶著一絲笑意,便聽他開口道:“死到臨頭?梨兒,你剛才說,除非你死,或者我死,才能原諒我……現在,你可以原諒我了嗎?”

輕輕淺淺,像是無限依依與慨歎的語聲,在東雨梨茫然的心頭,驚起無數的驚濤駭浪,接著便是如半空之中被人拋下萬丈深淵的一震。

原諒他嗎?不,她根本從始至終,都沒有恨過他。哪怕是在她自以為恨他的時候,她其實恨得是自己。是的,恨自己,明明知道應該恨他,卻恨不得,反而身與心都為他沉淪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在這一刻,東雨梨從未有過的心頭清明。繼而是深深的悲哀。先前的賭氣之言,難道竟一語成讖嗎?

望著秋月白那秋水一般的眸色,東雨梨的心,萬般滋味,翻滾如雲。張了張口,她很想告訴他。卻隻覺喉嚨發苦,像是苦到已經說不出話來一般。

看著她欲言又止,眼神之中像是慘烈的痛苦一般的複雜神情,秋月白的心,狠狠的一沉。難道到此地步,難道眼睜睜的看著他要死了,她還不肯,哪怕隻是說一句原諒的話嗎?她果真恨得自己這麽深嗎?

一念及此,秋月白突覺無限的蕭索與心灰意冷。

兩個人,就這麽眼望著彼此。空氣像凝結在這一刹那之間。

被旁若無人的複仇者,看著這一切,卻惟有不耐。便聽他冷哼一聲道:“狗王爺,你說夠了沒有?你所做的壞事,即便是死上十次,也休想叫人原諒。今日,便是你的報應。你乖乖受死吧。”他本想慢慢的折磨他,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可泄他心頭之恨。現在,卻隻想趕快解決了他,一了百了,省的夜長夢多。至於那個皇後娘娘,害死二王爺三王爺,她也有份,又是這狗王爺親口想要保住的人,自然更是非死不可。

說到“乖乖受死”一句,那刺客不再拖泥帶水,手中的長劍一個回旋,眼看就要深深的刺入秋月白的心口,眼看著這一劍下去,他便要一命嗚呼,魂飛魄散了。

就當那刺客刺出這一劍之時,卻突然見得本是奄奄一息的秋月白,眼中驀地精光一現,那種神情,根本不似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心中驀地一沉,繼而卻是狠狠的一痛。像是有什麽利器突然之間從他的背後穿透,直衝入心髒。

刺客緩緩的回過頭去,眼神之中流露出深深的震驚與懊悔,隻來得及吐出一個“你……”字,手中原本要刺向秋月白的長劍,便哐當一聲轟然落地,他自己的身子,也緊接著緩緩的倒了下去。

露出他身後麵色慘白、眼神惶恐的東雨梨,她的手僵硬在半空之中,原本隻得一根發簪鬆鬆挽著的發髻,此刻已散,漆黑如墨的青絲如瀑布一般垂在腰間。而那一支百鳥朝鳳的金釵,正不偏不倚的深**在刺客的背後,入木三分,傷口之間,不斷地汩汩向外流淌著鮮紅色的血液。在厚重的煞白的積雪上,刹那盛開了刺眼的花。

東雨梨呆呆的看著那倒地不起的刺客,心亂如麻。那拔下發簪狠狠刺入他背後的右手之上,還殘留著飛濺的血跡,初時溫溫熱熱,後來卻冷如骨髓,像被凍住了一般。僵硬的,一動不動的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是的,當看到那黑衣人挺劍要刺上秋月白的那一刹那,東雨梨腦中突然空白一切,什麽也想不到,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聲音,在她心中回響。她不能讓他死!她不能讓他死!

就是這樣的一個聲音,令她不由自主的,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刷的一下,從發髻上拔下金釵,然後狠狠的刺入黑衣人的背後。

那一刻,除了救秋月白,她的身心,再也想不到,再也容不下任何的事情了。

這一刺之下,像是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眼看著黑衣人沉重的身體慢慢的倒下,鳳釵深深的沒入他的腰背,血水汩汩著往外流著,與黑色的衣料融為一體,遠遠看著,隻如濕了一片而已,直落到地麵的皚皚白雪,才顯出這血紅,是這麽的觸目驚心……

東雨梨望著同樣沾滿了鮮血的手掌與手背,突然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冰涼的雪地上,一顆心恍恍惚惚,隻口中一遍一遍的喃喃自語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於一旁目睹整個過程的秋月白,已由最初見她瘋了一般救他的驚愕,緊接著是滿滿的想要溢出來的驚喜,到此刻看著她如受驚的小動物,惶恐而無助的坐在雪地裏,心,便狠狠的一疼。下一瞬,再也不需假裝什麽,掩飾什麽的,三兩步竄到東雨梨的身邊。

強有力的大掌,緊緊的握住東雨梨瘦削的肩頭,急切的聲音喚道:“梨兒,沒事,沒事……”

驀地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感受到身上傳來的熱量以及力度,東雨梨冰冷而走遠的心神,漸漸的回暖,像是被人給拽了回來一般,無助的眼睛之中,還帶著一絲迷惘,看向麵前的男人,喃喃道:“秋月白,我殺了人……我不想殺他的……我不想他殺你,我不想你死……”

這語無倫次的話聲,令秋月白一顆心,如激起千層浪的波濤洶湧,像是狠狠的酸澀,又像是無數巨大的喜悅一般,在他激蕩的心間,橫衝直撞。

下一瞬,秋月白將麵前的小女人狠狠的摟在懷中,似乎要將她冰涼而顫抖的身子,揉到自己的身體裏一樣。激蕩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道:“我明白。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舍得我死的……”

