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天使傳說



恍惚的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盛夏的早晨,米蘭的位子靠窗,下課的時候米蘭就愛看窗外,因為藍藍的天空能給她翅膀。媽媽說,她是插上翅膀就能飛的女孩。

那天班主任老師帶領著一個長得高高大大但是清秀俊朗的男生進來了,他留著長頭發,穿著草綠色的半袖格格襯衣,裏麵是純白的男式蛤蟆衫。初見,這個男生好清新啊!

那時候在江城一中不到五十平的小教室居然密布著近一百個的黑色火柴頭,整個長方形的盒子裏就隻有班長米蘭和英語課代表MARRY的課桌旁邊還有倆空位子,因為方便放作業和考卷,MARRY在最前排,米蘭在最後排。

班主任老師長得中規中矩,一看就是標準的教導處主任的風範。他扯著官腔轉過腦袋來對劉岸青說:“你就隨便選個地方先安定下來吧。”

劉岸青看也沒看低著頭就走向了米蘭。

米蘭打量著這個從外校轉來的繪畫天才。學校好久之前就傳開了,要轉來一個專業過了美院前八的天才。米蘭設想,天才應該是長成凡?高那樣子,倔強地從不說話,但是他就是有種力量像是吸鐵石一樣地吸引著你。那天的米蘭剛好穿著一件鐵鏽紅的棉布連衣裙。

繪畫的人都懂紅色和綠色、藍色和橙色、黃色和紫色在一起相遇的時候,可以表現人類最可怕的激情。隻是那個時候他們都還不懂。

“感覺你像凡?高。”米蘭主動跟他搭訕。

劉岸青抬起他那被長頭發遮著的眼眸,那雙眼睛小小的,單眼皮,但是長得那麽精致聚光,像是放了顆鑽石,眼睫毛在早晨的陽光下忽明忽暗,厚厚的嘴唇是粉色的。初見的特寫定格在那個瞬間。

“你是說我是個精神病患者嗎?”劉岸青的話讓米蘭不夠完美的恭維瞬間沒有了立錐之地。

米蘭有些緊張,手心兒裏開始潮濕,說出的話像是潑出去的水。米蘭心裏像是安了個撥浪鼓:說誰不好,非說37歲飲彈自殺的瘋癲凡?高!

後來,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初遇的時候米蘭的這句話就真的預示了後來這個男孩一生的命運。

“不過謝謝你這麽說,其實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我們有很多的共同特點:同樣地熱愛生活,同樣地經曆苦難,同樣地孤獨,最像的是我們都有很重的農民情結。我其實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個地地道道的農夫,可愛吧?你呢?你有什麽夢想?”

“15歲,豆蔻年華,女孩子應該有什麽夢想呢?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像媽媽一樣做個裁縫,一輩子隻穿自己做的衣服!”

如今年少的那個自己像是站在河流對岸的影子,看著眼前的MARRY就像是從記憶中的那段影像中跳出來的主人公。純真是那個年代她們的信仰,隻可惜現在永遠也回不去了。

如果說人生就是一場舞台劇的話,MARRY在社會上的這兩年早已經被鍛煉成了最好的戲子。本來還千瘡百孔,但是一個華麗的轉身,她就能千嬌百媚。還沒用米蘭安慰,她就不治自愈了。原來她是又創辦了一個藝術雜誌《MO圈》,這周末有創刊酒會,美其名曰有很多出版界的人對米蘭的ROSE黑品牌推廣有幫助,其實MARRY是需要米蘭去給她撐撐場麵。在商場摸爬滾打一路走了過來,米蘭有自己的信仰,從人渣到人精,她能從皮囊看到一個人細胞的分子。但是對MARRY不一樣,因為米蘭想珍惜她。所以,不是MARRY的表演技術高超,而是米蘭這裏根本就沒有設置門檻。

米蘭總覺得時間有時候可以讓兩顆心越靠越近,但是有時候也可以將它們越拉越遠。也許9年的時間並沒有讓米蘭真正靠近過MARRY。

周末的創刊酒會晚宴是在後現代城,米蘭和徐敏一起去的時候,大家已經聊得正歡了。米蘭打了招呼就要離場,但是她看到了他!

