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蕭家中計殃華凝



[卷五]一簾幽夢,憑欄念了誰;一夕霜風,雪雨遣了誰

四月的時候,按慣例西遼國舉行祭天儀式,平順年景則是以拜謝神明護佑去年風調雨順,若是災患年景則向神明懺悔己身所犯諸多孽業。同時,也都為明年做了打算,祈福明年可以家園安定、喜樂平安。

這是西遼國一向看重的大事情,在祭天之後,皇帝會按慣例巡幸民間、接受萬民的瞻仰與膜拜。屆時將會是整個西遼的盛世,場麵之熱烈磅礴、氣象之盛大萬千,是不能用言語全盤道出的。

興許是欲撫慰我對蕭華凝晉嬪位的心情,皇上破天荒的帶裏我這個妃子同去。太後並未橫行阻止,居然也順著皇上的心意,就此是準了。

我跟著皇上一路去行宮別苑祭天現場,但因我身為女兒,到底沒能有幸親自參與其列,隻在後院等待。

待那氣象宏大的祭天儀式完備之後,皇上來了後院尋我,稍歇一陣,便是民間對百姓的巡幸,是由我與他同乘一駕禦輦,一路緩緩徐行的。

這四月裏的氣候已是十分的好,暖陽熏醉、涼風尚存,不太熱也並不冷寒,最是人間四月天,道不盡的心情快慰、神緒開闊。

這一路將車慢行,一路耳聞目染著百姓的膜拜,西遼的子民很是信賴他們年輕英俊的皇帝,對這皇帝的種種都早已傳為了美談,大街之上人流緊密、人們全都競相一睹這位少年天子天資卓絕的風采。

我無疑是今年巡行之列中一道亮色,這雕龍棲鳳的禦用花車所經之處,依稀能夠聽到有人絮語細碎。大抵都是在稱讚這位妃嬪的美麗與高貴,還有不少對我豔羨的,更有對此微詞徐徐、心表擔憂、怕我做了周幽褒姒之流的……

這些話兒既然能入了我的耳朵,身旁的皇上想必也是聽到了。但他麵上始終都是那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徐徐擺手、儀態有度,對這諸多出發點不同、心意也不同的話句無論好壞,全都充耳不聞。

我便也就安了心。

隻是突然後覺,我與皇上不僅同行,且是並排而坐、共乘一車,這便也難怪百姓會因為談資、議論喋喋了!

能與皇上比肩而坐的,似乎隻有當朝的皇後……而時今這西遼康順一朝的後宮鳳位正懸空著,此刻我又已蒙得這般隆寵,這在旁人看來當真是過分的寵愛了!那位未來的準皇後尚未進宮,風頭陣仗等便已經被我奪去一半;更有甚者,在旁人看來,她日後的地位都變得深可擔憂……

我斂眸定心,心道著樹大招風,早先我便為此而吃盡了苦頭!眼下應當常念世事無常之理,斷然不可放逸!往後行事,我還是收斂些、注意些的好……

正這樣思量,一個走神間忽然覺的麵前一陣急風!我心甫驚……這是一道劍氣繚亂了周遭空氣、斬斷了安然氛圍。

跟著就聽這人流一陣嘶喊掃動,我茫然抬眸,但見半路突然殺出一蒙麵刺客!

這劍氣正是自這黑衣刺客那裏發出,他身形敏捷、身手極快,因出現的突兀,竟令這整個巡幸的隊列都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待眾人稍一回神時,這刺客早已躍身半空、握緊了手中爍泛粼光的青鋒劍,衝著禦輦裏的皇上襲來了!

這一瞬我心動了一下,也誠然不知道這出發點是什麽,隻是憑著隻覺覺的不能叫身邊這個人受苦受傷害,我沒有多想,下意識把身子一側就衝

過去擋在了皇上麵前!

這劍氣衝著我的麵門直抵抵的襲來,肌膚頓冷、倍感凝寒,在距離眼見拉近時那刺客又手腕一轉、飛快的變了方向照著胸口便襲擊了來。

這一切都來的飛快,快到根本就不能叫人有過多的反應!我目光一恍,此刻那刀鋒已經逼近,甚至能聽到一陣利刃劃破空氣而作弄出的蕭音!這刺客沒有猶豫,握緊了劍柄把這一劍直直的刺入了我的胸口!

我根本來不及反應,抵擋或者舍身皆是全憑著周身的本能。胸口皮膚沒入金屬的同時,這血肉撕裂的劇痛頓叫我失去了意識,我眼前一黑,但就在這意識抽離、昏迷前夕,驀然看到這刺客那一雙熟稔十分的眼睛……

我頓然一驚,之後便昏迷了去、跌入無底深淵一般不得回轉的黑暗。

“琳琅——”最後的最後,已然陷入黑暗、不變顏色的死陰之地時,就在這微薄的意識即將沉沉睡去的最後一刻,耳畔繚繞的,是皇上那歇斯底裏的一聲變了調的呼喚……

自那為皇上擋了當口襲來的一劍之後,我便沒了意識。我似乎昏迷的很是深沉,連混沌的夢境、繚亂的幻覺都沒有起。這委實是幸運的。

當我徐徐然蘇醒過來時,睜開眼睛便被激烈的陽光給刺灼了雙眸!我忙重把這眼睛閉上,一瞬似乎還是窺到了皇上的麵目。

果然這麵額就被人落了一個溫溫的吻。我心一動,知道是皇上無疑的。

“可算是醒了!”是皇上的聲音,這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焦慮,很是虛弱,可以感知到他的百感交集,“來,別怕,慢慢的把眼睛睜開,我們再試一次。”他小心翼翼的引導著我,一字一句很是溫柔。

