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133章 重逢(二)



秋月白不知自己是怎樣跳下馬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奔到那個女人的麵前的。就像一場夢一樣,是啊,一定是夢吧?所以他才能夠看到她如此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站在他的眼前……這一次他一定不會讓她再像一個泡沫一樣,在他靠近之時,一刹那間消失幻滅……他要緊緊的抓住她……就算隻是一個影子,他也要留下她……

狠狠的將眼前亦真亦幻的人兒,納入自己的懷抱,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春衫,熨燙著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每一處肌膚,像是有巨大的狂喜呼嘯著、興奮著想要從中衝撞出來一般;她怦怦跳動的心跳,如同世間最悅耳動聽的樂聲,一下一下,激蕩著他的胸膛,喚醒了那裏自從她的離去,便死寂的如同一灘無波無瀾的水一樣的心跳,奇異的頻率毫無縫隙的融合在一起;她細細淺淺、壓抑著的呼吸,好似三月裏最溫煦的和風一般,一絲一絲的噴在他的頸後、耳畔,麻麻癢癢如同情人間婉轉的低喃軟語……

腦子中轟隆隆的一片,像是有無數的念頭嘩然的掠過,又像是被人抽幹了所有的思緒,空空蕩蕩的,什麽都不曾剩下……唯一確定的是,他此時此刻,緊緊抱著的這個女子,真真切切的存在於他的懷中……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他永遠都不要醒來……

感覺到男人強有力的手臂,像是帶著開天辟地、宇宙洪荒的力量一般,如鐵鉗似的狠狠的將自己禁錮在他的懷中,仿佛要把她單薄的身子,就這樣揉到他堅實的身體中,揉到他荒蕪的骨血裏去一樣,纏繞在他的靈魂之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遠都不再分離……

那樣溫暖堅實的胸膛,那樣砰然跳動的心髒,那樣灼熱的呼吸,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淪……所有的一切逃避、恐懼、驚詫、悲歡、理智,在甫見到他的那一刹那,就像是隨著徐徐的清風一樣,輕飄飄的飛走了,無論她矛盾的心,怎樣的掙紮,一方麵催促著她推開他、逃離他,另一方麵卻又縱容著她身不由己的沉溺於他的氣息中,她的身體卻已經自作主張的停在那裏,任由男人懷抱中的溫度將她包圍,她全部的力氣,像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令她再也逃不開、躲不掉、離不了一般……

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將過去的一切種種,無論快樂,還是悲苦,生離或死別,所有的東西全都拋卻、遺忘;將那些尚未來的及發生的未來,好與壞、愛與恨,也一並統統的截斷……他可以不要過去,也不要將來,惟願留住現在這一刹那,此時此刻,他隻有她,她也隻有他,世間的一切,在一瞬之間,全被變成了夢幻泡影……

懷中的女子,仿佛沾染了他灼熱的氣息,眼耳口鼻都被迷惑,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想不起,什麽也無法思考,隻願意在他的懷抱中,沉淪,再沉淪,永遠都不要從現實中清醒過來……卻在懵然的瞳孔,無意識的落到那遠遠的騎在馬上,一身戎裝,卻難掩傾城之色的女子的眼眸中之時,心,終是不可避免的一震。那美麗的女子,眉眼間蘊藏的數不清的銳利的刀鋒一般複雜的風暴,就像是一根無情的針,刺在了她剛剛吹起的裝滿虛構的幸福的氣球上,轟然炸開,將一切破滅……

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她甚至可以看到那個名喚“栗苡薰”的女子,細嫩白皙、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的抓著粗糲的韁繩,發白的骨節,膚如凝脂的手背上,有突起的根根青筋,像一條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她聽見那個女子身下的馬匹,因為主人握住韁繩的巨大力量,而吃痛的抬起前蹄,發出一聲聲的悲鳴……

一聲一聲,全都落到她的耳膜裏,然後沿著她的每一根神經,迅速的衝撞到她飄渺在雲端的心間,將它狠狠的拽了下來,摔落到又冷又硬的地麵。迷蒙的思緒,有不願意清醒、卻不得不清醒的慘痛。