回國半年了,北京開始進入了三九天氣,溫度已經下來了,但是浪漫的雪花卻遲遲不肯降落。他瘦了,有了胡須,雖然今天看起來是經過一番考究打扮的,但是仍能讓人感受到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一絲倦意。隻是聽廣美偶爾說起他們,生活不怎麽順利,也沒有什麽作品,越來越孤僻,像是整個社會的棄嬰,趙小曼偶爾去接些野模的活兒。

今天的趙小曼似乎也老了,沒有了往日的光彩,比剛回國時接風的那次還頹,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鉛。但是趙小曼看到了米蘭,還是去挑逗劉岸青。她跳起了爵士《No body》,撩人的胳膊在他的臉龐和脖子上蜻蜓點水一樣讓人夢繞魂牽。劉岸青開始像個木偶沒有表情,幾秒後,突然地憤然離去。米蘭其實挺不解,這樣的文化圈的晚宴,為什麽要讓劉岸青夫婦來。

米蘭正要托詞離開,徐敏就拉住米蘭說:“米總,我們專刊的事情就要搞定了,我見到我以前的主編了,他在出版界可是資深的老手呢,我給您引見一下。”

米蘭心裏像是安了個秤砣,她茫然地拍著徐敏的肩膀說:“你搞定。”然後轉身逃走。

米蘭上了自己黃色的酷派,她費解,但是不想再去琢磨。米蘭和劉岸青有一點也是唯一一點相似,就是他們倆進商場買衣服,總能一眼在茫茫的衣服的海洋中,像啄木鳥啄食一樣地勾出最適合自己的那款衣服。

米蘭學生時代隻穿紅英、黛英、謎底和自己做的衣服,而劉岸青隻穿LEE和範思哲。劉岸青並不是富二代,但是他在穿衣服上總是寧缺毋濫。他一年可能就隻買一件衣服,也可能一件牛仔褲一穿就是4年,直到衣衫襤褸。對衣服穿久了都有感情,對一段7年的感情兩年前卻說拋就拋了。

女人總愛問男人:“為什麽?”

趙小曼剛結婚那會兒曾經總是問劉岸青:為什麽是她?

劉岸青每次都像個複讀機一樣地說:“都複讀了N遍了,我的趙小曼小姐!”然後把腦袋像向日葵一樣地避開陰暗,尋找太陽。

趙小曼總是一副母夜叉的樣子,雙手叉腰,把那向日葵再強扭過來:“我還想聽嘛!”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又不能當肉吃,也不能當卡刷,帶著謊言的那些甜言蜜語,她們卻總是百聽不厭。劉岸青就開始像背書一樣地複讀:“這男人挑女人,就像是去商場買衣服,米蘭和你呢,都是我一眼就喜歡的款,但是米蘭穿起來沒有你穿起來舒服。”

米蘭對於男人就像是一個漂亮而遙遠的城堡,看得見,夠不著,時間久了,有時候就不想追了。

對於當年分手那件事情,閨密愛上了男友,或者說是男友勾搭上了閨密,一個人得有多麽悲催才能同時失去友誼與愛情。後來廣美輾轉告訴了米蘭那會兒劉岸青的真實想法,他是希望她也能找個硬件不錯的人,可以少奮鬥10年。

“幹什麽?要做買賣嗎?先算計算計生產成本和邊際成本再算上機會成本,產出的賣價要確保穩賺不虧?”

