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花開兩朵品不同



這語氣並不重,但是念力自成、諾言自成。

我信了,我當然信了,我如何會不信他?

此時的師父當真很溫柔,薑淮溫柔起來委實是個很可愛的人,他不需要說任何情話,隻要就那麽立在那裏對你笑一笑、亦或者就堪堪的顧你一眼,便登然的,那麽深刻就可感覺到一種由衷的歡喜順著脈絡氤氳遍及……飛速的流竄在四肢百骸、奇經八脈。

但他的轉變也是極快,這溫柔的到來往往伴隨著不可說的陰霾。故而他總使我害怕,叫我惶惶不安,叫我幼來便知何為人世之無常。但念無常、切勿放逸,委實是對的!

薑淮啊薑淮……

至少對我,他是一味毒,無可避免、無藥可解。

我就看著師父,見他目光依然渙散,似是陷入到了自己的憧憬裏。

這神色叫我不安,我心生了恍惚,情念一緊,才想喚他,但他這時已突然又開口。

“你會成為康順帝此生最愛的女人。”他看向我,目光重新流露出光芒,頷首一定,“甚至會成為他的皇後……”

我心愈發一個忐忑湍急的跳動!

師父的神情方才隻是叫我不安,現在卻突然讓我害怕!這麽瞧著眼前的他,他又剛好立在一抹半明半暗的微微的光影之中,整個人本就邪佞的表情變得愈發瘮人,他就像被什麽蠱惑住一樣,此刻他不再溫潤,而是那麽的詭異不祥,那張俊美無匹本似天人的麵孔此時此刻竟宛如修羅!

這猛地一個念及,叫我這心猛地一躍!我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腿肚子發顫,下意識後退一步:“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我入宮。”同時心念沉澱,聲息清漠的過分,可麵上的神色還是沒禁住起了一痕動容。我頷了一下首,側眸繼續,“要我得到皇上的愛,甚至要我成為皇後?”

薑淮在我開言發問的時候甫一下回神:“丫頭。”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如素的溫和,說話間向我走近一步,“你不需要懂得這些。”抬手撫摸我頭頂的額發,一如我幼時一樣。

但此刻他的動作沒能喚起我心裏合該的親昵,相反卻叫我起了不適。條件反射一般,我猛地躲開,那些積蓄在心底深處一直以來隱而不發的感情,終於在此身陷囹圄、困苦不堪且柔弱不堪的時刻一瞬爆發了出來:“薑淮,你到底有沒有心呐!”我微斂雙眸,驀地側首,歇斯底裏的同時秀眉便也蹙了起來,“你可知道……”就於此,這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卻突然發現不能成言,我陡然緘默。

有些話兒是注定隻能留在心裏、不得光明正大的道出來的。這麽瞧著他,眸中哀傷無以自持。我想說,我在心裏一字一句徐徐呢喃:“薑淮,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是愛著你的啊……”

但到底還是一片岑寂,隻得攏了眉目緘默徐徐。

隔過這一簾微光,薑淮定定的看著我,這目光盯得我周身開始不自在,覺的那溫溫的血液開始一點點的冷卻下來。

他突然間

迸發出的氣場叫我害怕,叫我瑟瑟發抖、不能有一個自持。

這時薑淮突然勾唇冷笑,這落在我身上的一縷目光由深邃漸變成睥睨。他不再說話,就這麽雙手負後、一個猛子便轉了身!忽然那喉嚨裏爆發出一陣不加抑製的朗笑聲,似乎碰到了某件極易惹他發笑、很是好笑的事情。他就這樣哈哈大笑著走出去,一路靴步闊闊、走的決絕,便是轉過回廊的那最後一瞬間,亦不曾再將身子稍作回轉、哪怕略略的再多顧我一眼。

不知道他這笑意的出發點究竟是什麽,是因他感知到了我的心意,知我愛他卻覺好笑?還是因我問他有沒有心,他覺的幼稚而不屑哂笑?他這樣且笑且向外行步的時候,究竟是怎樣的心情,究竟會不會是笑出了淚、笑斷了腸?

我不能知道,我也沒有辦法知道。薑淮是我的師父,他猶如天幕璀璨閃爍的星星,叫我隻有悄悄仰望的份兒,美好的耀瞎了人的眼睛……但我不能觸及到,我無力觸及。

似乎那原本明滅的光線在師父走後,連那微弱的一半亮色都也幻滅,師父的離開不僅帶走了唯一的生機、也帶走了所有的明亮。

我看不到自己眸中的火光是否徐徐的黯淡,但我這身子卻突忽就沒了力氣,這力氣如抽絲剝繭一般徐徐的剝離著我的肉體。

不知不覺的,我這身子一下下的向下滑去,待我稍一回神時,這人兒便已經癱坐在了地上。下意識抬了雙臂抱住這漸趨冰冷的身,瑟瑟發抖、心神俱疲……。

我又冷又餓,加上心情因薑淮的原因而受了波動,就這樣抱著雙臂、蜷曲著身子,不知不覺便昏昏的睡去。

我跌入一大片迷惘的昏黑,這是夢裏的夢魘世界。境由心生,我的心力實在交瘁,我整個人那樣的無力那樣的神緒糾葛,故而就連這夢裏都是渾渾噩噩、無盡的恐怖!

