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140章 大結局



半年之後。元青宮。

聽到身後有輕緩沉穩的腳步聲響起,東雨梨抑製住那一絲因為緊張而砰然如敲鼓的心跳,轉過身子,迎向那在她麵前頓住身形的麵如冠玉的男子,待看到他平靜的帶一絲絲的哀傷與踟躕的眼眸時,心,終是不由的一沉。許是長時間沒有說過話,甫開口,聲音不免有些暗啞,喚道:“澄大哥。”

秋風澄望著麵前的女子,不過三月未見,她晶瑩剔透的小臉,仿佛又消減了不少。他知道她的憔悴是為何人,正如他知道她此刻來見他的目的一樣。縱使這樣,也無法磨滅他對她不由自主的關切,開口道:“梨兒……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

聽得他的絲絲關心,東雨梨心頭一暖,嘴角輕輕的扯出一個微微的笑容來,道:“我很好。”頓了頓,卻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澄大哥……可有秋月白的消息?……”

從她唇瓣間吐出的“秋月白”三個字,清淺而溫柔,有不自覺的輕憐密愛,秋風澄望著她難以掩藏的因為這個名字而來的緊張和不安,輕聲道:“對不起,梨兒……我已經派人密密的去找了……但到現在還是沒有他的下落……”

他看到隨著他的話音,麵前的女子,晶亮的如秋水般流轉的眼眸中,有瀲灩的光彩,慢慢的黯淡了下去,那種即便是早已猜到了這局麵,卻仍不由自主的失落與哀傷,讓秋風澄的心,也隨之輕輕的一傷。他有著千言萬語的安慰,卻無奈如鯁在喉,不知該怎樣說出口,又從何說起。

雖然進宮之前,便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但親耳聽到依舊沒有秋月白的下落,心,還是像被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刺了一下一樣,有不期然的疼痛,沿著每一根血管,緩緩的漫延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距離那日已經大半年了……卻還是沒有秋月白的消息……就連屍首都不曾找到……

抹去那層層疊疊如潮汐一般侵襲在心底的哀傷,東雨梨的嘴角,輕輕的扯出一抹苦澀而勉強的笑容來,像是在寬慰秋風澄,又像是在告訴自己似的,道:“沒關係,澄大哥……隻要一日沒有見著他的屍首,便就還是有希望的,不是嗎?”不去追究這樣的奢求,到底是有多微乎其微,又或者是多麽的自欺欺人。如果這一世都找不著秋月白,那她就這一世抱著這樣的幻想和希冀……

隻是她這樣的近乎逃避的樂觀,與對那個男人難以割舍的執念,落在秋風澄的耳朵裏,眼睛裏,卻是如此的刺痛,他很想順著她的話頭,告訴她“是”,但是一轉念之間,張了張口,他卻是不由自主的心一狠,牙一咬,道:“梨兒……你心底也是知道秋月白尚在人世的可能,有多渺茫……當日,你們掉落的懸崖,根本深不見底,況且那裏本就鮮少人煙,又常有野狼出沒……那些侍衛找了七天,才找著了入口,下到穀底,但根本沒有秋月白的蹤跡……就連屍骨都無存……”他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事實,會有多麽的殘忍,但是他不想眼前的女子,再這麽抱著一個虛假的希望,自欺欺人蹉跎下去。除此之外,他幽暗的不見天日的心底,其實是有著一絲絲自私的貪婪的卑微的奢求的吧?如果她接受了那個男人的死亡,是不是可以代表著她會漸漸的忘卻他,而他,是不是還有機會?……

這毫不留情的講述,像青天白日裏的一道霹靂,在東雨梨的耳邊轟然炸開。她何嚐沒有想過……秋月白已經不在了……但是隻要稍稍的一觸及到這樣的念頭,便被她狠狠的截斷。她根本不願意相信,也根本不願意接受這樣令人心悸、令人絕望的揣測。

當日,她被栗苡薰追殺的人,擊落懸崖,而秋月白竟奮不顧身的隨她躍下的一幕,就像無日或忘的夢魘一樣,湧向了她的心頭,曆曆在目,卻又如同飄渺的霧氣一般,抓不住,留不下……