但是,為什麽今天看到他那像是被刀子雕刻過的消瘦的容顏的時候,心裏會像是吃了蒜一樣辣得生疼呢?先是辣到了心,然後就又蔓延到了五髒,通過血液又湧動到了全身、眼睛、發梢。

米蘭覺得有些燥熱,開了天窗,風像是蘸了辣椒油的毛巾一樣抽打著自己。眼眶裏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在辣椒毛巾的凜冽中很快凝固成兩條帶鹽的河流。

很奇怪今天廣美反倒沒有去,米蘭不解:最近大家怎麽了,都是這樣不按規矩出牌。米蘭就一路北上,開往了順義中央別墅區。

“怎麽走了呢?”趙子民看著送走米蘭背影的徐敏。

“我們米總還有急事就先走了,我們專刊的事情我跟您談,到時候給米總簽字就好了。”

趙子民的嘴立刻由圓的下半部分變成了上半部分。

“主編,您怎麽會認識我們米總的呢?”

趙子民說:“未來ROSE黑帝國的傳奇女王,中國的香奈兒,誰不認識她呢?但可惜的是她不認識我。”

趙子民舉起高腳杯猛喝一口,這龍舌蘭的味道有些嗆,前味是辣,後味是苦,最後一舔舌尖的時候,回味在喉嚨的才是那麽一絲香甜。

“小徐,你知道這龍舌蘭嗎?它是產自墨西哥特基拉小鎮的酒,所以也叫特基拉酒,但是它卻是整個墨西哥的靈魂。”徐敏以為主編喝多了,趕緊去找MARRY,結果跟MARRY一起走過來的是一個跟趙子民一般年紀的女人。

這個女人看著雖然年長了些,但是風韻猶存。身材是後麵的重量很大,腰肢纖細,站著的時候前麵的重量會讓身體腰酸背痛的那種。

“老趙,怎麽了這是?”

徐敏沒見過主編夫人,因為在出版社的時候,主編就是一個花邊新聞製造者。原來夫人長得這般風華絕代!

徐敏見主編夫人來照顧趙子民就識趣地去MARRY身邊了。她問MARRY:“在出版社這麽久,從沒有見過主編夫人,真沒料想她還是傾國傾城的一美人兒啊!主編那麽愛麵子,這麽誘人的夫人還雪藏著,有些不明白啊!”

MARRY對趙子民和白玉瓊的事情一直心知肚明。她不屑地“哼”了聲:“再漂亮也會有審美疲勞的時候。”

“老婆這麽好看,為什麽還要在外麵花呢?真是不懂男人。”徐敏很憂傷地看著MARRY。MARRY說:“他們不需要感情,他們需要的是刺激。男人四十一枝花,趙子民這個年紀就像是人生的第二春。”

“那她老婆是做什麽的呢?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耀眼,像是個大明星,有點關之琳的味道呢。”

MARRAY說:“她叫白玉瓊,

是國家一級舞蹈演員,但是她後來腿受傷不能跳舞了,就做了自由撰稿人。她可是個才女,寫過很多暢銷書,那拍成電影的《羅納河穀的夏天》就是她寫的。”

“噢!白玫瑰,筆名白玫瑰是不是?我們米總是黑玫瑰,她是白玫瑰,挺有緣的呢!”

MARRY看了徐敏一眼:這個從山東來北京尋找夢想的老鄉還真是單純,不知道是不是學習好的人腦袋都被門縫兒給擠過了,把整個世界都想象得那麽天真。

“小徐沒有談過戀愛的吧?”

“我現在不想談,我想等我經濟基礎好一些了再談。”

“找個有錢的老公不就一步到位了嗎?整天還這麽像個男人一樣地當拚命三郎,真是讓人看著心疼!”

“那MARRY姐你為什麽不一步到位啊?你條件這麽好,怎麽不結婚、不談戀愛呢?”

這個丫頭還真會以牙還牙,讓MARRY頓時不會接茬兒了。MARRY在心裏嘟囔:“誰說我沒有談,但我談幹嗎要告訴你呀!”

