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聰明反被聰明誤(1)



宮娥把簾幕垂下來,阻住外室與內裏小間,以便皇上能夠安心休息、不被外界所幹擾。

眼瞧著一切妥帖後,眾人才緩緩的舒下了一口氣。太後將身落座繡墩,平了平懸著的氣息,麵色於肅穆中多了一痕凜冽,她側目,照直衝著那端茶的宮娥且問且喝斥:“你們是怎麽照顧皇上的!好端端的就染了風寒,是怎麽回事?”言語的頻率極快,她不給這宮人接話的餘地,複又繼續,但情緒被調動起來,這話說的很激動,竟成了數落失責,“皇上竟日操勞國事,你們這些個身邊人便不能時時上心照拂、機變提點麽!要你們是幹什麽吃的!”她是真的生了慍氣,帶著琺琅指套的手指照小幾麵就是一拍。

眾人被這陣仗唬的一噤!

母子連心,眼下皇上這般,也難怪太後會如此動怒!我們這些人看著都不免心疼,更何況是身為生母的太後?

我定了定心,行步過去為太後斟了一盞茶:“母後。”遞到她近前時頷首柔聲道,“皇上正睡著呢,莫要叫皇上受擾,更莫要氣壞了您的身子才好!”

一旁蕭華凝也順著我的話附和:“是啊母後。”她斂眸徐言,“您切莫同這些個下人生氣,他們想也領受了此遭的教訓,日後伺候皇上必定不會再有差池了。”

經了我二人這一來二去的勸慰,太後麵上繃緊的神色方有了個疏解。她抬手接過了茶盞,於唇畔微微一抿,沒有說話,把眉目做了緩和。

原本皇上染了風寒之事,便不能怪到這些個身邊近侍的身上吧!想必太後也是知道的,她此刻這陣仗明顯是為皇上著急,故發泄著脾氣。

我緩下了一口氣,心道太後終於被穩住。

但這時,那方才受了訓斥的宮人忽然對著太後一跪!

我心緒甫動。

太後亦一微驚,目光往她身上落去。

這宮娥比乾元殿裏旁的當差者級別又高些,因她是皇上的貼身宮女,素來與皇上親睦。

“怎麽?”太後將身子端了端,而那目光卻眯起來,一層層在這宮人身上落定。

憑著一種下意識的驅使,我陡生了不好的感覺!免不得也凝了目光定

定瞧著眼前這跪在咫尺處的宮人。

周遭本就不溫柔的氣氛,在這時驀然一下愈發的悶窘窒息了!有如繃緊的琴弦,隨時都可能堆疊到一個至極的點位後錚一下就斷裂!

“太後恕罪……”地上這跪了身子的宮娥想抬首又不大敢的樣子,她啟口囁嚅、語聲帶哽,似是急的。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她麵上那一痕微弱的情態,眉目似是凝了起來,帶著水也蒙著煙。這模樣局促且微怯,有如單純中摻著窘迫與忐忑的小鹿,輕易就牽惹了人的心目、吸引了注意力。

太後麵上的神色有須臾的微詫,但很快又複原,似乎這小小宮娥的神色並不能牽引著她的情緒跟著跌幅。

她沒有開口,那立在身邊伺候的女官推察著主子的心意代替她開口對那宮娥肅聲:“有什麽話就直說,在太後娘娘麵前如此兜轉是要做什麽!”尾音微仄。

這宮娥聞言後甫地抬目:“奴婢,奴婢不敢說!”唇畔還是囁嚅,字句畢竟吞吐,但比方才利落了些,似乎多了信心。麵上神色錯亂依舊,似心緒很是紛亂。

太後重把目光往她麵上落定,凝眉沉聲:“隻管說了就是,沒什麽敢不敢的!”於此,似乎她那一抹耐心已快消磨幹淨,著實沒了過多的心力耗在這宮人身上。

宮娥得了太後這親口的鼓勵,眉目間的神色比方才明顯深濃起來。她終於把身子跪了端正,穩住麵目,定定然的啟口回稟:“太後不知,其實陛下的風寒並非因為過度操勞。縱是身體損耗,若不是一個引子,也斷不至於病的這樣昏沉厲害……”到了末尾關鍵的地方,還是甫地一默!眉目垂下。

我心念一動,這話兒又是怎麽說的?聽來隻覺奇怪又心驚!

餘光瞥見一旁蕭華凝的麵色,似乎也是生了一動,但過多的情緒我此刻還沒有看清楚。

“什麽?”太後甫而驚問,她斂了眼瞼,很快恢複一向的肅穆,“詳情且快說來!”

“這……”縱然有了太後金口玉言的授準,但這宮娥誠不知心裏在顧慮什麽,複垂眸徐緩、囁嚅輕輕。

“但說無妨。”太後再言,穩聲打消了她的

顧慮。

有了這一句話,這宮娥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似乎果真不再有顧慮了!

抬首間,她眸光甫至,竟然是先在我身上極快的掃了一眼,即而重又盯向了主位正襟危坐的太後:“回太後娘娘,昨晚上旒昭儀來過。”於此又停。

我眼瞼一動!

太後順著這初落的話音向我看過來,那目光裏多了一層審視的味道。

作弄的我下意識張了張口,卻沒言語。我不知道該言語什麽,因為這宮娥還沒把話說完。即便我來過,那又能如何?這跟皇上病了有甚關係,她這話兒說的好生奇怪!

蕭華凝忽將身子微微走過去,花顏微蹙、對那宮人穩聲幽幽道:“旒昭儀伴君侍駕卻有什麽好驚奇的!然後呢?”這聲音聽不出心情,沒有含著情態,甚至連好奇都沒有。

我的思緒轉動極快,但正因如此,反倒物極必反的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麽了!

不待我對答一二,這宮人聞了華凝的疑問,再度對太後斂襟一匐身,旋即順勢又起來、目光與太後正視:“原是……原是昨天晚上旒昭儀過來送夜宵,後與皇上打開窗子相擁看了一整夜星辰。即便是六月夏至,但夜深後露水下來、寒潮又傾,所以陛下受了風寒……”

我早便心驚!這話怎麽聽著越說越不對了呐?昨個夜裏是我旒昭儀來了乾元送夜宵伴駕不假,但我並未與皇上看什麽月亮數什麽星星……我極注意這些,因為觀星賞月縱是浪漫,但古來便有“星相”一說。若是借著靈巧的人拿這個說事,說我看星星是非神職人員卻夜觀天象、表明企圖不軌,那還真真不能防備!所以我沒有看星星的愛好。

但此刻這宮人卻如此說,好端端這三言兩語的一兜轉,反倒把皇上的染病推到了我身上,說什麽是我竄唆皇上看星星看的!這真真是可笑之至!

“母後!”我情緒波動的繁茂,無法再繼續忍受下去,啟口喚太後。

太後轉目,陡地一凝眸。

我被這目光錚然就逼的定在那裏!隻得權且緘默。心下裏尋思著太後究竟是怎樣看這事情的,是信我還是信那宮娥,委實是難以琢磨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