我便聽話的重新睜開眼睛,這時腕處一熱,被他握住了柔荑:“朕在。”他低聲又道。

這無疑又叫我吃了一顆定心丸,我忽覺好笑,要知道我上官琳琅不是一個柔弱的人,但皇上對我屢次嗬護備至,倒顯得我很是嬌矜了!我心裏覺的,予其說他是怕我擔心什麽,倒不如說是他自己擔著心怕我有閃失。

這時徐徐的睜開眼睛,看清了自己已經回到了錦鑾的驚鴻苑,也看清了守在榻前不知已多久的皇上。

皇上的麵龐一下子消瘦了很多,麵上的棱角就愈發的分明起來,這樣瞧著隻覺心疼。

他雙目紅腫、眼眶青黑、麵色菜黃,但一見我睜開眼睛,就這一瞬,他登然像個孩子一般的笑了!

勾起的唇角似乎能開出花,這笑容映著室內的浮光落在心裏很是美好,充斥著一種單純與真摯,任誰看了都很動容。

我這心口恍如被溫泉水涓涓的貼著吻過去。動容頗深,一時反倒無言,隻是深情感動的望著他,抿唇對他徐徐的綻了一笑。

“感覺可好些?傷口可還疼的緊麽?”這時皇上把身子向我伏過來,啟口開言,一連串的噓寒問暖。

他不問還好,但這麽一問,登時叫我察覺到胸口那一劍襲來時清冽的疼痛!眉目一動:“嘶——”我沒禁住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上十分緊張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鼓勵一般。

我察覺自己方才的失態,轉目看著他,想開口對他寬慰,但對上他沉澱的目光時,他突然趕在我之前深沉的看著我、啟口發誓:“朕此生此世絕不負心!”語氣沉澱,音聲有如磐石一轍的堅定

不能移!

我心中自然是動容的,張了張口想言語,但這時甫地想到昏迷前一眼過去、最後看到的刺客那一雙眼睛……我整個人便像凍住般變得僵硬,心中隱痛!

“愛妃?”皇上興許是覺的我疼痛難忍,不無擔心的急急喚我。

我回神,蹙眉輕聲問的很急:“陛下,刺客抓到了麽?”

皇上方斂目:“沒有。”他低首,旋即又抬目,“但在現場發現了蕭府的令牌!”聲音一壓。

我心一躍。

皇上繼續,這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憤懣:“原來竟是珍嬪的父親派人所為!”這句話承載了彌深的情緒。

我斂目徐徐,竟說不出一句可寬其心的話來,隻是安靜的緘默了這言語。

我知道,不是蕭家所為……不為其它,因為就在我昏迷之前突然看到的刺客那雙眼睛,我無論如何都認得!那是師父的眼睛。

周遭空氣安靜的使人心慌不安,我因洞悉了這又是薑淮一場悉心籌謀的局,有意啟口淡化皇上可能的懷疑,順著皇上的話把問題走向往蕭家上引:“真是意想不到、豈有此理的逆事了!”我插科打諢,頓了一下,蹙眉繼續,“那,是因皇上近來冷落了蕭家的女兒,所以他們……”

“不。”皇上打斷,聲音隱隱的充斥了肅穆的味道。他把身子站起來,轉首於一側,且言且思量,“朕於朝堂上罷免了蕭家家主手下人的官爵,那原本是因時所需,豈料這蕭家竟是個如此沉不住氣的,行了此等極端之事!”

……

後麵皇上又說了許多話,皆是關於此事的。但我沒聽清,因為我已沒了心思去聽,正因我知道真相故而我心緒莫名。我便把身子向一側偏偏,做出疲憊的模樣來。

皇上見狀,果然轉了話鋒不多言那朝堂之事:“愛妃。”他從後腰抱住我,將麵頰貼著我的麵頰熱切懇摯的喚我,聲音壓低,仄仄的,聽得出是在下定某種不可逆的決心,“朕在此時此地發誓,此生必將誠待你上官琳琅。”他一停頓,後邊兒這話語氣柔軟下來,改為了偏曖昧的深情調子,“朕將此身的生或者死,就全由愛妃一人評定了!”

這合該是動容無比的時刻,況且還是一位卓絕的天子,對他後宮中諸多後妃中的一人,這便誠又是難得中的難得了!

我不是不感動,但我因有心事,故而我分不出心來感動。

這件事情此刻已是真相昭著,顯然師父是拿捏著這個最恰到好處的時機,假扮成刺客行刺皇上,又嫁禍給珍嬪母家、蕭氏一族啊!

師父如此,為的就是給我機會要我替皇上去“死”一次。隻有這樣,皇上才會真心感激我,發心隻對我一人好!

而在同時,也順便鏟除了珍嬪這個勁敵……

但這樣真的好麽?珍嬪在一日,太後便放心一日。而若這後宮當真隻剩了我一個嬪位,太後擔心的事情便算是發生了,那麽我的處境難道不是風口浪尖?

且,薑淮在這樣行謀的時候,他有沒有片刻真正的考慮到我?他那把閃爍寒光的青鋒劍決絕刺入我胸口的時候,又有沒有過絲毫的憐惜和心疼……

我知道,師父這樣做是有他的考慮。而他的考慮,我無權幹涉,我要做的隻是順著他的意思行步做事,僅此而已!

那麽,我是什麽?我到底又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