這個創刊酒會,每個人的心情就像是醞釀了一整天烏雲密布但是最終卻沒有等到一滴雨的壞天氣。晚上MARRY給傑克打了電話,她說,她想要放縱一下。

作為一個27歲的姑娘,MARRY自覺雖然一直有米蘭這顆月亮在身邊比著,自己不是最耀眼的那顆星,但是她的骨子裏從來都沒有自卑過。她覺得自己才是那件最好看的衣服,她把它做好了深鎖進衣櫥裏,誰知道一眨眼,9年時間像是過街的老鼠一樣一溜煙的工夫就不見了,再打開衣櫃,自己的款式已經不新鮮了。

她對傑克說:“你的心思我懂得,但是姐姐我有心上人。”

傑克知道MARRY醉了。上帝給了每個人一個寶盒,寶盒裏麵有兩樣東西,一個是驚喜,一個是遺憾。傑克盒子裏的驚喜是財富,他從小就過著瓊瑤小說中富家少爺的日子,但是他想要接近苦難,他總覺得MARRY的身上流淌著這樣的血液。

“你會娶我嗎?”MARRY躺在床上問傑克。21歲的傑克還不懂得真正的婚姻和愛的含義。MARRY望著這個比自己小6歲的男孩:眼神真是清澈啊,似乎能看到裏麵遊動的魚,那是心裏在思考些什麽嗎?

“MARRY,我會永遠愛你的,相信我,我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傑克晃著醉酒的MARRY。酒精麻醉的不是神經,而是心。

“那你告訴我什麽是幸福?”每個得了戀愛饑渴症的女人聽到了哪怕是謊言的甜言蜜語也像是久旱逢甘霖,激情和信心就像是熱帶瘋長的植物。

“幸福就是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二十出頭的小嫩草才能說出這麽赤裸裸的話。

“嗬嗬,嗬嗬,你說永遠?也隻有你這個年紀才會這麽信誓旦旦地說永遠,你連生活和活著都不懂,你怎麽可以說永遠?”

“我可以,我可以養活你。”

MARRY白天還在羞辱徐敏,其實她也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談過戀愛,她發現自己把自己給藏得發黴了。她覺得每個人說的話都不符合邏輯學,也嚴重觸犯了哲學。

MARRY說:“小弟弟啊,你看,幸福兩個字,一土,一,一衣,一口田,是什麽意思?有安身立命的一塊地,有點錢花,有好看衣服穿,有一份事業可以耕耘,此乃幸福也!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屁孩,以為不愁吃喝就天天把玩弄感情當事業來做,有什麽資格跟我談什麽永遠?”

夜深了,北京終於迎來了那年冬天遲到的第一場雪。雪花飛舞,像是一個個來報春的使者。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淩晨一點的後現代城還是一個燈火通明的世界,地上慢慢穿上了薄薄的白絨衣。到他們談完話,絨衣又換成白色的裘皮大衣了。路邊的法國梧桐成了一個白色的聖誕樹的支架。偶有夜間的行人挑著不明朗的燈在黑色裏穿行,朦朦朧朧的黑像是一團迷霧籠罩著整個開始睡眠的城市。

劉岸青回家就去了樓上的畫室,反鎖著門。趙小曼像是吃了興奮劑,開始在門外麵數落這兩年裏他的各項罪狀:從來就沒有主動做過一次飯,從來也沒有整理過一次家,也從來都沒有給這個家裏增添過一件家具,從來都沒有給她買過一件真正像樣的禮物,從來都沒有……趙小曼的“從來都沒有”有很多!