**

且說當日,東雨梨在栗苡薰咄咄逼人的攻勢下,一個重心不穩,腳步踉蹌,竟向那深不見底的懸崖摔去,身子淩空的瞬間,她卻看到一具挺拔頎長的身影,毫不遲疑的隨著她墜落的身子,縱身一躍的跳下了懸崖,耳邊烈烈的風聲中,東雨梨聽得他淒厲的溫柔的喚她:“東雨梨……”

原以為兩個人就要這樣不停的墜落於那看不到邊際的崖底,秋月白卻在半空中奇跡般的抓住了她的手,同時也抓住了山腰處,一塊突起的石頭,暫時擺脫了粉身碎骨的命運。驚魂甫定之餘,卻也顧不得那尖銳的石頭,根本支撐不了懸浮著的兩個人的重量。

頭頂上是十幾二十丈距離的陸地,腳下是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崖底,東雨梨的心,怦怦直跳,不為他倆命懸一線的安危,僅僅為著那個此時此刻,緊緊拉著她小手的男子……

“秋月白……”,東雨梨抬眸,喃喃的喚道。她很想問他,為什麽要不顧一切的隨她跳下來?難道他不怕會命喪崖底嗎?而他此時此刻又可會恐慌、可會後悔?……千言萬語在喉嚨之中激蕩,待迎向秋月白那堅毅的了然的溫柔的像是隨時都會滿溢出來的瞳孔之時,頓覺一切的話語,在這一刹那之間,都再也不重要。心中那巨大的狂喜,像是噴湧而出的火山岩漿一樣,要將她淹沒……即使是這一刻,要她就此死去,她也會無憾的微笑著粉身碎骨……

支撐著兩個人重量的石頭,正在一點一點的鬆動。秋月白垂眸,直直的望著那與他相隔兩人的手臂之間距離的東雨梨,像是有無限的輕憐密愛、情深意濃,說不出口,卻也無需說,隻柔聲問道:“你可害怕?”

他看到她柔軟的唇瓣間,緩緩的露出一抹清麗的笑容,純美的像三月間綻放的第一朵梨花,他看見她輕輕的卻是毋庸置疑的搖了搖頭,秋月白的嘴角,也不由的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道:“你可願意與我同生共死?”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東雨梨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這麽的甘心情願的吐出這麽老套的一句話來,但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來宣告她跳躍的激蕩的心緒,“生同衾,死同穴……秋月白,我很快活……”這樣高的懸崖,落下去必定會粉身碎骨,零落成肉泥的吧?到時候,她的骨血中有他,他的骨血中也有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就不會分開了吧?

秋月白望著那個女子眼中不曾掩飾的堅決與溫柔,她澄澈透亮的眸色,有深深淺淺、浮浮沉沉的流光溢彩,那樣的美好清麗的眉眼,讓他忍不住想輕輕的撫摸,最後一次……但是,他夠不著她……沒關係,就讓他再這樣多看她幾眼,將那早已烙印在他血液之中、他呼吸之中、他生命之中的人兒,再刻的深一點,即使到了陰曹地府、碧落黃泉,即使到下一世,他也不要忘了她……

支撐住兩人的石頭,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隨著他們一同陷落。秋月白聽到幾十丈遙遠的崖頂上,秋風澄淒厲的呼喊著他與東雨梨的名字,那樣的清晰,卻又不真切,他看向身下的女子,她氤氳著秋水般霧氣的眼眸之中,惟有他的倒影,他不知道自己原來在她的瞳孔之中,是如此的美好……

秋月白的眼中,劃過一道傷痕,一瞬之間,仿佛有大片大片的浮光呼嘯著掠過,像是突如其來的無窮無盡的依依不舍,以及勢在必行的釋懷和放棄,然後這一切的矛盾掙紮,全都化作一縷縷的輕憐密愛、款款意濃。東雨梨恍惚間,聽到他輕淡的飄渺的像是來自天際一樣的聲音,說的是:“東雨梨……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這無限依依的三個字,如同世間最動聽的情話,像煙花一般在東雨梨的心間,盛開綻放。秋月白清淺飄忽的“我愛你”,還在耳邊縈繞,她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她也愛他……但覺他灼熱的大掌,似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拽著她纖細的手腕,向上扯去……他聽見他決裂的聲音似乎喊道:“秋風澄,救她……”

