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緩口氣,把這心緒往下做了沉澱,一雙魅眸正視向皇上,蹙眉又展、徐徐開口:“陛下專寵珍昭儀,這已是君王的大忌,時今妾身若將皇上給留下,其實是挖了珍昭儀的牆角,這舉動倒成了一般的女人之間爭風吃醋。”

“就為這個?”皇上眯了一下眼睛。

“當然不是。”我斂住心緒,展顏後重又將目色沉澱,聲音雖輕微卻是篤定的,“陛下是君,是眾多女人的丈夫,理應雨露均占、恩澤天下。”說話間那柔荑又向前一伸,我將他推出去了一下,垂眉斂眸、神色軟款,“妾身想著,把皇上從珍昭儀那裏拉回來。把皇上,還給諸位姐妹……”

“住口!”皇上不待我說完已一聲斷喝將我打斷,他胸腔起起伏伏,這幅度比方才劇烈了太多,可見他的情緒已被調動起來、且這心情並不好。

這也難怪,他定是覺的自己身為男人,卻又一次被我這個女人給支配了!為君者習慣了說一不二,且這位俊美的帝王又生就了一副落拓的性子,自然受不得我在一旁建議他寵幸這個、建議他去那個宮苑裏。

心緒一動,我忽地一收麵上這微肅的神色,勾了勾唇,眸子裏浮了一痕微微的輕佻:“嗬,生氣了?”說出的話甫出口才發覺了這口吻間的薄訕,“是妾身戳中了陛下的弱點?”唇畔笑意愈燦。

我真真是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有了這副情態,不知道自己緣何就生就出這樣的心境?興許是因我多少帶著些醋意,但我又不願公然承認我的醋意吧!

有風穿堂,把一側次第燃著的宮燭火焰撩撥的左右晃蕩,這室內的光線就變得時明時暗、很不穩定,視野被打出了綽約恍惚的朦朧韻致。

隔著這光影看過去,便像籠了一層紗,霧裏看花水窺月。

“琳琅……”皇上停了好久才說話,墨眉聚攏、那樣認真的看著我。

我也定定的看著他,心跳的頻率很緩慢,漸覺一切似乎都是凝滯不動的。

他終於喚了我一聲,旋即側首、眉心愈聚,聲音低低緩緩的,頗為無奈:“朕究竟是怎麽得罪了你,要這麽被你拿捏著左右不是、難於自處?”尾音挑起來,問詢的味道是昭著的,同時不難聽出他心裏的奈若何。

興許他本是一位多情的帝王,興許他付諸在我身上的感情也未必都是假的吧!我這樣想著,但心念忖度,我拿捏著神色、語速徐徐的開口:“陛下畢竟是陛下,這是陛下無力改變的、更是妾身無力改變的。”略把麵靨側過去,抬了眸子淺淺的看他,“難道不是麽?”聲音也很輕微,恰似一陣徐風。

我想,此刻我這舉動若是被旁的宮妃看在眼裏,一定覺的我是瘋了!後宮妃嬪盼著皇上、求著皇上都求不來盼不來的,試問又有哪個像我此刻一樣反倒把皇上往外推?

大抵皇上他也是這麽想的,似乎我從一開始吸引他的地方並不是容貌、並不是氣質,而恰是這樣一份獨特的性情!那麽,便要我把這份獨特一路走到底,讓這獨特在

他心裏生根發芽,成為他無法忘記、根深蒂固的一種特性吧!

剛好燭焰在半空裏打了個結,“劈啪”一聲打破著沉靜到生了異樣的氛圍。我看向皇上的目光微微一偏,就在這時,似聽得他啟口一歎。

我甫轉目,對上皇上這雙霍然就蒙了微慍的眼:“好,朕成全你!”語調一改方才的探尋,凜凜的似開了光的劍。

雖然這樣的答複其實是我心中所想要的,但聽來還是神思一恍,我心口生了莫名的微疼。

皇上沒有馬上離開我,他仍然保持著這個與我親昵的姿態,那雙眼睛定定的看著我。

我被他的目光盯的發虛,漸漸就承受不住,生怕再這麽下去就被他瞧出了我心裏的浮虛,便佯作無心的把目光向一旁錯開。

但下顎一疼,皇上探指鉗製住我的下顎不叫我扭頭,強迫我與他對視。

下意識的,我還想逃開、同時想閉上眼睛亦或錯開目光。但心念一恍,我強壓住這下意識的衝動,目光遲緩了一下,即而甫地抬起來,就這樣與皇上對視在一處。

皇上的眼底沉澱了許多情愫,有憐惜和慍惱,希望和幻滅,種種都是截然相悖的。更多的是不解和探尋。

但我眸中的坦率和認真很快就蓋過了他的探尋,漸漸的他這雙眼睛便失了方才的華彩。他點點頭,似乎在心裏暗叱我的狠心,但他不說出來,眉心一定,一下將我推開,同時收了這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把身子站起來,繡著小金龍紋絡的袍袖漫著夜空那麽一揮,再不看我,拂袖離開。

我下意識抬眸去看他,張了口唇想要言語又不知要言語什麽。挽留的話不能說,情話此刻也全都變作了徒勞!