她不要求劉岸青給她多少錢,劉岸青跟米蘭分手之前,他們倆就已經地下活動一年了,趙小曼願意給這個憂鬱的王子畫她的身體,也願意給這個窮困潦倒的才子錢花。

貧窮有時候就像是一種疾病,會折磨著人的神經,讓健康的人失去理智。疾病久患不治,就容易消耗掉人的精神。

其實趙小曼跟了劉岸青,她沒有想要過大富大貴的日子,但是他們至少要能生活。她從豪門跌落到小門小戶,就像是天使從天堂墜落到人間的心理落差,讓她已經糾結不堪。而她開始堅信劉岸青是愛她的,至少熱愛她的肉體。可是就算是177的海拔,36D的雙峰,每天翻來覆去,也就是不到2平方米的地方。男人看女人就好比是看書,再好看的書,第一遍的時候會興致昂揚,再看頂多是回味無窮。無論如何,回味多了,也肯定不願意看了,因為都能倒背如流了。

趙小曼順手提起桌子上的台燈,那是去年聖誕的時候他們一起去宜家買的。她把台燈扔在了地上,大聲衝著樓上喊。有時候生氣的人就像是一個被安了定時按鈕的機器,一定是要等時間夠了才能夠自動斷電停下來。而現在,她的定時按鈕顯然是才隻旋轉了一半。

“你其實從來都沒有主動地親過我。你們男人其實都是喜歡米蘭那樣的靈魂,卻喜歡我們肉體的混蛋!”

這句話畫龍點睛並起到一定的總結定論的作用,將程序推向了**。屋子裏的劉岸青在畫板前不停地吸芙蓉王。煙真是個好東西,地上零散地撒了一地的煙屁股。

兩年了,他試圖要努力畫畫,努力賺錢,努力和趙小曼好好生活,努力像是一個29歲的男人的樣子,但是他沒有靈感。畫家不會畫畫,這就像是讓作家去研究數學或是跟土木工程的人聊天文氣象,真是聽著荒唐!

上帝要毀滅了他嗎?劉岸青看著這樣的夜,這樣深夜的風的呐喊,外麵還有女神一樣的審判!恍惚間,9年前那個初見的夏天“你像是凡?高”,“你像是凡?高”,“你像是凡?高”,這句話像是咒語一樣在這樣冬夜的上空盤旋,也許注定了他是一顆孤獨的星,而舒服的生活會毀了他!他要爆發了!

劉岸青推開門,看著樓下蓬頭垢麵的小曼像是失去了重心的跳蚤,沒有規則地拖著軌跡。但是衝動已經同樣支配了劉岸青的理智,沒有過腦地脫口而出的竟是一個字:“滾!”

等這個字經過口發出的聲波拐了個彎兒經過耳朵再回到心,劉岸青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是那個不能站立的人已經甩門而去,留給這個空間的是一個木頭碰木頭的回音。他頓時在原地化成了石像。

“完了,終於完了!”心這次傳出的聲波沒有經過剛剛闖禍的嘴巴,而是直接一路向上,傳到了大腦中樞。

結婚這幾年,劉岸青和趙小曼像是經曆了一次自由落體,在加速墜落的時候,心裏感覺空落落的,像是在“飛”,是從樓上往樓下跳的時候那種“飛”,而不是鳥兒終於安上了翅膀的那種“飛”。恐懼和無助塞滿了整個叫心的地方,因為不知道還要飛多久,更不知道要飛到哪裏去!

現在終於見底了,和著這響亮的甩門聲。

落的時候,總是想到要怎麽停止,然後保持已有的高度,現在見底了,再怎麽行走都是向上的了。像是一個大鍋,自己終於已經站在了鍋底的中央,再也不能“飛”了。而米蘭現在已經爬到了鍋子的邊沿,那是人間的盡頭與天堂相接的地方,而劉岸青現在隻能仰望了。

趙小曼去美院附近的香蜜灣找了徐子墨,這個男人與她的父親同歲,年齡是她的兩倍再加2。但是趙小曼給父輩年紀的徐子墨的定位卻是“愛人”。這個“愛人”跟劉岸青不同,劉岸青是自己真心實意喜歡的男人,是真正的愛人,而徐子墨這個愛人可以引申為情人。

小曼是個腦袋簡單的女孩子,她是怎麽認識劉岸青的,她就能怎麽認識徐子墨。小曼喜歡同樣的方式找同樣的男人,其實誰也沒有她挑食。

“跟他離了吧,跟我回美國去,我在明年開春的時候就走了。很遺憾,不能看到北京的春天了。”