然後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擊著往高處推去,然後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像一隻斷了線的紙鳶一樣,不停的向下墜落,兩個人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她拚了命,想要抓住他的手,卻被那跳到半空的男人,狠狠的抱住她的身子,拽上了崖頂……

她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點一點的下沉,她甚至能看到他清清冷冷的嘴角,掛著的最後一抹溫柔的笑容,清楚而泠然……她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消失在那繚繞的蒙蒙霧氣中,再也看不見……

**

回憶到此截斷。東雨梨摸摸自己幹澀的眼角,一滴淚都沒有。就連她眼睜睜的看著他消失在自己的瞳孔中,她都沒有流一滴淚水。任憑她跪在崖邊淒厲的呼喊著“秋月白”三個字,她都哭不出來。那樣鹹澀的**,就像是被他帶走了一般。

如果不是秋風澄後來將她打暈,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次跳下懸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她看到了祈雲未,他手中領著的小小孩兒,卻不是她的小白又是誰?原來當日祈雲未與栗苡薰見麵之後,便被她下了迷藥,鎖於地牢之中,待醒過來逃出去之後,趕到崖邊,一切已成定局。他沒能救得了秋月白……所幸他找到了被栗苡薰用來威脅東雨梨的她的孩子……聽說親眼看著秋月白墜落懸崖的栗苡薰,整個人癡了一般,被祈雲未帶走,不知歸向何處,東雨梨也不甚關心……

若不是孩子的出現,讓她死

了的一顆心,活絡起來,聽著他喃喃的口齒不清的叫著她“媽媽”,她知道自己不能死……況且恢複皇位的秋風澄,已經命人下到穀底去找尋秋月白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前三個月,她日日夜夜的盼著他的消息,很多時候,她都以為他會突然跳出來,冷凝的、涼薄的、邪魅的叫她的名字,但是醒來的時候,卻原來不過是夢一場。沒關係,她可以繼續等。麵對著秋風澄壓抑的熾熱的眼眸,她回到了安平鎮雙林村,又是三個月過後的現在,她來宮中聽消息,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杳無音信。

秋風澄的揣測,何嚐不是人之常情?這半年來,東雨梨不是沒有想過,秋月白不在了這一可能,但是每每一念及此,便被她狠狠的截斷,不,她不相信,她也不願意接受。

秋風澄望著眼前神情飄忽的女子,心,狠狠的一痛,再也壓抑不住那激蕩的情感,開口道:“梨兒……放下他吧……他當初將你推向我,也是希望你好好的活著……梨兒,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將小白當做我自己的骨肉……不要再執著了好不好?秋月白……也不希望你再為他耿耿於懷至此……”

聽到從旁人的口中,說出“秋月白”三個字來,東雨梨還是不自禁的有些恍惚。秋風澄溫潤如玉的眼眸中,有對她深切的關懷與從未消減的愛慕,但她心底的那一絲漣漪,卻除了那個名叫秋月白的男子,再也不會為任何人跳動了。

東雨梨輕輕的移開他覆在她手上幹燥溫暖的掌心,溫聲道:“澄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但是我的心裏,也許從一開始,就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人……無論秋月白是生是死,我想這一點都不會變……”

她看到麵前的男子,緩緩垂落的大掌,有著無限的落寞與蕭索,東雨梨的心,雖內疚卻坦然,輕輕的將手腕上的玉鐲褪了下來,繼續道:“澄大哥,這隻鐲子,早該還給你了……我想將來,你一定可以遇到一個真心值得你為她親手帶上這玉鐲的女子的……”

碧綠的鐲子,緩緩的流淌著玉石特有的溫潤的光彩,秋風澄伸出手接過來,觸手之處,卻一片冰涼。東雨梨纖細的手腕上,空蕩蕩的顯露著那一道醜陋的疤痕,她左手無名指上的紅寶石戒指,閃爍著流光溢彩奪目的顏色,那是屬於她和秋月白之間的記憶,那狹小的空間,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存在了吧?……

