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混水難清局勢變



這當真是叫我連想都不敢想、也想不到的,就因我這一次執拗的、賭氣般的任性,不僅害累了皇上、驚鴻苑上下的擔心和焦灼,且引得這一道紅牆之外那人的急迫……敬國公薑淮,他居然進宮了!隻為我被人欺負了的這件事情。

我曾經以為自己進宮之後,於他來講就成了一架高高飛上天空的風箏,與他之間隻有一根細線牽著引著,越飛越高,逐漸與他遠隔萬裏。隻有他一牽細線時我才能重回他的手中,而我卻沒有辦法把他帶到天上。且,他不會輕易牽動這根細線。

所以,他這一次能為我所心憂、所焦灼,隻為了這件事情就巴巴的跑進宮裏來瞧我,實在讓我意外,卻沒有辦法讓我歡喜起來……

在旁人眼裏,他這個做父親的委實是把女兒寵溺到了天上去,在女兒的事情上眼裏從來揉不進沙子,決計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身受半分委屈!但我心裏卻明白,薑淮這個人做事情,每一步都有他的考量。這一遭進宮,隻怕也是有考量的。

雖然是父女,但我時今畢竟已是皇上的宮妃,在寢宮裏父女相見大抵是不合適的。於是便在冉幸的服侍下,往了錦鑾宮小花園處相見。

在場的不止有師父一人,還有聞了消息後下朝過來的皇上,以及諸多宮娥內侍。所以若說些貼己話,還是有著諸多不方便的。

隔過這薄薄一層霧氣,遠遠兒瞧見薑淮負手而立、似正與皇上說著什麽話。

皇上生的也是迥非尋常之清美挺拔,但單看時似乎覺的二人品貌不相上下,可就這麽並肩一處,便一眼就瞧出了還是師父更美許多!

我心一動,頷首後加快了步伐過去。

公公尖著嗓子拉長聲調道了聲:“旈嬪娘娘來了!”

這兩個人便在同時回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很不相同。皇上眼裏是濃鬱的關切;而師父……似乎也有關切的成份,但又揉雜了許多東西,就這麽逐次的沉澱下來,是令我一貫的看不清楚。

我抬眸又行去,玉足聘婷的上了這小亭的台階。皇上抖了龍袍,向我過來後抬手拉住我,把我的手包裹在他溫熱的大掌中,體溫鮮明的對比突然讓我察覺到自己此刻肌膚的寒冷。

“昨個夜裏才落了些薄雪,天氣正冷冽著,怎麽不知加衣裳?”皇上側首,墨眉微聚。

我神色動容,但隻有一瞬,因為薑淮在這裏,所以我的這一顆心全部都撲在了薑淮的身上,竟就半點兒都容不得皇上了!

“妾身無妨的。”我簡單的敷衍了句,旋即抬足又往前走。

皇上他似乎也體察出我的心不在焉和情之所係,不再多言,引著我走到薑淮麵前:“敬國公當真是寵愛女兒,才聞了你身子有異,噥,便來瞧你了!”他笑笑,聲音朗朗的,是輕快的打趣。

我斂眸,迫切的想看看薑淮這張讓我夢繞魂牽、想念難遏製的麵孔!但因皇上在這裏,故我多有介懷,並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心中局促、糾葛的竟有如做了賊一般了!隻以稍轉眼瞼、餘光微觸的瞬間,貪婪一顧師父這神祗的容顏。

師父又瘦了一些,但那抹無匹的豐姿依舊毫不減色,氣韻也不能衰減。這個人當真是濁世之上極難得的,仿佛奪了天地間所有的鍾靈毓秀、精

英造化,把所有所有的神跡如數和諧的融於一身!

這世上,沒有女人麵著這樣一張玉一樣的顏,而能絲毫都不動心的吧……縱然是磐玉石雕琢出的那麽一個人兒,怕是也難以匹敵薑淮的美色。

一個女人若是生長出落的月貌花容,那是一定會成為禍水紅顏、遺恨萬古的!那麽,若是一個男人當真可以傾國傾城,又會引來怎樣一場驚了天地的異變?

太過美好的事物,其背後一定都是透著深濃莫測的不祥……

至此,我沒禁住就起了一抖!

“嘖。”皇上察覺出我的顫抖,皺眉微歎,眼神忽而怨怪起來,“朕就說你會發冷,看看,可怎麽說的!”他隻當是我畏冷而顫抖,把肩頭罩著的長兔毛鬥篷為我披好,又叫宮人去取了湯婆子給我抱在懷裏。

“臣,參見旈嬪娘娘。”這時薑淮開口,對我畢恭畢敬的斂襟行禮。

“嗯……”我愣了一下,所有的綺思終於在此刻全部被斬斷。猛然意識到時今我為宮妃他為臣子,他見了我需行禮儀,“敬國公請起。”縱然不習慣,我還是將他赦免、命他起來。

目光交錯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落在心底。我斂眸,知道師父進宮這遭是為我壯聲威的!他一向留心宮裏的動向,我的事情瞞不過他實屬必然。雖然宮裏宮外紅牆遠隔,但我所行所做一切一切又豈能瞞得過他?