說到這一句,隻覺整個人,整顆心,像是被巨大的快樂托著,飄飄蕩蕩於半空之中的輕盈與厚重。也不枉他拚著內傷生生受那刺客的一擊。

感受到他溫暖而強壯的胸膛,讓東雨梨顫抖的一顆心,漸漸的回暖而平靜,驀地念到他的傷勢,一邊七手八腳的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一邊急切問道:“秋月白,你怎麽樣?你的傷……”

問出口之後,稍稍回溫的心,更劇烈而忐忑的跳動起來,充滿了想到失去他的恐懼。

然後在看到秋月白雖有些蒼白的麵容,但一雙眼睛卻是精光閃現,全無之前的奄奄一息,氣若遊絲,根本不似垂死之人該有的飽滿神色。更絕非是故意裝出來的一種隱藏受傷的假象,而是真真切切的神智清明。東雨梨的心,狠狠一跳,一沉。

東雨梨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道:“你沒有受傷是不是?你剛才是裝的是不是?即使我不救你,那個刺客也殺不了你,是不是?”

一句一句的問出口

,東雨梨卻不知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心緒問出來的。是惱怒於他的欺騙,抑或是慶幸於他的無恙?

她眼神之中的痛楚與矛盾,深深的刺痛了秋月白,狠狠的將她再次攬入自己的懷抱之中,似乎要趕走她對他的一切掙紮與抗拒,逼迫著她麵對自己的真心,低低開口道:“梨兒,我沒有事,你不高興嗎?刺客那一掌,我是結結實實挨的,雖不至於死,卻也深受內傷。我故意裝作奄奄一息,不過是希望他放鬆警惕,一擊得手。我原以為你到死也不肯原諒我,現在知道你根本也舍不得我死,我真的如從鬼門關轉了一圈,重新活了過來一樣。梨兒,梨兒……”

說這番話的秋月白,內心便如此刻的聲音一般激蕩不已。當他於奄奄一息中,問東雨梨是否會原諒他之時,卻隻換來她複雜不明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殘忍,那一瞬之間,便仿佛有無數把鈍鈍的刀子,在一點一點的割著他的心一般,那樣的苦痛,真的如萬念俱灰,甚至覺得就算真的死在了那刺客的手下,也無所謂了。所以當驀地見著東雨梨救他之時,可想而知,他於那一刹那,是怎樣的欣喜若狂。就像一個原本被錯判了死刑之人,連他自己都相信必死無疑了,卻突然之間沉冤得雪,那樣的快樂,無疑是加倍的。

秋月白不知自己一向波瀾不驚的感情,如今是怎麽了,又如何會為著一個女人,變得七上八下,會因為她的一句話而重重的摔到萬丈深淵,又可以因著她的一個眼神,如飛升九重天的喜悅。

輕輕的呢喃,在東雨梨的耳邊,令得她的心,狠狠一顫,一柔。繼而是痛徹骨髓的悲哀。秋月白說的對,她根本不舍得他死。之前種種的狠話,在事實麵前,又是她親手推翻對他的“判決”,如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東雨梨隻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狠狠的掙脫秋月白的懷抱,東雨梨實不知此時此刻,該用怎樣的心情,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麵對他,她的心,如一團霧,一團亂麻,看不清楚,也理不出頭緒。便隻好逃避。

一直跌坐在地的腿腳已有些發麻,身下的衣衫早被積雪浸的濕了,一股森森然的寒氣,頃刻間便侵襲了全身,東雨梨隻覺得已經冷的麻木了一般,反倒沒有知覺了。一顆心恍恍惚惚的,在秋月白試圖拉住她之時,狠狠的甩開他伸過來的手臂。

腳步虛浮的踩在厚重的積雪上,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咯吱咯吱的響聲。觸目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知要走向何方,又能去到何處。她隻是信步的挪動著雙腳,走一步算一步的蒼茫。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仿佛隻是一個轉身的距離,東雨梨突覺手腕狠狠一疼,一股巨大的仿佛能扯斷她臂膀的力量,拉著她狠狠的撞入一個溫暖而厚實的胸膛。

東雨梨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一聲尖銳的,像是鋒利的劍刃,刷的一下劃破上好的絲綢料子,繼而流暢的割入皮肉的聲音,以及空氣中突然彌散開來的濃烈的鮮血的腥氣。緊接著便感到隨著一股掌力的激蕩,有一個黑色的人影直直的飛了出去,直落到很遠的地方,才傳來一聲沉悶的落地的動靜,以及斷氣前的最後悶哼。

東雨梨感覺到緊緊摟住自己腰身的那雙手臂,微微顫抖了一下,卻仍是絲毫不放鬆的懷抱。

東雨梨看到那人的右手臂之上,長長的一道口子,裏麵的鮮血,如火山的熔漿一般噴湧而出。他自己卻仿佛看不到,感覺不到一樣,熱切的目光裏,惟有東雨梨的倒影,便聽他急切的聲音道:“你有沒有事?”

東雨梨的耳邊不停回響著這短短的五個字,那個男人,替她擋了原本該她承受的,那黑衣刺客奪命的一劍,他的手臂,翻卷的傷口,鮮豔的血水,染紅了整個衣衫,連她白色的銀狐大氅上都不能幸免。而那個男人,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有沒有事?”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淩厲的北風卻肆虐的吹著樹上的積雪,落到東雨梨與那緊抱著她的秋月白的頭上,白茫茫的一片,如瞬間滄海桑田,華發已生。如時間能毀於這一刻,此情此景,兩人可算是白頭偕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