秋月白目送著那一抹單薄纖瘦的身影,緩緩的向宮外走去。橙紅色的夕陽,在她的身上,淺淺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美好而飄渺。就像是一場綺麗的夢一樣,他拚了命的想要抓住她,想要留下她,但是,天亮了,他終究是不可避免的失去了她。手心中的‘鸞鳳和鳴’的鐲子,有微微的涼意,他此生已經遇到了那個真心值得他為她親手帶上這玉鐲的女子,所以不會再有第二個了吧?……

東雨梨……心中默念著這三個字,秋風澄的嘴角,輕輕的扯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憂傷如水,卻甘之如飴……

**

日子如水一般滑過。沒有特別快,也沒有特別慢,距離秋月白的失蹤,已經一年有餘。

這一年多中,元烈王朝在秋風澄的治理下,休養生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自是不在話下。而且聽聞皇上不久之後,將會迎娶新科狀元的妹妹,傳言這未來的貴妃娘娘模樣清麗,與先前薨逝的皇後娘娘東雨梨眉眼間倒有幾分相似,不過誰也沒見過,這流言蜚語也就漸漸的不被提起了。

雙林村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安平泰和。誰家的兒子娶親,誰家的閨女嫁人,誰家的孩子滿月,大大小小的喜事,便足夠整村人熱鬧好幾天了。

方言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汪靜然清澈的水一樣,沒有什麽大風大浪,除了她那兩歲半的兒子小白,常常做出一些古靈精怪的事,讓她哭笑不得之外,便經不起一絲絲漣漪了。

望著兒子那幾乎與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眼,還有他小小年紀便顯現出來的個性十足,總是在不經意間讓方言陷入恍惚。

一年多過去了,秋月白還是無聲無息。慢慢的,方言也便習慣了這樣的等待。沒關係,她會一直等著他的,一年等不到,那就十年,二十年,她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再見麵,陰曹地府,碧落黃泉,總會有那麽一個地方,等著她與他的重逢的……

**

這天,正趕上安平鎮的大集,方言挨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隻得帶他去集市上逛遊。人潮洶湧,倒也十分的熱鬧。一路上,小白小大人般指揮著他的娘親,一忽兒向東,一忽兒向西的,那煞有介事的眉眼,真辜負了他的小小年紀,但也算是玩的不亦樂乎。

路過一個雜耍攤子,聽著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叫彩聲不斷,心癢難耐,無奈人兒小小,個子小小,根本連瞄一眼都喵不到,方言正打算將他抱起來,讓他一睹裏麵的景象,卻突然聽得身邊的兒子近乎幽怨的聲音道:“如果爹爹出門還不回來,媽媽你就給小白找一個新的爹爹吧……像那邊那樣的就行……”

這驚世駭俗的話語,讓方言的一張老臉,不由的一抽。這妖孽的兒子,小小年紀,從哪裏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非這就是她這個現代人,與古人結合的後遺症?忍住顫抖,方言順著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指點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一個魁梧壯實的漢子,正將他也是三兩歲的兒子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看戲法,想來她家兒子這是羨慕人家了。

方言還沒有來得及苦口婆心的教育兒子一番,卻突然聽到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接口道:“小子,你敢慫恿我的女人為你找一個什麽新的爹爹,是不是想被打屁股啊?”伴隨著這邪魅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小胳膊小腿的小白,便被一雙大掌給抱了起來,他骨碌碌的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那麵前抱著他,現在與他一般高的男人,然後蹦出一句話來,說的是:“你就是我爹爹?……媽媽老說你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原來都是在騙我……你哪有我長得好看嘛……”小嘴一撇,顯然是為他眼神不大好使的娘親不屑一顧……

方言望著那個笑得一臉狡黠、目光清澈透亮、燦若星辰,與小白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男子,心,砰然跳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蘇醒複活了一般。她的眼睛,再也無法從那個俊朗飄逸的男子的臉上移開。她這一生一世,都不會讓他再從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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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後,先前出門經商的白大哥,在歸家之後,執意要與他的娘子白大嫂舉行一場婚禮,以彌補當年兩人成親時,因為家貧而一切從簡的儀式。整個雙林村的人,都在嘖嘖稱讚著這白大哥是多麽的有情有義,就算飛黃騰達了,也都不拋棄糟糠之妻。