而緊緊抱擁住她的男子,卻依舊沉溺於那巨大的如夢亦如幻的欣喜若狂中,不能自拔,除了懷中人兒的呼吸,除了她那砰砰的心跳,世間的一切聲音,都再也落不到他的耳中了

。惟有一個念頭,在他的身體內,在他的血液中,不停的衝撞著、呼嘯著,如破繭而出的蝴蝶,從他的口腔中喃喃的逸出,說的是:“你沒有死……東雨梨,你沒有死……你還活著……”

斷斷續續的聲音,夾雜著分不清是狂喜還是痛苦的顫抖,千言萬語,紛紛擾擾的卡在狹窄的喉嚨中,爭先恐後的想要一吐為快,卻苦於太多太亂,隻剩下這一句“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兀自倔強的、執著的、不厭其煩的歡呼雀躍著……

隻是這樣被揭穿的事實,落在懷中人兒的耳朵裏,卻又是一番地動山搖的震蕩。她千辛萬苦想要逃離的那個喚作“東雨梨”的名字與身份,終是不可避免的再次提及;還有眼前這個男人,她以為從那日之後,他便可以隻存在於她的記憶中,她的夢魘中,就算是糾纏入骨的近在咫尺,卻遠隔千山萬水、生死之距,此生此世,再無相見之機,再無交集瓜葛……

不,她不可以再次深陷在過去的種種一切。她已經好不容易的逃離了,她不可以再走回頭路。前塵舊事,本就早該如同過眼雲煙,隨風飄逝,而不是又一次的重蹈覆轍,難以自拔……

“不,我不是什麽東雨梨……不是……你認錯人了……”驚惶的仿佛喃喃自語的聲音,似乎在告訴那個一廂情願的男人,又似乎隻是為了說給自己聽,提醒自己……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尚沒來得及防備的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她恐懼的、逃避的、不知所措的眼神,帶一絲茫然、一絲掙紮,一絲欲罷不能的淒涼,呆呆的看著麵前的男子。

她有多長時間,沒有這麽真真切切的看著這一張俊朗冷毅如昔的臉容了?一年零五個月,抑或是更長?他如遠山的兩道濃眉,他清清冷冷像千年寒潭般幽深的眸子,他挺直的鼻梁,他涼薄的嘴唇……那樣的熟悉,總是在她不經意的瞬間,闖進她的腦海裏,總是在她不可控的睡夢中,糾纏著她的夢境……那樣的一張臉,就像是已經烙印在她的血液中,她的每一次呼吸中一樣,揮之不去,磨滅不了……就連與她相依為命的小白,都漸漸的與她銘心刻骨的那張臉,越長越像……

腦中驀地閃過那小小的人兒,心,柔軟的一跳。繼而卻是被驚醒的恐慌。不,她不可以讓他知道他的存在……他隻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孩子……她不可以讓他卷入這紛亂的殘酷的爭鬥中……

被驀地推開的秋月白,沒有了懷中女子的溫度,突如其來的空隙,有無數的微涼的風,衝破他黑色的衣衫,灌滿他精壯的身體,料峭的春寒,像刀子一樣刺在骨頭上,帶來凜冽卻清明的痛楚。

那一張魂牽夢縈、刻骨銘心的臉容,此時此刻,就那麽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的眼前。不是一場夢,更不是他的幻覺,而是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這裏,看著他。她晶亮的如秋水一般的眼眸,清澈不見一絲雜質,就像他初遇失憶的她之時一模一樣;她長長的睫毛,不知是因為內心的激動,還是輕風的吹拂,隨著每一次的呼吸,忽閃忽閃的,仿佛蝴蝶的美麗羽翼;她小巧的鼻子,不自覺的微微皺著,似在掙紮著、猶豫著什麽一般;她不點自朱的小小的嘴巴,嬌嫩柔軟如同熟透的紅櫻桃,有清淺的喘息,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從中連名帶姓的逸出他的名字……

恍惚的心,瞬間有大片大片,巨大的欣喜若狂掠過其間,然後深深的占滿。那樣失而複得的喜悅,讓秋月白歡呼雀躍,讓他如漂浮於半空之中,卻又讓他莫名的恐懼。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麵前的人兒,再次狠狠的攬入自己的懷中,他要證明這一切,不是他的夢,她真的沒有死,她真的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的生命中……

隻是,他細長的手臂,才剛剛伸出去,還沒有來得及碰到她荊釵布裙的衣袂,她晶亮的眼眸中便似滑過一抹不可抑的傷痕與重重的惶恐,如同受驚的一隻小動物般向後退去,躲避著他的接近……深深的刺痛著秋月白漆黑如墨的瞳孔……

