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無情到此也銷魂_第106章 服毒



橙紅的夕陽搖搖欲墜,預示著今天很快又要過去了。東雨梨望著天邊燒的一片火紅的煙霞,那樣奪目而熱烈的色彩,微微刺痛著眼眸。

過了今晚,明天,明天一大早,祈雲未就要被押解出京,刺配涼州,也許今生今世,再也無見麵的機會。

一開始,東雨梨還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他,但是漸漸的,卻似乎越來越害怕與他的碰麵。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無措與茫然,重重的牽絆住她的腳步,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一切。

心中如一團團理不清頭緒的亂麻,渾渾噩噩,雜亂無章,就連每一個細胞,都仿佛無所適從。太多的迷惘,擋住了她的眼睛,讓她看不清前麵的方向,更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而秋月白在這兩天之中,也自始至終,沒有踏入過梨落宮半步,而東雨梨也沒有去找他。聽說他這兩日仍照舊上朝下朝,而栗苡薰則一如既往的像一個最善解人意的妻子一樣默默的陪在他的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平靜的仿佛祈雲未的事情已經過去,或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最後的一抹餘輝,也漸漸的磨滅,天色卻沒有因此而陷入黑暗,猶自帶著倔強的灰白色,遲遲不肯離去。

東雨梨輕輕的轉過身來,一眼便看到小帽子心急火燎的跑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興衝衝的意味道:“小姐,剛剛天牢中有宮人過來報告,說是祈統領托他來跟小姐說,希望小姐你一會兒能到天牢裏跟他見上一麵,算是最後的道別……”

東雨梨聽到自己的一顆心,驀地一動,一跳。

陰氣沉沉的天牢裏,到處彌漫著可怖而森然的氣息。這是東雨梨有生之年,第二次踏足這裏了,心境卻恍如隔世。那時因為秋風澄的中毒,她被關押在此,雖然害怕卻也坦然;而現在,她不過是來見一個犯了錯,理應受罰的人,心,卻仿佛有難以抑製的哀傷與淒苦茫然。

望著隔著厚重的牢門,向自己微微笑著的祈雲未,那樣的神清氣朗、溫潤如玉,就仿佛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仿佛這所處的地方,並非肮髒汙穢的天牢;仿佛他與她仍置身於皎潔的月光映照下的小徑;仿佛這中間的許多日子沒有發生過……

東雨梨的心,狠狠的一窒,在這一刹那間,有如被人輕輕撕扯的苦痛。

“你來了。”像熟悉的老朋友請客吃飯一般的自然,祁雲未溫聲開口道。

東雨梨看著地下那個擺放的粗糙的桌子上精致的酒菜,聽到祁雲未在她身後道:“我就要走了……我讓人準備了一些酒菜,就當是為我踐行可以嗎?”

東雨梨慢慢的坐下,望向對麵正在斟酒的祁雲未,心中一悲,終是不可避免的再次問道:“為什麽?”

祁雲未的手勢一頓,緩緩的將酒壺中清冽的竹葉青倒入酒杯裏,然後道:“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雲未,雲未也曾問過別人……但是,許多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就像一個人的心一樣,連自己都無法掌控……”

他輕淡的語聲中有不能自抑的哀傷,東雨梨望向他的眼眸,問道:“祈大哥……你的心,可是為栗苡薰?”這個問題,她以為隻要他不想說,她便可以忍住不問。但現在,東雨梨已經不想再逃避了。有些事情,她必須弄清楚。

便見祁雲未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原來從頭到尾,根本騙不了任何人……連自己都騙不了……”緩緩的將杯中的**倒入口腔,冰冰涼涼的酒水順著苦澀的喉嚨,一直燒到心裏,火辣辣的灼痛。

東雨梨聽到自己聲音中止不住的顫抖的

問道:“這一切都是栗苡薰要你為她做的?”像一條冷蛇瞬間爬過她的後背,涼颼颼的觸感,在陰森的天牢裏,帶來不寒而栗的恐懼。

祁雲未搖搖頭,開口道:“不。從始至終,所作所為,都是雲未一個人心甘情願!”

這“心甘情願”四個字像一記悶雷一樣重重的砸在東雨梨的心頭。帶著不願相信,不能認同的抗拒的聲音道:“為什麽?愛一個人……為了她……難道就可以不論是非,不管對錯,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去傷害其他人嗎?”

祁雲未的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哀傷,緩緩開口道:“太過深愛……隻會讓一個人忘了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連自己都會一並的忘了……”

東雨梨拚命的搖著頭,道:“不,不是這樣的……這樣自私的愛,這樣殘酷的愛,這樣需要踐踏別人、傷害別人的愛,我寧肯永遠都不要……”

看著她痛苦而抗拒的眸色,祁雲未也是不由的一悲,避開她的眼光,悠遠而飄忽的聲音,開口道:“你可有想過……若你愛的人,不愛你,本身已經是一種傷害……”

東雨梨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惘然,心卻是狠狠的一震。像是突然有了釋懷的清明一般,平靜的開口道:“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我隻知道,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如果有一天,我愛的人,不愛我,或是不再愛我,我會遠遠的退出他的生活……”雖然會不舍,雖然心會有撕裂的疼痛,但卻是毋庸置疑的堅定與決絕。

“放手?”祁雲未喃喃的重複著這兩個字,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心中轟然炸開一般,如醍醐灌頂的痛然。隻是這簡單的兩個字,又怎能做到的如此輕易?