趙小曼雖然絕望,但是她還沒有想要放棄劉岸青。這就好比是一個人手上被劃了一個傷口流了膿,雖然很醜陋,但是它畢竟是自己肢體的一部分,隻是趙小曼沒有找到好的藥物治愈它。

趙小曼總覺得為了一個信仰她的身體像是鑄了鋼筋,但是現在鋼筋被抽離了,她也就癱瘓了。她像是一條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狗,眼巴巴地等著,又冷又餓,現在隻要是個人,隻要來帶她回家,她就一定會走,跟著他走。

第二天的早上,整個北京城雪白得耀眼,像是披上了白色婚紗的新娘。米蘭起床打開窗子,小區的湖凍結成了白白的一個橢圓,像是一麵照妖鏡。米蘭想偉大的藝術家的心靈一定像這麵鏡子一樣一塵不染,並且能夠照見這個世界的所有陰暗。

米蘭伸了個懶腰,起身衝了熱咖啡,慵懶地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正要給徐敏打電話問她昨天的專刊有沒有拿下,就看到樓下有個人的身影,怎麽那麽像是昨天酒會上的那團橘紅呢?

“趙小曼?她來這裏做什麽?”米蘭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也沒有看清楚她身邊挽著的

那個人是誰。

“難道是趙天意,印象中趙天意是個人高馬大的人,又粗又壯,像是西北賣和田玉出身的商人。這個人大冬天一襲黑大衣,還戴著一頂紅色的鴨舌帽,一看就是文藝圈的人。”米蘭看得眼睛都快貼在窗玻璃上了,終究也沒有認出來,“這個人是誰呢?”

米蘭趕緊下樓,可惜等她下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米蘭覺得不對勁兒給廣美打了電話。“廣美,我今天早上起床在我家小區看到趙小曼了。”

“看到就看到唄!香蜜灣又不是你家開的。”廣美心不在焉,但是說完了她才反應過來,趕緊從床上蹦起來,“她去找你秋後算賬了?”

“哎呀,你別瞎想,我和她的內戰早結束了,再說她還不知道我住香蜜灣的吧。我看到她跟一個中年男人在一起,我感覺不大對勁。她養父趙天意是又高又壯的來著吧,這個人不是趙天意,我沒有見過,感覺像是搞文藝的。”

米蘭的這最後一句話倒是提醒了韓廣美,前幾天她去美院買了一些油畫顏料和畫布,走過楊飛雲老師工作室的時候,聽到有人在畫室裏麵談笑嬌嗔,廣美聽著聲音像是趙小曼就扒了門縫兒,看到確實是趙小曼,還有一個50歲左右的老男人。那男人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是舉止談吐很是紳士,旁邊還有幾個美院的毛孩子。

廣美當時很納悶兒趙小曼怎麽會又來美院?這個男人她也從來都沒有提過,她想今天再去趟美院,看看小妮子在背後搗鼓什麽把戲!

廣美說:“也許就是她家一親戚,她們家有錢,什麽海外關係都有,你們小區不是住著很多的老外商人嗎?”

米蘭聽到廣美這麽一說,心裏的石頭算是著了地。

白玉瓊晚上也沒有回家,本來今天去參加酒會,就是看著MARRY的麵子,隻不過MARRY剛好既是她的朋友又是趙子民的朋友罷了。

MARRY曾經問白玉瓊:“白姐,你跟趙哥還有感情嗎?你們這冷戰關係敢像真理一樣公布於眾真是有氣魄。”

白玉瓊感歎:“我剛跟他認識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不到25歲的小夥子。幸運女神總是會偏愛年輕的小夥子。那個時候我看他橫豎都是不順眼,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就禿頂,沒有青春期就直接從少年奔著中年去了。我那會兒愛美呀,但是他很執著,每天都能到歌舞團來等我。我不理他,他就跟著我,也不愛說話,那個時候我跟他還是有感情,也有感覺的吧。後來我們就有了我們的孩子趙天奇,她也學了舞蹈,不過我跳民族風,她學了芭蕾,現在在巴黎。”

“那孩子知道你們的事情嗎?”