望著鏡中身著大紅色嫁衣的如花美眷,方言就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村裏人口中的“糟糠之妻”了。唉。煞有介事的歎了一口氣,嘴角卻難掩從心底透出來的絲絲的喜氣。

將最後一支珠花插在了盤好的發髻上,方言正打算將蓋頭蒙上,等喜婆回來就出去拜堂,卻突然聽得身後有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喚道:“梨兒……”

那樣熟悉的聲音,讓方言的心頭突地一跳。下意識的轉過身去,一眼就看到那眉眼含笑、神清氣朗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麵前,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紛亂的從心底掠過,也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傷,猶帶三分的震驚,三分的茫然、三分的苦澀,喃喃的喚道:“辜大哥……”

可不是此時此刻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男子,卻不是自從她當日被抓回宮,便一直杳無音信的辜遇之又是誰?

辜遇之也看著麵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一身大紅色的嫁衣,愈發襯得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雙清亮的眼眸,如柔美的春水流淌著從心底而來的喜悅的光彩,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嬌豔動人。不由的由衷輕歎道:“梨兒……你今日真美……”是因為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緣故吧?明明知道應該為這美好的女子而高興,但辜遇之卻還是難掩心底那一絲淡淡的哀傷與酸澀。尤其是那一聲久違的“辜大哥”的呼喚,讓他仿佛又回到了當日兩人相遇、相識、相知的種種。

而他親昵的一句話,卻也讓方言不由的心潮澎湃,就仿佛那分離的數年光陰沒有流過,所有的傷害也不曾發生過,就像一對老友最尋常的問候一般,恍如隔世,恍如昨日。千言萬語,哽咽在她的喉嚨間,有太多的疑問、有太多的衷情要訴,卻不知從何說起,又該如何說……

隻是她這激蕩的思緒,還未得到稍稍的平複,便聽得一個清清冷冷略帶不滿的聲音接口道:“辜遇之,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能在我的婚禮上,調戲我的新娘子吧?”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適才在外間招呼客人的一身同樣大紅喜服的新郎官秋月白,不,現在應該叫做雙林村的白官人。

秋月白掃了一眼他嬌豔如花的新娘子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那微微笑著的辜遇之,想到剛剛聽他親熱的喚他的女人“梨兒”,便不由的眉頭一皺道:“這裏沒有什麽你口中的‘梨兒’,隻有我馬上要拜堂成親的娘子白大嫂,以及我兒子小白的娘親……”他刻意加重“娘子”與“娘親”兩個字眼,顯然是在提醒那久別

重逢的兩個人,眼前的女子的身份,拐彎抹角的宣告自己的所有權。頓了頓,仍不放心的警告道:“所以辜遇之,你少打我娘子的主意。”說話間,已經躥到了他口中的娘子的身邊,氣勢恢弘的將她一把攬在自己的懷中。

他的話音剛落,方言與辜遇之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聽得一個清清脆脆的女聲接口道:“他敢。”隨著這聲音出現的,卻是一個神采飛揚、麵容清秀的女子。方言注意到,辜遇之在看到那突如其來的女子之時,眼眸中情不自禁的油然而生的款款笑意,那樣的溫潤寵溺,應該是戀人之間特有的吧。

便見那清清爽爽的女子,毫不扭捏的走到辜遇之的身邊,大大方方的挽向他的手臂,脆聲道:“我的辜大哥才不會打你家娘子的主意呢。就算是你肯,我還不答應呢!是不是辜大哥?”

便見那一向神色坦然的辜遇之,在聽得女子這大膽的話語之後,耳朵竟也是不由的紅了一紅,卻並沒有要甩開她的手臂的意思,嘴角扯出一個微微的笑容,似尷尬、似無奈的喚道:“英兒……”

卻見那被喚作“英兒”的女子,眨巴眨巴一雙晶亮的眸子,開口道:“我說的是事實,要不是辜大哥你為這個人治傷治了一年,我們倆早就應該成親了……”