“是該放手了。”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祁雲未聽到自己平靜而決然的聲音。

東雨梨望向他輕淡如一灘沒有任何漣漪的死水一般的眼眸,心,不知怎的就那麽一沉,像是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說不清道不明。

卻見祁雲未已經恢複到如她最初認識他之時的溫潤如玉的翩翩男子,淡淡的笑容,似一抹拂麵的春風,東雨梨聽到他輕輕的喚道:“梨兒……不,其實我最想叫你的名字,是我們最初的相識之時,你是宮女‘方言’,而我也隻是那個過客‘祈大哥’……”

東雨梨的心,狠狠的一窒。因為兩個人都悲哀的清楚,她與他,都已經再也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舉起手中的酒杯,祁雲未沉聲開口道:“我要走了……這一杯酒,祈大哥敬方姑娘……”

望著手中碧綠色的竹葉青,東雨梨緩緩一口飲盡,微辣的**,順著苦澀的喉嚨,一直流到心底。

東雨梨張了張嘴,輕聲問道:“祈大哥,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祁雲未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緩緩起身,開口道:“還記得我吹的那首曲子嗎?離開之前,我想再吹一次給你聽。”他溫柔細致的聲音,如同在講述著最綿綿的情話。無限依依的眼神,似千言萬語,化成從他的唇邊緩緩流淌而出的悠悠笛聲。

東雨梨隻覺得一顆心輕輕軟軟的,有淺淺的哀傷隨著那飄渺的“於思”之音,靜靜的漫延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隻是一曲未了,卻戛然而止。東雨梨還帶著幾分恍然的眼神看向祁雲未,驀地見到他微笑的嘴角中,有鮮紅的血液,不斷汩汩的流出來,瞬間染紅了那一支藏青色的笛子。

那樣奪目的色彩,狠狠的刺痛著東雨梨的眼眸。鮮紅的血,不斷的濺到東雨梨扶住他身子的手背之上,一開始燒的灼熱,很快便冷如寒冰。

東雨梨聽到自己顫

抖的聲音,不斷的喚著:“祈大哥……你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看著她眼中的驚恐與痛苦,祁雲未鮮紅的嘴角仿佛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來,輕柔而虛弱的聲音道:“沒事……我隻是在自己的酒杯中抹上了毒藥……”

“為什麽?為什麽啊祈大哥?……”大滴的淚水滾落在祁雲未的心上,他緩緩的伸出手去,試圖將她臉上的哀傷抹去,最終卻停在原處,低低的開口道:“我做了太多的錯事……不想再錯下去……就以我的命,去還給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吧……”

東雨梨聽到自己淺淺的嗚咽,無助的說著:“不要說了祈大哥……你不要死……我去找人救你……”

混亂的心緒之中,有了一線清明,東雨梨跌跌撞撞的站起來,卻被祁雲未輕輕的扯住離去的腳步,她聽見他飄忽的聲音,說的是:“來不及了……梨兒,祈大哥求你一件事……如果有一天,公主做了什麽錯事……你不要怪她……”

心,像是被尖銳的利器,一下一下的割著,鈍鈍的痛楚,連每一次的呼吸都不能幸免,東雨梨的腦中一片混亂,隻懂本能的說著:“祈大哥……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祁雲未漸已冰冷的大掌,固執的拉住她寒涼如水的小手,灼然的目光,帶著一絲乞求,開口道:“答應我……”

東雨梨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緊緊握住她雙手的大掌,生命的力量正在迅速的從他身體中抽離。除了拚命的點頭,東雨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她看到祁雲未的嘴角,似乎微微的扯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她看到他悠遠的仿佛去到很久之前的美好之中的眼眸裏,閃過一抹溫柔的似水一般的光;她聽到他微弱的如同喃喃自語的嗓音,說的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四年前……站在千軍萬馬之中的她……笑得是那麽的高傲而優雅……美得令人心悸……”

像是回到了當初的那一瞬間,就是因為那一個笑容,兩軍對壘,他敗了,心甘情願的敗在她的手下。從此之後,他便陷落在她的眼眸裏,再也無力拔出。

後悔嗎?不,他從始至終,都不曾後悔。

東雨梨眼睜睜的看著祁雲未那氳滿了輕憐密愛的瞳孔,一點一點的變淡,擴散,最後像是累極了睡睡一般,輕輕的閉上了雙眼。帶血的嘴角,卻仿佛還殘留著一抹溫柔而依依的笑容。

東雨梨的心,沉了下去。

**

清心殿。夜早已深沉。秋月白卻還在批閱著厚厚重重的奏折。身旁的栗苡薰,如所有最善解人意的妻子一樣,輕輕為他研磨添茶。

東雨梨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麵容浮腫如飄忽的鬼魅,一身淺色的衣衫早已被血汙染得分不清本來麵目。

秋月白的心,狠狠一沉。而栗苡薰卻在他走到她的身邊之前,已經搶先一步來到了東雨梨的麵前,她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的覆在東雨梨冰涼的掌上,關切而擔憂的語聲問道:“梨兒妹妹,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東雨梨靜靜的看著她精致而美麗的麵容,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就是這樣一張本應用世間最美好的詞匯來形容的一張臉,就是這張讓祁雲未心甘情願赴死,且臨死之際仍念念不忘的臉……

東雨梨緩緩的將自己的手,從她柔膩軟滑的掌心中抽出,冰涼而顫抖的右手,卻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的甩上栗苡薰嬌嫩的臉容,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便見她膚光勝雪的麵價值上,瞬時多了五個紅腫的指印,即使是這樣,仍然美麗的令人觸目驚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