“怎麽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和老趙都商量得很明白,為了孩子,也為了穩定的社會關係網,婚姻就這樣像是個空頭支票一樣的契約也挺好。我們都有自己的世界,互不幹擾,因為本來感覺就蒸發了嘛。感覺沒了,感情也就飛了。”

白玉瓊到三裏屯的時候,大衛已經在工體等她了。夜裏十點以後的工體燈火通明,噪聲彌漫著整個空間。在這樣飄著雪的夜,暖黃的燈光灑在人的臉上,還有“純天然”牌的潔白地毯,白玉瓊的鞋子踩上去,吱吱吱吱,這是最浪漫的油畫寫真。

大衛是在舞蹈團做化妝師的時候認識的白玉瓊,他沒有上過大學,懂得這個圈子的規則。38歲和21歲相遇,白玉瓊沒有把持住。

米蘭心不在焉地在辦公室發呆。

記憶總是將她拉回到以前。在她21歲生日的時候,她第一次鄭重地把劉岸青介紹給她的朋友,因為她跟劉岸青認識6年,好了3年了。在美院她們的宿舍,劉岸青男扮女裝混過了舍管阿姨的火眼金睛,進了她們的520宿舍。那個畫麵裏所有人的笑容都還能變成聲音聽得到,笑聲混合著笑臉一起在腦海中回蕩。

MARRY很無恥地說:“這個米蘭太霸道,劉岸青這樣優秀的人必須要經常地拿出來曬曬一起分享的嘛。她一霸占就6年,最可氣的是劉岸青從進我們江城一中就奔著米蘭一個人去了。隻羨鴛鴦不羨仙,說吧,要怎麽懲罰這兩位神仙眷侶?”

劉岸青的臉一直紅撲撲的,像是他的唇。如果說那會兒的“美的爛漫”是“挑食主義者”的先驅的話,那劉岸青就是她們都想珍貴的那一款。

米蘭不愛喝酒,但是那天她喝了很多,人在極端快樂和極端痛苦的情況下是醉不了的,因為不願意醉去或者不能醉去。那天大家都沒有醉,隻是MARRY一直喋喋不休,開始討論宿命。

廣美也是激動萬分,說她挑食,她隻愛一個人,頂多是一種人。

MARRY說:“說這種話我才最有發言權!”然後,米蘭看著她的眼神掃了坐在她身邊的劉岸青一眼。

趙小曼說:“挑食的人最容易營養不良,你們這群瘋子就都等著得病吧!”

想起以前,米蘭就腦袋生疼,像是已經硬盤損傷的電腦,有時候卡機,有時候會丟失文件,並發出嚴重的程序混亂的提醒音。米蘭衝了杯熱咖啡提神兒,徐敏剛好敲門進來。

“小徐,昨天的談判怎麽樣了?”米蘭問。

“米總,主編那天喝多了,後來主編夫人帶他回家了。他說改天讓我約一下你的時間,他當麵跟你談。”

“跟我談有什麽不同嗎?你不能搞定嗎?你可是我們ROSE黑的企劃總監呢,大膽去做就好!”

“但是……”徐敏今天顯然有些失常。米蘭放起手中的合同,抬起頭來看著徐敏讓她坐下說:“怎麽了,有什麽困難嗎?”

“主編就想要見您,跟您本人談,我倒是可以談,但是他就是想要見您一麵才答應簽合同。”這個要求聽得米蘭有些一頭霧水。

“真是個怪人。”米蘭說,“行,就定在明天吧,明天下午三點準時讓他來公司的招待室等我。”

徐敏這才像是一個撿到了寶貝的拾荒者一樣:“收到,yes madam!”米蘭笑:“一大早的跟我玩什麽神探俏嬌娃!”