他聽到她喃喃的如同自語一般的聲音,說的是:“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她……真的不是她……我的鄰

居林大嫂還等我帶著大夫回去幫她的孩子治病呢……我要走了……”是啊,她根本不是什麽東雨梨……對,她現在是雙林村的白大嫂……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婦……是的,是這樣的……林大嫂還等著她回去呢……小白也會想她這個做娘親的……她已經出來了這麽久,不能再耽擱了……

如同自我催眠一般的不停的告訴著自己,然後迫不及待的逃一般的向後退去……隻要離開眼前的這個男人,隻要離得他遠遠的,自己是不是才可以安全?……

隻是她還未來得及轉身,纖細的手腕之處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向某人的胸膛狠狠的撞去。

她感到那灼熱的大掌,隔著她輕薄的春衫,重重的貼著她手腕之處的肌膚,炙燙的像是要帶著她一塊兒燃燒起來一般。他緊緊的拉扯著她的左手腕,逼迫著它舉到他的眼前,她寬大的淺白色的衣袖,因為手臂的被舉高,而滑出一大截腕部的肌膚,便見那瑩白如玉、細膩光滑的手腕之處,赫然**著一道綿長醜陋的疤痕,就像是一個破敗的斷了手的布娃娃,重新用針線給縫了起來一般……

那樣觸目驚心的疤痕,是她永遠都無法磨滅與隱藏的印記,同樣也是他的。

秋月白如癡了一般定定的望著她腕上的傷疤,從來沒有覺得它是如此的美麗。巨大的喜悅與痛楚,不停的在他心中交互的衝撞著,似乎要呼嘯而出,向全世界宣告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驀地將自己右手臂上的衣衫往上推著,露出他古銅色的皮膚,在那寬厚的手腕之上,有一道與她一模一樣,甚至連位置都雷同的綿長醜陋的疤痕,並列的舉在那個女子的眼前……這樣的兩道傷疤,就像是連接在一起一樣,有奇異的契合與般配……

深深的刺痛著女子的眼眸。她聽到麵前的男人,激蕩如同心跳一般的聲音,說的是:“你看到了嗎?……這兩道疤痕……就算傷口痊愈,但疤痕卻永遠都在……是你的,也是我的……東雨梨……不管你怎樣逃避……就算你改名換姓,就算你死過去,又活過來……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你是東雨梨……是你……”

心,狠狠的一痛。就像是被人將那掩飾著傷勢的紗布給毫不留情的揭開了一般,露出裏麵赤/裸裸、血淋淋的殘忍真相……

下一瞬間,她纖細的手腕上,已經被他一個用力,將她單薄的身子,狠狠的納入他精壯厚實的胸膛之中,他急切的粗重的灼熱的呼吸,一絲一絲的鑽入她的耳朵裏,如一簇簇燃燒的小火苗,她聽見他聲聲的一遍一遍,低語如同輕喃的喚著:“東雨梨……東雨梨……你是東雨梨……是我的東雨梨……”

心,驀然的疼痛。如同數不清的箭雨,在一瞬之間全都射向她千瘡百孔的那一處地方,讓她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脆弱,盡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她的自欺以及欺人,再也無處躲藏,她隻能無助的接受。是的,她是東雨梨……就算她改名換姓,就算她死過幾回,重生過後,卻總也忘不掉她是她,這個事實……

“東雨梨”三個字,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頭中,刻在她的血液中,刻在她的靈魂中一般,她逃不掉,躲不開,抹不去……就像此刻那深深抱著她的男人一樣,那個名叫“秋月白”的男人……是他,是他把東雨梨烙印在她身上,同時也把他自己烙印在了她的身上……像一棵慢慢紮根發芽的大樹,不知不覺間盤根錯節,枝繁葉茂,根深蒂固,再也無力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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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騎在馬背上,一身戎裝的美麗女子,遠遠的看著那一男一女,男人似乎用整個生命在緊緊的抱擁著懷中的女人,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一樣……仿佛這世間,隻有他與她兩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存在……

東雨梨……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把匕首一樣,重重的刺在栗苡薰的心上……從她看到黑色的麵紗從她的臉上破裂的那一瞬間起,她就知道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聽到她心中唯一僅存的一處地方,也轟然坍塌……再也無法複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