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34)明天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小帽子看著她家小姐在紙上寫下的這首詩,不禁在心底暗暗歎了一口氣。

距離東家滿門慘死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可東雨梨這些日子來,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窩在梨落宮裏,每天要不就是看古書,要不就是寫一些諸如“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之類的充滿離鄉別井愁緒的詩詞。

小帽子每次勸她出去走走,她嘴上答應,要行動時卻總也提不起精神來,隻得作罷。

眼看著她家小姐這麽消沉的樣子,小帽子又忍不住念叨:“小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以前你不是老說,悶在屋裏會發黴的嗎?小姐,我知道你還在為老爺的事難過,但先皇駕崩那會兒,你不是還勸皇上說人死不能複生,要節哀順變嗎?怎麽到你自己這兒,就全都忘了呢?小姐,老爺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副樣子的。”

苦口婆心的勸了她家小姐大半天,東雨梨也情知她是關心自己,心底有些暖暖的。

隻是小帽子的話隻說對了一半,她確實因為東家滿門之死而鬱鬱寡歡,但是也不全是因此,隻不過是借由這件事,讓她想到了遠在二十一世紀的父母罷了,是這濃濃的思鄉之情無法釋懷而已。

本來東長山在世的時候,她還有對家的一種寄托,但現在他不在了,而且是因為那麽慘烈的宮廷鬥爭而死的,更讓東雨梨對這裏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覺,於是對現代的家的思念也就愈演愈烈。

小帽子還在絮絮叨叨的勸著她家小姐,東雨梨突然問道:“小帽子,你的家鄉在哪裏?”問出之後,才陡覺,原來與小帽子朝夕相處這麽多日子來,她竟然不知道她的家鄉在哪兒,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問。

真的是越熟悉的人,越熟悉的事,越容易忽略。因為總覺得還有的是時間,日後可以慢慢的問,但是時間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你會變成什麽樣子,別人會變成什麽樣子。一回頭,已百年身。

小帽子聽到她家小姐突如其來的問題,先是一愣,繼而道:“小姐的家鄉不就是小帽子的家鄉?小帽子從小就跟著小姐長大的啊。”

東雨梨解釋道:“我是問你的老家在哪裏,是什麽地方?”

卻換來小帽子的一陣沉默。便聽她有些傷感道:“其實小帽子也不知道家鄉是哪裏。很小的時候,小帽子就被父母賣到了丞相府,那時小,也不記事,而後來,爹娘也從來沒有再來看過小帽子,所以小帽子根本不知道老家在哪裏,甚至不知道爹娘在哪裏,叫什麽名字。”說到後來,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隱隱的帶著哭腔。

東雨梨竟不知她有這樣可憐的身世,不由握住她的手,勸道:“小帽子,別難過了。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我的家鄉就是你的家鄉,我們是好姐妹,以後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就算有一天,我真能回自個的家了,我也一定帶著你。”

手裏傳來東雨梨掌心的溫暖,小帽子的心也暖暖的,不由道:“小姐,你待小帽子真好,小帽子這輩子能遇到小姐,是小帽子幾世修來的福分。”

東雨梨笑道:“傻瓜,跟我還說這樣肉麻的話,也不怕雞皮疙瘩掉一地。”

小帽子也不由得笑了。突然想到她家小姐剛才的話中有一句“回自個的家”,莫不是小姐還想回丞相府,這可不行。她還記得,當日公審完二王爺和三王爺之後,東雨梨執意要回丞相府看看的情景。

那時的丞相府,

從朱紅色的大門外,一直到最內堂,遍地都是屍體,血不斷的流出,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看到這樣慘烈的場麵,東雨梨隻覺得胃裏不停的抽搐,然後便俯下身子不住的幹嘔,回來之後,更是幾天幾夜一吃東西便吐,隻喝一些清水,連續好多晚上都被噩夢驚醒,睡不安穩,不兩天,人便消瘦了許多。

現在想到小姐當時的難受,小帽子還覺得後怕與心疼。

好不容易最近她家小姐晚上能睡的好一些了,小帽子可不希望再回去那個傷心地刺激她家小姐了。於是忙不迭的勸她:“小姐,你剛才說‘回自個的家’,是回丞相府嗎?小姐,你千萬不要。”

東雨梨看著她緊張的樣子,知她是為著自己好,但自己又不能告訴她,自己所說的“回家”,是回二十一世紀,否則小帽子肯定會以為她家小姐被刺激的胡言亂語,神誌不清了。

於是東雨梨道:“你放心,我不是要回丞相府。我隻是一時說錯了而已。”

小帽子果然鬆了一口氣,道:“小姐,那就好。嚇壞小帽子了。”

看她真心為自己的樣子,東雨梨的心頭不覺一暖。隻是想到“回家”,卻無限的渺茫。心裏隱隱有種感覺,隻怕這一世她都回不去了。

一時間,心中陡生無限的酸澀與孤苦、茫然。不由的看向窗外。

但見此刻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整個院子籠罩在搖搖欲墜的殘光之中。兩旁種滿的高大的鬱鬱蔥蔥的梧桐樹,不知何時葉子已發黃衰敗,失去了樹幹的依賴與挽留,紛紛身不由己的隨著無情的秋風盤旋飛舞,無所適從,任憑其帶著它們上或者下,最終都逃不過落地成泥的命運。無限淒涼。

小帽子本來還在慶幸她家小姐終於恢複了以往的一點神采,但此刻見她眼睛望著窗外,一句話不說的樣子,不由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東雨梨沒有回答她的話,眼睛依舊看著依附於風的落葉,卻開口問道:“小帽子,現在是什麽時節了?是不是已經到秋天了?”

