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129章 生死兩茫茫
甫下馬車,凜冽的北風便迫不及待的撲麵而來,如銳利的刀子一般,衝撞著東雨梨的眼耳口鼻,割得人的臉生生的疼。
偌大的梨樹林,連滿地的落葉都已零落成泥,隻剩下一株株光禿禿的樹幹,猶自固執的挺立著。在陰鬱的天色下,寂寞而蕭索。
東雨梨伸出手去,輕輕的觸碰著灰敗的樹枝上僅餘的一枚殘葉,便見那枯黃的葉子,毫不留戀的隨風飄去,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不知歸路何方。
東雨梨輕喃如同低語的聲音落在一旁的秋月白的耳朵裏,說的是:“今年的梨花,已經開過了……不知明年這裏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秋月白的心,狠狠的一悸。兩年前,他第一次帶她來這裏,正是三月中,滿目的梨花如雪般綻放,徜徉在這一片花海之中的東雨梨,瑩白如玉的麵容上,熠熠生光,柔軟的唇瓣間盛開的那一抹驚喜的笑容,卻更比這十裏梨花還要絢爛奪目……那也是秋月白此生之中,第一次覺得原來這世上竟會有人如斯的美麗,也是第一次,他平板冷硬的心跳,仿似因為那個少女,而有了不一樣的頻率……
去年冬天,他把知道一切真相的她拽到這裏來,飄飛的白雪,將一株株衰敗的樹幹,銀裝素裹的如同梨花初綻,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恨不得他死的小女人,卻在刺客襲擊他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救了他的性命……久經沙場的他,死生懸於一線,最後總能化險為夷的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的欣喜若狂,歡喜到哪怕就是在那一刹那死去,他的嘴邊大概都會帶著心滿意足、此生無憾的笑意吧?
他以為從此之後,他可以與她如戲文中講的那樣雙宿雙棲,似神仙眷侶一般的快活的在一起,但是,卻總是有不速之客的人與事,橫在他與她之間,每一次,幾乎要在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時,命運卻總是毫不留情的推著他們往更遠的方向,背道而馳……
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是她太過固執,太過倔強,太過不羈,不似他身邊的其他女人一樣,以他為天的深深的愛著他,取悅著他嗎?可是他愛的不就是她的與眾不同,她的固執倔強不羈,甚至於她的一切嗎?
是他錯了嗎?他知道她不喜歡殺戮,他已經盡量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置人於死地的;他知道她不滿他的三妻四妾,所以他不再娶,就連那曾經一度他認為他愛著的薰兒,他都漸漸的與她疏離,仿佛這世間隻要有她東雨梨一個人,隻要她陪在他的身邊,那其他的女子,於他都不過是天邊的一片浮雲而已……這是不是古人口中所說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呢?
漸漸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怎樣將她牢牢的禁錮在他的懷中,留在他的身邊。隻是他自以為的深愛,卻逼迫著她想要逃離得他更遠。越是深愛,便越是傷害。
秋月白何嚐不知道,他的懷疑對她是極大的侮辱,他更知道,失去腹中的孩兒,對她又有著怎樣的打擊……就像是現在一樣,他眼睜睜的看著身旁的她,那些如水的憂傷,那些丟失了,還未來得及找回來的快樂,他的心,會不會比她更刺痛呢?
抹去層層疊疊的回憶,秋月白定定的望向那一抹輕淡的像是隨時都會隨風而逝的身影,下意識的伸出手去,為她緊了緊白色的大氅,感覺到她單薄的身子一僵,便要往後退去的趨勢,這一次秋月白沒有放手,而是固執的堅定的牽扯住她欲掙脫的小手,將她的冰涼覆於他溫熱的掌心中,似乎要將她僵硬的心,一塊兒暖透。清冽的嗓音,狀似淡淡的開口道:“冬天很快就會過去的……明年三月,梨花盛開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
他灼熱的大掌上的溫度,燃燒在東雨梨的手上,仿佛能夠隨著每一根經絡,每一個細胞傳到她的全身一般……不,天氣真的太冷了,他就算是用盡所有的熱量,卻再也無法溫暖東雨梨冰凍的靈魂……她千瘡百孔的心,早在他一次一次的傷害下,體無完膚……而這次的不信任,更是毫不留情的將她對他僅餘的一點不舍,推入了萬丈深淵……她心中的某一部分,已經隨著那逝去的不可再的一切,死去了……
東雨梨輕輕的將手從他的掌心中掙脫出,望著那滿目的蕭索的樹幹,撇去一切喜哀,平靜的無一絲波瀾的聲音,重複道:“明年?”明年……她與他,就連明日都不會有,又何來明年?
