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六十五章 祈雲未(一)



小帽子卻沒有像她家小姐一般想這麽多,隻是聽得那徐嬤嬤如此的不通人情,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什麽反駁的理由,隻好急道:“你……”

東雨梨卻如醍醐灌頂一般,突然想通了某些事情,道:“小帽子,不要說了。嬤嬤這樣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既來之則安之,小帽子。況且,之前的我們,實在是過的太舒服,現在這小小苦楚就當是激勵好了。”

說這話的東雨梨,一掃之前的種種陰霾,有一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豁達與樂觀,便聽她道:“小帽子,我們幹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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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東雨梨被發配辛者庫的第四天了。

據在那裏監視她一舉一動的太監回來稟告說,皇後娘娘雖然在辛者庫裏每日做著最辛勞最醃臢的活計,吃穿用度皆是劣等,不到半夜三更不得就寢,更何況要時不時受一些懲罰的皮肉之苦。雖然如此,除了偶爾的幾聲抱怨,卻絲毫聽不到、看不到她有在辛者庫裏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的跡象。

秋月白靜靜的聽著監視的太監對東雨梨的一舉一動的描述,除了那越來越升騰的怒火之外,也有越來越多的迷惑與不解。

本來他一心以為,她就連一天一夜都堅持不下去,好整以暇的等著她回來求他。但是,三天過去了,每日回來報告的太監,傳來的消息,無一例外的,除了講述皇後娘娘在辛者庫裏都幹了哪些活,受了哪些傷之外,再無任何其他的消息。

尤其是聽到當房妙妘前去找麻煩之時,那個東雨梨,明明知道他做的一切是為著什麽,卻能夠一方麵利用這個來打擊房妙妘,另一方麵自己卻仍要與他作對,在那辛者庫裏死撐。

這讓原本就強壓抑著不見她的秋月白,在懊惱隻餘,更想去看一看她到底在那辛者庫裏幹了些什麽,他不信她真的能撐下去。

所以昨晚,夜深人靜之時,他竟不由自主的信步走到那從未踏足過的辛者庫去。

當時,已近三更,宮人們大都睡了。初冬的夜,寒涼如水,北風淩厲的吹著昏暗的燈籠,跳躍的火光照在東雨梨那憔悴蒼白的麵容之上,忽明忽暗,即使是站在角落裏遠遠地看著,仍可見她光潔的額頭之上,在這寒冷的天氣裏,竟冒著細密的汗珠。

便見她在微弱的燈光之下,雙手不停的揉洗著不知什麽人換下的髒衣,精致的小臉時不時的微微皺一下,像是辛苦,像是疲倦,又像是抱怨,偶爾會拭拭額角的汗珠,捶打一下酸痛不已的手臂與腰背,但很快又繼續清洗著仿佛永遠也洗不完的衣物。

秋月白就這麽靜靜的遠遠的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看到她同她的丫鬟將洗好的衣服,費勁的合力的擰幹,然後掛於晾衣繩之上。

即使天色如此之暗,離得如此之遠,秋月白還是看到了她那原本柔若無骨、纖細嬌嫩如春筍一般的雙手,此刻變得又紅又腫,皺皺巴巴的如同兩塊破布。

心,不由的狠狠一痛,卻在看到東雨梨那明明疲憊不堪卻仿佛閑適自得一般的麵容之時,狠狠的升騰起無盡的怒火來。

他不信,從來養尊處優的東雨梨,此刻竟在幹著如此辛勞的活計,而且,看起來是如此的心平氣

和、心甘情願的幹著,她那種似乎就想一輩子在這裏待著一般的神情,深深的刺痛著躲在暗處看著她一舉一動的秋月白的雙眼。

那原本打算突然出現,給她一個偌大的驚喜,抑或是驚嚇的秋月白,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他不知道,如果繼續看著那東雨梨,他會對她做出什麽事來。

回到清心殿的他,卻幾乎一夜未睡。躺下,閉上眼睛,仍仿佛看到東雨梨那消瘦、憔悴、蒼白的麵容,一雙眼睛卻仍閃著倔強而清亮的目光。揮之不去。

就連今天一早醒來,上完早朝,回到清心殿換好衣服,秋月白的心,還是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的壓著一樣,不舒服。

一想到昨夜,自始至終,東雨梨都不知道他的出現;甚至可能早已忘了這世上還有他這麽一個人。難道她真的寧願一輩子躲在辛者庫裏受苦,也不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秋月白便如被人在心底點了一把火,並且澆上了滿滿的油一樣燒了起來,除了這勃發的怒氣之外,卻仿佛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感,令得他焦躁不安,這一刻,除了想到那個擾亂他心神的小女人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深深的不甘與征服侵擾著秋月白的思緒。她不是寧肯留在辛者庫,也不願意看見他嗎?很好。他本來是想借著辛者庫,逼迫著她的屈服,那現在不僅證明無效,仿佛還無意間如了她的心願。那麽,她這般的讓他不好過,她也休想好過得了。