方言在一旁聽得又是清楚,又是糊塗的。當日與秋月白再見,她也曾問過他這一年來發生了什麽,他告訴她的是,他摔下懸崖之後,被一個好心人救了,但因傷勢過重,一直昏迷了數月,醒來之後又將養生息了許久,才得好轉,前前後後一蹉跎,便是一年多。他並沒有提過是誰救了他,她也沒有問過。實際上隻要他還活著,他回到了她的身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現在卻驀地聽秋月白親口提起辜遇之是他的救命恩人,方言想不好奇都難,不由的插嘴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便見眼前的三人一個照麵,便由辜遇之娓娓的將一切前因後果道來。原來當初秋月白是真的放過了辜遇之,並沒有害他承受什麽“宮刑”,不過是一來為著自己的所謂顏麵掩人耳目,另一點也是自私的想著斷了當時東雨梨的念想。其後辜遇之行走江湖,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男扮女裝的英兒,遂一同遊山玩水。秋月白落崖那一天,恰巧他倆路過那個穀底,於是便自然而然的救了秋月白。

辜遇之說的很簡略,但方言卻情知他救著秋月白一定不是像他說的那樣碰巧罷了。不過他不願提,她也便不問。至於他與英兒兩個人,是如何由女方的死纏爛打,到現在的兩情相悅,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過程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辜遇之在瞧著那英兒的眼神之時,毫不掩飾的溫柔繾綣,讓她真切的為他高興、欣慰。那先前一直耿耿於懷的內疚,也在今天,終於可以釋然。至於秋月白騙她、瞞她的這筆賬,哼,等成親過後有他好看的。

擾攘一番之後,兩個人終於拜了天地,大局已定。整個雙林村的人,都聚在一起,觥籌交錯,一片喜慶熱鬧。正當方言準備回內堂之時,卻見一個小廝手捧一個梨花木的精致錦盒向她走來,便聽他開口道:“白夫人,這是您京城的一位故人,聽說您和夫君久別重逢,共結連理,特意祝賀,送您的一件東西,還望您與夫君不要推辭,一定要收下。”

隨著機括開啟的輕微響聲,便看到紅底的錦盒中,靜靜的躺著的正是昔日戴在她手上的“鸞鳳和鳴”的鐲子,從那小廝說“京城的一位故人”,她便已猜到了是誰,隻是當真看到這玉鐲時,眼眸卻還是不由的一傷。

一旁的秋月白,顯然知道她瞳孔中的一抹水汽從何而來,一把將她手中的鐲子搶過來,還真是讓人覺得刺眼,剛想毫不客氣的退回去,但轉念間,卻道:“多謝你家主子。我與我家娘子一定不負這‘鸞鳳和鳴’的寓意。”反正這鐲子本應是他娘親的,一代代傳下去,現在既然那個人願意物歸原主,他幹嘛不要。說話間,便要將這翠綠的鐲子,戴到她家娘子的手上。

卻突然聽得一個輕柔嬌媚的聲音道:“祈大哥,你看那個鐲子跟薰兒手上的好像啊。”這不輕不重的話語,在一片嘈雜熱鬧的人聲中,卻是清晰泠然的衝到方言的耳朵裏。下意識的向著那聲音的女人看去,心,便不由的重重的一沉。便見那一身淺紫衣衫的美麗女子,卻不是自墜崖之後,便杳無音訊的栗苡薰?而她的身旁,那俊朗堅毅的男子,正是祈雲未。

在方言與秋月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祈雲未已經牽起身旁人兒的手,走到了他們的麵前,溫和輕淡的微微一笑道:“白大哥,白大嫂,恭喜你們,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方言的心,不知怎的就一酸,喚道:“祈大哥……”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的他身旁那如不食人間煙火般美好的女子身上。

祈雲未知她在猶疑什麽,微微一笑,率先開口道:“這是我的娘子薰兒……她因為一年多前,出了一次意外,醒來之後便什麽都不記得了……薰兒,這兩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白大哥、白大嫂……”