感受到師父落在我麵上的那一抹寵溺目光,我雙頰無由開始發燙。皇上就在身旁與我並肩,牽著我的手,但無法驅散我心中見到薑淮時這萬分緊張的情態。

忽聽薑淮笑道:“我們家丫頭素來單純良善,從不知道什麽叫做與人為敵、笑裏藏刀。”

我甫抬眸,斂了一下眼瞼。他這句話說的委實是突兀了,而麵著他那含笑的眼、雲淡風輕的臉,我不知道他這是在唱得哪一出。

皇上沒言語,興許心中也因這話題起的突兀而沒能反應過來。

“但我這個作父親的,卻不能不過問她的生涯是否過的安泰幸福。”薑淮頷首,單手負後、愈發的正了正身子,他突然肅了眼瞼、沉澱了聲色,“隻要有我上官淮在朝一日,我的丫頭,就絕對不會允許她屈居人下!”於此一頓,一字一句,透著一股子不馴的堅韌,“也絕對不會叫她以這樣卑微的方式求得所謂的聖寵!”最後這句話更是一氣嗬成,一落言後,周遭空氣似乎都被帶的一震!

我心波頓然起伏,薑淮這話說的委實霸氣,含著一股子濃鬱化不開的情,這情這愛次第沉澱,聽來可以那樣清晰的感覺出其中的厚重……

“國公爺這話,當真是跟朕疏落的很了!”皇上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含笑,但比方才添了絲肅穆。

我甫一回神,側眸瞧瞧皇上、又瞧瞧薑淮。

“怎麽會?”薑淮哂笑,態度怎麽都覺的有些不羈,他略緩,“君臣有別,君就是君,做臣下的縱是這心赤誠可愛,也決計是不敢不顧惜這一層的,皇上覺的可對?”

皇上笑意未斂,點點頭並不否認。旋即又抬眼,態度帶著幾分玩味、幾許輕快:“敬國公此刻這態度,不就很可愛?”那手掌把我的手握得愈緊了些。

薑淮抬目未語。

周遭空

氣一瞬間僵定住,滋味莫名,時而冷凝時而又如身處熱鍋火海,叫我心中莫名急迫,同時又覺的渾身內外全都不舒服……

也不知道就這樣過去了多久,忽然,皇上與薑淮二人相視中目光一斂,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一下子就把冷凝、固結的氣氛給渙散了去!我心一定,卻看得愈發糊塗。

“臣那府祗之內還有事務擱置著未忙完,便先行告辭了。”須臾後斂笑,薑淮向皇上告辭。

皇上點頭、探手做了個客套的手勢:“那朕便不多留貴客,敬國公走好!”

薑淮回之一笑,後側目瞧我一瞧,這目光很普通,似乎隻是無心一顧。

卻撩撥的我再一次心海巨浪驟生!

這時薑淮已經邁步離開,那驚豔的姿影如一道鴻鵠的鶴,很快便沒入遠方層疊的景深中去了。

這次入宮的會麵,不曾留給我與薑淮半點兒私人獨處的空間,貼己的話更是沒能說上一句。

我心裏空落落的,忽然覺的所有的熱鬧都隨著薑淮的這一轉身而被帶去,周遭隻剩下一陣陣空虛寂寞。元月深冬間的寒冷,就此愈發強烈……。

二月初的時候,太後突然下旨晉升了珍昭媛為珍嬪!

這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珍嬪的晉升再一次結束了我後宮獨大的局麵。珍嬪旈嬪、分庭抗禮,之間意味是彌深的……

我心思黯淡。

早先太後明明已經放棄了蕭華凝而提拔我,但此次壽宴的事情讓太後對我生了反感,她以此來威懾於我,防著我獨霸後宮、尾大不掉。

我知道,太後心裏真正所向的隻有未來那位沈家的準皇後,壽宴上我那點兒心思騙得了皇上卻不見得能瞞得過太後,而皇上對我的反應也讓太後嗅到了威脅。加上前陣子師父的態度……這一切讓她很擔心我日後威脅到沈皇後、動搖沈皇後的地位,所以她又利用蕭華凝來與我分庭抗禮。

驚聞這個晉升的消息後,我整個人徐徐的跌落在了座椅上。

這一瞬我清楚的明白,自己連日以來苦心在太後那裏建立起的信任,突然一下子瓦解了……

“給國公爺去一封信,將這裏的情形告知吧!”冉幸立在我身側,徐徐的言語著寬慰我。

我回神點頭。

冉幸便頷首退去。

靜謐內室留得我一人苦思冥想,思緒愈發清晰開闊起來。

說起薑淮……

我突然想到,師父上次進宮為我造聲勢,其實是害了我、叫我失了信任!

薑淮他那樣認真的一個人,他怎麽會犯這樣低端的錯誤?他當時到底是因擔心我而起了一時的衝動,還是他刻意為之、故意要太後心覺上官家心浮氣躁不會對皇權造成威脅?

思緒一落,我覺的,一定是後者。

驀然地一下,我下意識勾唇苦笑,忽感這身甚是凋零,這旁人看來所有的體麵,其實都是建立在浮虛的海市蜃樓之上!而那鮮花著錦背後所擁有的無法握於手中的空虛,也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清楚明白的知道……

天大地大,我卻忽覺自己身如蜉蝣、沒著沒落。

我忽然覺的自己很悲哀。非常,非常悲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