“好了,去忙吧!”徐敏轉身離開,剛好跟萬國梁撞了個滿懷。

萬國梁在米蘭的麵前有些羞澀。他說:“最近我們的電商運營開始正常、規範,這是這個季度的財務報表。但是接下來我們需要一次脫殼,因為要做實體店,我把上海的‘棟梁’集成店股份盤出去了,這樣在徐匯可以重新來運作一家上海的ROSE黑旗艦店,就像是我們ROSE黑的上海分部一樣。”

米蘭說:“大梁,我們這兩個季度,第一筆貿易商訂單是你的資源走的日本訂單,我們第一次新品發布會有三分之一是你的作品,我們的啟動資金是你拆了你的‘BNC’這麵東牆換來的電商穩步運營,如今再讓你賣掉你的老底做我們的旗艦店,我真得受寵若驚了。”萬國梁這樣努力地幫助米蘭,米蘭心裏不是沒有顧慮。萬國梁前兩天有一個要求,就是這周末她能跟他一起回呂梁看一下他的父親。他父親51歲了,但是得了肝癌晚期。

萬國梁說:“我不想讓父親失望,你就當是幫我演一場戲,讓他老人家別帶著遺憾走,因為我離婚的事情對他們打擊挺大的,我也一直沒有喜歡上別的姑娘,就這麽繼續單身貴族著。”

米蘭看著這個長得清秀但是內心正派上進的男孩很奇怪,站在眼前的這不就是米蘭內心的那個條條框框嗎?但是真的是一點都不觸電,米蘭的世界裏的色彩已經調和了普藍加群青,濃烈的冷色調已經不能再輕易放暖。

“好的,趕緊訂車票,我答應你。”米蘭決定做一次糊塗的好人。

在火車上,大梁說:“謝謝你,米蘭。”今天大梁的稱呼不是米總而是米蘭,第一次相識是這樣在飛機上的肩並肩,這次還是這麽肩並肩,萬國梁對著米蘭笑。

米蘭說:“你笑什麽?”

“笑你好看。”

“油腔滑調!”

“你為什麽跟我來呢?你就不怕萬一遇上了什麽騙子?”萬國梁咧著他特有的大嘴,露出整齊而潔白的小白牙,眯著韓國式的小眼睛,像是陰謀得逞了的小孩子,得意地笑著。

米蘭說:“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父親,是母親一個人靠一台縫紉機把我拉扯大的。在我的記憶裏,在我已經進入夢鄉的時候,母親還在亮著燈給別人趕衣服。後來這台老式的上海縫紉機又供我上學、畫畫,考上了美院。在我印象裏那台縫紉機就是萬能的機器,它創造了一切。你跟我說,你沒有母親,從小父親既當爹又當媽地把你拉扯大,他在你的生命裏應該像棵樹,所以我跟你回來,不能讓你的樹倒了。”

生命中有些事情早已經烙上了裏程碑一樣的記號。米蘭跟萬國梁回到呂梁那座山裏的小屋的時候,父親已經離世了,但是有一封遺書,這封信讓米蘭徹底相信了宿命。

兒子:

看到信不許哭!

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讓我留戀的世界上了。活著的時候沒有勇氣告訴你,現在我必須告訴你個秘密。其實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奶奶說,當年有一位北京來寫生的藝術家叫潘忠良,後來在呂梁寫生的時候就有了我。但是我因為小時候性格孤僻,就一直沒有結婚生子,後來就去臨汾抱養了你。你曾經問我為什麽我們倆長得一點都不像,我總是沒有辦法就說你長得像你媽,現在你知道了吧。但是17年了,從你離家你就沒有回來過,是我管得太嚴了,讓你總在外麵瘋狂尋找自由,現在終於回家了,爸爸也要走了。下輩子再和你做一回真正的父子吧,下輩子我做你的兒子,我調皮,你還債。

父 萬裏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