便見那栗苡薰聽他的介紹,甜甜的一笑,道:“你們就是白大哥和白大嫂啊?我聽祈大哥說,你們是好朋友,今天是你們成親的大喜日子,我們要回家鄉,所以順道來恭喜你們。”她如水的眼眸,澄清透亮的望向麵前身著大紅喜袍的一男一女,就像在看一對雖是夫君的好友,愛屋及烏卻難掩陌生的任何人一樣。然後她的目光落於方言手腕上帶著的鐲子,又看看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樣的玉鐲,然後開口道:“白大嫂,我們兩人的鐲子一模一樣,就好像一對一樣……正好我和祈大哥來的匆忙,沒有準備什麽賀禮恭喜你們成親,不如我就把這隻鐲子送給你吧,正好是成雙成對的好意頭。”說話間,已是將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的玉鐲給褪了下來,毫不猶疑的戴到了方言的手上。

望著兩隻手腕上一模一樣的“鸞鳳和鳴”的鐲子,在搖曳的喜燭的光彩映射下,流光溢彩,熠熠生光。她看向那渾忘前事的女子,那平和的心滿意足的與祈雲未對視的目光,讓人毫不懷疑這對年輕的夫婦應是如何的相應如賓、恩愛纏綿。

後來才知道,栗苡薰的失憶,並非是意外,而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服下的一味“幽夢斷”的藥。歡情去逐遠雲空,往事過如幽夢斷。人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像她一樣,一覺醒來,所有不開心的都一並遺忘,新的生活,重新開始,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方言望望身邊的男子,那樣眉目清朗、神采奕奕的男子,從此之後,便是自己名副其實的丈夫。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她都隻願記得眼前的美好,以往種種所有的傷害,所有的痛苦,都讓它隨著逝去的歲月,一同拋卻吧。

**

三個月之後。

某男一臉怨尤的紮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東忙西,而某女及某小白,還不知好歹的一臉鄙夷。待他一碟牛肉下鍋之後,某女更是掩住口鼻,直接衝向屋外,不停的幹嘔起來。某男忙不迭的丟下鍋碗瓢盆,又是倒水,又是輕拍背部,一臉著急的殷殷詢問,就差拔腿去請大夫了。也難怪,他的親親娘子這已經是連日來第三次嘔吐了。憂心衝衝的看著他家娘子,卻見她悠悠的神色奇異的望了他一眼。

小白瞧著他爹如臨大敵的跑出去照顧他的娘親,過了一會兒,卻傻嗬嗬的一臉興衝衝的又跑了進來,想當初他剛認這個爹的時候,還覺得他挺英明神武的,勉強當自己的爹爹也還行,哪知現在在她娘親的淫威下,越來越奴顏卑膝了。唉。

小白看看鍋中那有些黑漆漆的菜,一臉不樂意、煞有介事的道:“爹爹,一定是你做的飯飯太難吃了,光是聞著味道,娘親都受不了。唉。”

某男絲毫不介意兒子的批評,依舊傻嗬嗬的笑著,半天才突然神秘兮兮的將那背著手充小大人的某小白抓到自己麵前,興衝衝的問道:“兒子,爹爹媽媽馬上就要給你生個弟弟妹妹玩了……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便見小白那黑漆漆烏溜溜的一雙大眼,一副理所當然還用問的表情,道:“當然是弟弟了。”

某男興致勃勃的問:“為什麽?”

便聽那小白滿臉不情願,又了如指掌一般的樣子道:“一個老媽都這樣麻煩了,萬一再來一個比她還笨、還厲害的妹妹,爹爹你的日子,以後可怎麽過?”

某男看著兒子那一臉的同情,嘴角一抽,望向站在門口,目光如放箭的親親娘子。然後毫無例外的聽到一聲河東獅吼:“小白,你是不是又屁股癢癢了……”

某男忙毫無膝蓋的躥到娘子的麵前,軟聲道:“娘子息怒,你現在有孕在身,不能生氣……為夫就喜歡娘子生一個跟娘子一模一樣的女兒,嗬嗬……”

小白看著他爹一臉諂媚的笑著小心翼翼的摸著他娘親的肚子,那個模樣,還真應該將自己這“小白”的名字改成他叫才是……

唉,可憐他這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偏偏被他這個不靠譜的娘親取了一個怎麽聽怎麽像一種名叫小狗的動物的名字,可讓他長大了以後怎麽活啊?不行,等他娘親哪天高興了,他一定得強烈要求她把這個名字給改了。

暗暗的握了握自己的小拳頭,某小白決定從此之後,要為他的名字抗爭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