腦中既有了這邪惡的想法,秋月白一刻也等不了,他要親自去接他的“皇嫂”回宮。想到東雨梨看到自己之時可能會有的表情,秋月白便有一種報複的快感一般。

隻是,還未踏出寢室,便見侍衛匆匆忙忙、麵帶喜色的來報:“啟稟王爺,祈統領回來了。此時正在清心殿外等著王爺的接見。”

秋月白的腳步不由的一頓。卻在摸向自己腰間的荷包之時,再也邁不動步伐了。便聽他沉聲道:“快宣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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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見一個長身玉立,與秋月白年紀相若的男子緩步走了進來,英俊的麵容之上有著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趕路難掩的疲倦與風沙,一雙眼睛卻如對一切雲淡風輕般的溫和。

便見男子向秋月白行了一禮道:“祈雲未參見王爺。”就連聲音都是平平的,不卑不亢。

頓了頓,接著道:“雲未沒能在霜降之前趕回京城複命,請王爺責罰。”說著便欲跪下請罪。

卻被秋月白伸手攔住。便聽他道:“責罰什麽?在沙漠中遇到風暴,純屬意外,又並非你的錯,你不需自責,更不需為此感到介懷。況且現在看到你平安無事的回來,本王已經放心。”

一向清清冷冷的秋月白,在說這番話之時,雖然語氣一如既往的疏離與淡淡,但明耳人卻能從中聽到那一絲無需掩飾的關心與情義。二十多年的主仆之誼,早已潛移默化的升華成淡如水的友情,和一絲絲類似於親人般的感受。

祈雲未自然也聽得出,心中不覺一暖,卻仍維持著主仆有別的禮數,行了一禮道:“多謝王爺。”

頓了頓,開口道:“隻是,可惜了公主的一番心意。”說到“公主”

二字之時,雖然他的語氣如常,但是那雲淡風輕的雙目之中,卻還是無法掩飾的、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絲絲的苦澀。

不過,此刻的秋月白在聽到他口中提到的“公主”之時,心,也已經不由自主的飛到那個人身邊去了,根本不曾留意祈雲未這不同尋常的眼神,根本也不曾懷疑過。

秋月白不由的輕聲問道:“薰兒,她怎麽樣?她還好嗎?”哪怕隻是提到這個名字之時,他的語調,他的心,都不由自主的輕輕放柔,仿佛短短的一句問候之中,有著無限的繾綣與纏綿。而一向清冷的目光之中,也氤氳著說不出的悠悠之情。

他沒有看到當自己提到那個名字之時,一旁的祈雲未,眼中那不覺更加凝厚的苦澀,和淡淡的失落,以及比他更深的繾綣與纏綿,更深的悠悠之情。

便聽祈雲未開口回道:“公主她很好。”壓抑住那欲衝破喉嚨脫口而出的苦澀,繼續道:“公主還是像往常一樣,每天除了待在花棚裏親手種植那大片的薰衣草之外,剩餘的時間便用來想念王爺,反複的一遍一遍的讀著王爺寄給她的信,同時在心底默默的倒數著與王爺相見的日期。”

這無限悠悠的一番話,說者與聽者皆是不約而同的想著那個人兒在做這一切之時,是怎樣的情深意濃。

不同的是,一個在聽著之時,心中充滿了甜蜜;而另一個說的人,卻是如被人在心底狠狠撕扯著的痛苦。

便見秋月白目光如穿過無盡的思念,去到那遙遠的栗國,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兒一般,如同喃喃自語道:“快了,再有三個月,我們就可以見麵了。”

這充滿希冀的話語,卻令祈雲未有更深的憂傷。輕輕的抹去這不該存在於他身上的情感,便聽他道:“公主若是聽到王爺心中也如她記掛著王爺一般,記掛著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頓了頓,祈雲未繼而道:“本來為王爺的生辰,公主親手做了幾許糕點,未免路途遙遠,日子長久,還特意千方百計尋到了能讓食物保鮮的久一些的方法,隻是可惜了,雲未在風暴之中,不幸被遺失,浪費了公主的一番心意。要不然王爺在生辰那天,就可以一嚐公主精心準備的小食了。”

說這話的祈雲未,有深深的自責與內疚。他並沒有說當時若不是為了去撿那些糕點,他根本就不會被風暴卷入,幾乎喪命。

聽著她為自己的生辰所費的心思,想到自從分離之後,每年的霜降,雖然她自己並不來見他,卻仍千裏迢迢派祈雲未回來陪他,秋月白不由的心中暖暖的,卻又有一絲莫名的內疚與歉意一般的感覺。

是因為今年的生辰,陪他一同度過的那個女子嗎?她對他說的如能撫平傷口一般的話語;她帶來的那壇能讓人忘卻不開心過往的“醉生夢死”的烈酒;她那具有實現願望的魔力的蠟燭;還有她親自下廚的美味的長壽麵……

在那一刻,不,在那一夜,秋月白的眼裏,他的心中,再無任何對過去二十餘年間,每到霜降,每到他生辰這一天的夢魘;也沒有對那個遠在栗國的女子今年的失約而失落以及格外的思念。

當時當刻,他的全部的呼吸,似乎都縈繞在那個名叫東雨梨的小女人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