心,還是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不期然的刺痛。東雨
梨飄忽的問道:“會不會太遲?”是啊,一切都太遲了……
她語氣中的淡漠疏離,讓秋月白的心,一涼,一恍。她口中的那一個“遲”字,讓他莫名的深深的恐懼。下一瞬間,狠狠的將麵前的人兒納入自己的懷中,緊緊的擁抱著她,仿佛稍一鬆懈,她便會消失不見一般。執拗的聲音,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宣告著:“不會的……永遠都不會太遲……東雨梨,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該懷疑你……我答應你,從此以後……你不喜歡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做……隻要你說的,我就信……好不好?”
他近乎乞求的一句一字落在東雨梨的心間,他溫暖厚實的胸膛,緊緊的貼著她冰冷的身子,讓東雨梨有一刹那幾乎要沉溺在這樣的信誓旦旦中,讓她差一點就信了……
東雨梨緩緩的垂下那險些就要回應他的雙臂,僵硬的任由他抱著。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又像是抱著最後的一絲卑微的希冀,飄渺的開口道:“秋月白……放我出宮吧……”
這雲淡風輕的五個字,輕飄飄的落到秋月白的耳朵裏,環抱著東雨梨的手臂,不由的一鬆,立馬有寒涼的空氣,迅速的灌滿兩個人之間的空隙,如刀子般重重的割著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冷的叫人絕望。
秋月白似不可置信的望著麵前那個可以心平氣和的吐出這樣殘忍的話的女人,突然覺得一切是如斯的好笑,竟不由的笑出了聲,隻是這笑容,太過短促而尖銳,就像是被人從中間給生生的截斷了一般。
秋月白聽到自己已經分不清是怎樣的情緒的聲音,說的是:“原來你想跟我說的話就是這一句……原來時至今日,你最想的還是離開皇宮……逃離我的身邊……”
話音未落,秋月白已經重重的將東雨梨再次擁入自己的懷中,如鐵一般的手臂,狠狠的讓她單薄的身子,貼在他的身上,那樣的力度,似要將她揉入自己的體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二為一,是不是隻有這樣,她才是屬於他的,她才不會從他的生命中逃走……
他的力量,仿佛要將她全身的骨頭,都折斷一般。東雨梨的心,一窒。他的強勢,讓她胸腔內的空氣,全部要被擠出來似的,不痛,卻有著不能呼吸的淒涼。
東雨梨聽到他決裂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說的是:“東雨梨……想都別想……隻要本王還有一口氣在,就不允許你離開我的生命……就算是哪一天,本王要死了,也一定會先殺了你……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生或死,東雨梨……你都得是我的……我在哪裏,你便在哪裏……一步也休想離開……”
這狠絕的近乎瘋狂的一字一句,將東雨梨最後的一絲猶豫,也全都毫不留情的逼走。東雨梨感覺自己的嘴角,仿佛扯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她聽見自己輕聲問他:“秋月白,你愛我嗎?……”
隻是,她已經不需要他的答案了。便聽東雨梨低喃如同自言自語般繼續道:“是不是隻有我現在死了……一切才能結束呢?”輕聲的一笑,似還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東雨梨想自己現在一定笑的很難看,因為她感覺她的嘴角,已經笑的酸痛而僵硬,就連一顆心,都被傳染。
她感覺到緊緊的抱著她的秋月白,因為她口中的那一個“死”字,厚實的身體,似乎不能自抑的一僵。
東雨梨緩緩的伸出手臂,輕輕的回抱著他……將頭深深的埋在他灼熱的胸膛間,她可以清晰的聽到他砰砰的心跳,一下一下,如世間最美好的樂聲……就讓她再任性一回吧……最後的一回……
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秋月白的心,狠狠一痛。她口中那決絕的話語,她此刻的依賴,像兩個詭異的極端,讓他深深的驚恐與害怕。
他仿佛聽到埋首在他懷中的人兒,輕聲的喚著:“秋月白……”那樣細細淺淺、無限婉轉的聲音,就像是一場幻聽一樣,虛妄的令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伴隨著那輕如呢喃的低喚,秋月白突然覺得心口之處,像是一熱,仿佛有灼熱的**,穿透他厚厚的衣衫,落在他的胸膛之上,炙痛了那一片拳頭大小的地方……
緩緩的,將懷中的人兒,推開自己的懷抱,秋月白感覺自己緊緊的鉗製著她的手臂,有細微的不能抑製的顫抖,他看到她低垂的眼眸中,有水一般晶亮的光;她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忽閃忽閃,輕輕的顫動著,在下眼瞼處覆蓋出小小的陰影;她