一個多月的近乎與世隔絕的日子,竟不知不覺忘了季節的更替。

小帽子聽她家小姐問的是這個問題,便道:“可不是,小姐。現在已經是深秋了,京城的冬天來得早,再過一個多月,估計就要下雪了。”

東雨梨心頭有一陣恍惚,不由道:“原來時間過得這麽快。”

不,並非時間過得快或者慢,事實上,時間大神永遠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悲傷,而就能如電影中的快鏡頭一樣快進,將這樣的悲傷縮短;同樣的,她也不會因任何人的歡愉,而放緩腳步,延長這一刹那的快樂。時間,永遠是麵無表情,無悲無喜的把所有人的喜怒哀樂在不知不覺中帶走。在無邊無涯的時間裏,任何的,在當時看來痛苦的無以複加,抑或幸福的天長地久,都是短暫。

小帽子看著她家小姐又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忍不住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東雨梨聽到她的關心,甩甩頭,甩掉剛才那些無謂的胡思亂想,決定不再這麽消極下去,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活著總要向前看不是。

這樣一想,反而釋然,東雨梨道:“我沒事。天黑了,小帽子,吩咐掌燈吧。還有,我餓了。”

小帽子一聽這話,簡直有喜極而泣的衝動,這還是這些日子來,她家小姐第一次主動喊“餓”呢。忙道:“太好了,小姐,我這就去吩咐廚房準備你最喜歡的飯菜。你等著。”說完,就屁顛屁顛的跑了,生怕她家小姐反悔似的。

東雨梨看著她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心中暖暖的

這一餐飯,兩人吃的都十分舒適。尤其是東雨梨,這些日子來食而不知其味的味覺正在慢慢恢複,雖然還是不如從前胃口好,但總算也吃了不少。小帽子不知多替她高興。

吃完飯之後,兩個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一會兒天,東雨梨聽小帽子說了一些最近宮中發生的事情,說到無論是後宮之中,朝堂之上,還是民間百姓,在秋月白的治理下,倒是各得其所,祥和太平的景象。

實際上,東雨梨隻聽到了“秋月白”三個字,便心中一跳,之後便有些恍惚,思緒不知不覺飛得遠了,小帽子後邊說些什麽,她一句也沒聽見,一句也裝不下了。

算下來,自從那次在天牢中的對話,以及在朝堂上對二王爺三王爺的指證之後,東雨梨這一個多月來都沒有再見過秋月白。是的,她足不出戶,而他也未來看過她。

是他太忙了嗎?也許是,他現在是攝政王,要總理朝政,而且前些日子還新娶了側妃,於理與情,他都要避嫌她這個皇後娘娘。隻是,秋月白從來不是一個理會別人看法的人,他不來找她,並非避嫌,乃是他不願意而已。

想到這裏,想到前些日子於梨落宮聽到他娶側妃時的喜樂聲,東雨梨突然覺得深深地失落與寂寞。

不,不想他。想他幹什麽?管他娶什麽人,管他來不來看她。他不來更好,她才不要見他呢。她應該見的人是秋風澄才對。

腦中閃過秋風澄的名字,東雨梨的心一震。這才發覺,原來這一個多月間,除了那時剛剛將二王爺三王爺繩之於法之後,她去看過昏迷不醒的秋風澄之外,到現在為止,她竟再未露過麵。她這個皇後娘娘,實在是應該於心有愧。

念及此,東雨梨深深的內疚,忙向小帽子打聽秋風澄的近況:“小帽子,澄大哥最近怎麽樣?你有去看過他嗎?”

便見小帽子有些扭扭捏捏的道:“這個,小帽子也不太清楚。小帽子光顧著看著小姐了,就沒注意其他人。小帽子,現在馬上就去看看皇上。”

東雨梨忙按住她,道:“現在天這麽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陪我,我們一起去看澄大哥。”

小帽子一聽,高興得快跳了起來,想她家小姐終於肯踏出房門了,她怎能不高興?不由道:“小姐,太好了。皇上雖然還昏迷不醒,但知道我們去看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東雨梨也希望是這樣。也不知秋風澄這一個多月來過得怎麽樣?他現在昏迷不醒,不知那些宮女太監伺候的可好?再怎麽說,他是皇上,就算現在人事不知,想必那些宮人們也不敢怠慢。

話雖是這麽說,但東雨梨還是有些心惴惴不安,更覺自己這一個多月來對澄大哥不聞不問,實在過分,明天,明天,一定要去看他。

下了這樣的決心之後,東雨梨與小帽子又聊了一會兒,見天色頗晚,兩人都有倦意,東雨梨便打發小帽子去睡了。

原本小帽子執意要留下來陪她,等她睡著了自己再去睡。東雨梨知道她是因為害怕她像這些日子來幾乎晚晚都會做噩夢驚醒,才要留下的。一方麵,東雨梨為她的關懷而心暖,另一方麵也為自己令得她這麽擔心而不好意思。自然不能叫她再這樣為自己守夜,況且東雨梨自覺自己已經想通了,應該不會再受噩夢的侵擾,所以執意要小帽子回房了。

現在寢宮裏便隻剩下東雨梨一個人了。燈火已經漸次熄滅,躺在溫暖的床上,東雨梨告訴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今晚,自己應該能夠睡一個安穩的覺了吧。在意識漸漸模糊時,東雨梨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