過道口垂下的簾幕猛地一曳,皇上直抵抵的出了這內室。而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跟著黯淡。

似乎沒過多久,那簾幕又一挑起,露出冉幸染著焦灼的一張麵孔。

我定定心,把麵目轉過去。

而冉幸還是跑進來,急急行至了我的身邊,頷首蹙眉問的焦心:“昭媛,為什麽要把陛下往外推?”她方才一直侍立在簾外,對裏邊兒這些事情雖然不能全然悉知,但也能夠洞悉大體、猜度出個囫圇。

我垂斂的眸子甫地抬起,看向她時目光一爍:“置之死地而後生!”聲音不高,但霍然的狠戾氤氳了口齒。

“這……”冉幸蹙眉,她一時不懂。

這空檔裏,我已重新收整了心緒,此刻比對著心裏的打算,簡明扼要的低聲告訴她:“這宮裏的女人,誰沒有些姿色?誰沒有些才華?”於此緩停,我抬手按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側首略略,“即便陛下一朝新鮮你、喜歡你,也總會極快便生厭。到那時候……很快就湮沒在這胭脂叢裏了!”眉心一凜,我換了口吻著重著聲色,“要想不被忘記,就要有一份獨特之處!”聲息驟狠過後,我旋即緩言,“隻有這樣,才能叫他記住你、時時刻刻想著你……才有希望牢牢抓住這帝王的心!”落言一定,

比先前那口吻更鋒利。

這番話委實是我的真心打算,是我的所思所想所謀劃。

方才,我雖看似字句都觸犯了皇上的逆鱗,但我時刻提點著他自己是為愛他而吃醋;之後把他往外推也是因顧及他是皇上而情非得已。

我刻意給他營造出這樣感覺,我在以情動他。他雖然當時生氣,但事後回想,覺的我這個人與眾不同之餘,也會察覺出我心中的左右搖擺、對我生就出隱隱的憐惜……皇上一定會記住我,即而對我這個女人難以忘記、頗引玩味。

即便他今晚臥身她人枕,我篤定,他在心中想著的也必定會是我上官琳琅!

這須臾裏,冉幸順著我的提點而漸漸也有了思量。她明白了我的意思,蹙眉瞧我:“所以您棋行險招……”

我點點頭,轉而錯開目光、溫柔了語氣:“師父最近,有沒有通信?”師父……他還好麽?他可有想著我、可有念著我、可有提起我?

我承認自己對皇上不是一心一意,即使入了這西遼的後宮,我心裏也一直都住著一個人,無時或忘,那就是師父。

我的進宮是為他,我的轉變是為他,我的所謀所做甚至一切都是為了他……但我隻想知道他在每一個暮晚和晨曦那最寂寞的時候,有沒有想起我,有沒有念著我。就如我想起他、念著他一模一樣。除此之外,我不敢奢求太多。

冉幸一愣,她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但之後還是緩緩的搖了搖頭。

我輕輕“哦”了一聲,雖沒有多說什麽,但忽然覺的這心口疼了一下,那是希翼落空之後一時間的手足無措。

“昭媛。”這時冉幸重啟口,她聲音不高,很輕軟,言的小心翼翼:“奴婢在這裏不得不多一次嘴。”她囁嚅,“國公爺……他是昭媛您的父親。”

我甫抬頭!被這話兒刺激的心裏一驚。

對上冉幸那微凝的眸色,這顆心忽然開始“噗通”狂跳,但很快又漸漸平定,連體溫都仿佛一下下的冷卻下來。

冉幸跟在我身邊這些日子,我對師父的那份別樣心思,同樣身為女兒、且又一向縝密的她必然已經瞧出來了!她這樣說,是怕我會因對師父難以割舍的一份朦朧愛情,而終於亂了分寸、壞了大事。

且不說我時今已是皇上的宮妃,就看我時今一身所係的母家身份,我是敬國公的女兒,做女兒的若是對自己的爹爹過分依賴、情愫異樣,一定會被詬病,弄不好連著線查下去後知道了我並非他的親女,又指不定會作弄出什麽事情來!

“你放心吧!”我體諒著冉幸的好意,輾轉後對她笑笑,言了這麽句話,輕輕的。

雖然沒說太多,但這一句“放心”已經足夠。冉幸的麵上流露出幾分貼己的神色,旋即對我頷首莞爾,回之一笑。

我便轉目去看那被風兒撩撥的開合晃曳的一幃簾幕,心情感到莫衷一是。忽然間,似乎已置身一尾浮生清夢,夢裏醒裏,假假真真,全都分不清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