小巧精致的鼻子間,有細細的呼吸之聲;她嬌嫩的如同含苞待放的桃花般的唇瓣,因為血液的滋潤,鮮豔欲滴……
秋月白低頭,望向胸口之處那淡青色的衣衫,有大片的暗紅色的血跡,正在一點一點的氤氳開來,如同緩慢綻放的桃花,妖嬈美麗到令人心悸……
秋月白呆呆的望著從麵前的人兒口中,汩汩往外流著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到她白色的大氅上,任他粗糲的大掌,拭之還有,拭之還有……那樣灼熱的**,在他手上,慢慢的變涼,慢慢的凝固、幹涸……
他全身的力氣,仿佛正在隨著她嘴角流出的血液,在一點一點的消逝,他精壯的身軀,隨著她虛弱的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抱著她柔軟的像是最上等的絲絨一般的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麵上,他聽到自己飄忽的似夢魘一樣的聲音,喃喃的問著:“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他很想將她嘴邊的血漬,給狠狠的抹去,但是那一抹嫣紅,就像是烙印在她的唇畔一般,揮之不去,磨滅不了……
心口的刺痛,不知是因為毒藥,還是其他,心思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東雨梨抬眸望著那眼神荒蕪而恍然的像一個迷路的不知所措的小孩子般的男人,她輕輕的抓住他的大掌,那總是帶著灼熱或者溫厚的掌心,不知何時變得冰涼如鐵。
東雨梨輕輕的開口道:“秋月白……沒用的……我服了‘忘殤’的毒藥……跟祈大哥一樣……”
她嘴角那一抹仿似淺淺的笑意,像一把刀子一樣,割著秋月白殷紅的像要滴出血來的眼眸,他聽到自己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嘶啞的吼聲,問道:“為什麽?……你就這麽恨我嗎?……寧肯死……也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
他痛苦的眉眼,讓東雨梨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撫平,但是手舉到半空,卻最終無力的垂了下來,緩緩的搖搖頭,開口道:“秋月白……對不起……我隻是累了……我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不屬於這裏……這一切,根本是一個錯……如果我從來沒有出現……如果我沒有遇見你……也許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的事情……你和我……還有很多人……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
秋月白根本聽不見她說的話,他所有的生命,都隻有一個念頭,一個希望,一個乞求:“夠了……不要說了……我不管你屬於哪裏,我不管誰對誰錯……你出現在我的麵前……我遇見了你,你遇見了我……你闖進了我的生命裏……難道就想這麽一走了之嗎?……不,東雨梨……我不允許你死……你不可以死……我一定會救你的……”
他想將她抱起來,他想帶她去找解藥,但是,任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卻還是邁不開腳步,停在原地,頎長的雙膝一軟,重重的跪倒在地上……
那清脆而沉悶的聲響,落在東雨梨的心頭,不知他可會痛?輕輕的扯著他已被泥土染汙的衣袖,東雨梨聽到自己絕情如斯的聲音道:“秋月白……來不及了……我和你……就當是一場夢……現在夢也該醒了……忘了我……就像我也會忘了你一樣……”
緩緩的閉上眼睛之前,東雨梨仿佛聽到他聲嘶力竭的呼喊,說的是:“不……東雨梨……本王不會忘了你,也不許你忘了本王……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眼前仿佛飄過絲絲白色的花瓣,是飛雪,還是盛放的梨花?……東雨梨很想睜開眼睛來看一下……今年的梨花,她與他已經錯過了……而明年,梨花似雪的季節……她與他卻再也等不到了……那樣的美景,此生此世,她與他都無機會再共賞了吧?……
眼皮漸漸的沉重,就連她想再多看一眼麵前那個有著清清冷冷眼眸的男子,那個霸道、狂傲、狠戾、冷酷、溫柔、似是無情卻意濃,讓她愛之入骨、銘心難舍的男子,都再也不可得……
秋月白冰涼的大掌,狠狠的掐著東雨梨的雙臂,縱使用盡他生命的力量,也無法阻止懷中的人兒的離去,她美麗晶亮的眼眸,正緩緩的陷入沉睡,任憑他沙啞尖利的呼喊,也不能將她喚醒;她柔軟的身體,正一點一點的變冷僵硬,哪怕是他灼燙的體溫,也無法溫暖……
她就像是這世間一縷凜冽的風,就像陰鬱的天空中,正飄飛的白色雪花,他伸出手去,冷風卷著一顆顆的飛雪,落到他的掌心,在他握緊之時,變成一抹冰涼的水滴,然後幹枯,抓不住,留不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