恐怖的感覺來自四麵八方,但又始終不能探尋的明白,不能知道那發源處究竟在哪裏。

依稀夢到有看不見的野獸正在我身後奔走狂追,一片黑暗裏我根本就沒法看清腳下的路,就這麽沒個規劃的於黑暗裏胡闖瞎走!巨大的恐懼侵蝕身心,終於還是尖叫著醒過來,卻是一片溫軟愜意,很快我發覺自己正被人擁抱在懷裏。

我心裏一動,心道薑淮果然不是一個徹底冷血的人,他的心裏還是有著一個我的,他到底沒有把我丟下,到底還是回轉了身子來尋我了不是麽?

心念甫至,我忽而不勝喜悅,勾動嘴唇徐徐的想喚“師父”,但興許是沉睡時著了寒氣、又或許是並未真正逃脫夢魘,我喉嚨嘶啞、喊不出來。

免不得一陣著惱!

但就這時,我忽然發現不對,因為我並未聞到薑淮身上那特有的薄荷體香!那麽……

心念一掣,我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我如是熟悉的臉,卻不是薑淮,是皇上……

皇上眉梢眼角的神色很不好看,滿月般的臉盤此刻顯得那樣憔悴

,而那雙彼時善睞、攝魄勾魂的桃花目卻仿佛噙著哀傷與疼惜。

他見我醒來,唇角似乎微微上挑了一下,即而顫動眼瞼,但是沒有說話。

我瞧著他時,因他不是師父而沒禁住一陣失落。但看著這張損了英姿的臉,又驀地心裏一動。

他是為我而憔悴麽?

我啟口,說話時才察覺出自己此時的脆弱:“陛下是來看妾身笑話的?”語盡轉眸,隻此一句簡單陳詞,都似要耗費我極多的氣力,語盡時一陣粗重喘息。

“嗬!”大抵我此刻這神情十分脆弱吧!皇上看著我忽然輕歎一聲,即而他麵上的表情似笑又非,成了哭笑不得。他好似又生氣又心疼,斟酌許久終於拿捏著開口,“你這個女人為什麽嘴上功夫總也這麽厲害!”是不加停頓的一句話,語盡一斂睫,“朕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你?嗯?”那兩道好看的眉峰又聚攏起來,做了冥思不得解之狀,似乎很無奈。

我心中情緒攢動,這心緒也散亂的成了亂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這時有服侍的宮人端了藥碗進來,大抵是些補氣補血、壓驚去火的藥膳吧!皇上從她手裏接過這玲瓏碗,退了這宮人,即而持著小勺舀起一勺湊於唇畔吹涼,轉而喂到我的嘴邊。

我似乎是在跟他慪著一口莫名氣,把頭扭向一旁,心弦卻一緊。

皇上那持著小勺的手就在半空裏僵住,須臾後緩緩的收回去:“唉!”他歎息一聲,並不強迫我直麵他,啟口溫聲,徑自徐徐的解釋,“朕知道你是無辜的,朕也知道你當日是為朕著想,故而不惜觸怒龍顏也要拂逆朕的旨意、把自己作踐進了這冷宮來……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很感動。”他尾音一輕,帶出三分幽意。

我忽覺欣慰,徐徐的轉過首去。

他抬目聲音清朗了些:“朕正是因為想要保護你,才順水推舟按著你當日的心意,將你暫時安置在冷宮。”一停他忙又解釋,“因為隻有這個地方,那些人想害你都沒有辦法,她們進不來不是?”聚攏的眉峰於此又展,龍眸裏染了焦灼,似乎拚命想要我知道他的真心實意,更想就此安撫住我、告知我不必擔心。

忽然的,我這心中一陣滋味莫名。我驀然覺的,如果沒有師父,興許我已經淪陷在了這一位君王的難能可貴的愛河裏,深深淪陷、不能自拔了……

身邊的皇上是天子,是這世界上身份最高貴、也最不能匹及、不能比擬的人,但與師父薑淮比起來,皇上反倒是近在咫尺、真實可觸的。

至少通過這幾日的相處後我發現,皇上的心是簡單且幹淨的,縱然這君心難測、他又性情多變,可至少在某些時候我是可以揣摸到、可以掌控的住的。

至於薑淮,我自幼便在他身邊賴他撫育長大,但也直到進宮之時才知道他原來是這西遼國的敬國公!這難道不可笑麽?

而至於他的心思他的情思,我更是毫無所知,直到現在依然不能對他揣摸出稍稍的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