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回 一瞬世界俱顛覆
我越想越可怕,越覺這是心裏委實不能承受之重!我連哂笑的力氣都沒有了,真的……
算什麽?我自幼以來全心信賴的娘親其實並不是我的娘親;而我真正的生身母親又在曆經那樣常人不能承受的苦患後淒慘死去;我全心戀慕、奉為神祗的師父原來一早就是這樣一個罪惡的存在;而我心心念念以為守住他便是守住整個世界、此生夫複何求的康順帝,我的丈夫,居然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這樣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而轉念我又感到惡心和恥辱!這樣的自己哪裏還配活在這個薄涼罪惡的世界上?這一瞬忽然覺的即便後宮紅粉明爭暗鬥、再怎樣的喪心病狂,都比時今知道真相之後的我所處境地要好的多!
我哪裏是魔鬼,我連成魔的資格都沒有,我是最該早早便下十八層地獄的啊……
而薑淮,他於幕後苦心經營、運籌帷幄的操控這一切,他對我的利用所造成的對我的傷害,遠遠比我想象中要深遠的多!他又豈止是對我傷害,他是在傷天害理罪業無極了!
我還妄想著可以引他一朝回頭,妄想著以自己這簡單愚蠢的所謂的“愛”去感化他。嗬,倘使我一早便知道這個男人年紀不大,卻居然已有著這樣一段悲苦不堪的往昔經曆,我一定會一早就認識到自己的念頭是多麽的幼稚可笑!
這樣一個男人,曆經過這世上極致的屈辱與極致的委屈、後自九天自甘折斷羽翼降入地獄、再即而浴火涅磐重生為懲戒天使的男人,他的心中他的靈魂裏一定隻有仇恨,我這一點點稀薄的愛又如何能夠撼動他那已失去全部自我的、被荼毒的身心靈魂?
這一瞬我思緒很亂,我時而覺的自己很可恥,時而覺的薑淮很可憐,時而又覺的薑淮很可恨……但歸根結底,隻有無望,深濃的無望已令我連悲慟都不再覺的了!
多麽無望,我生命中這兩個至關重要的男人,深深愛憐過的男人。一個竟從頭到尾都是這樣不可救藥,一個卻是我愛卻再也愛不得的兄長……
身子一晃,我恨不得就此死去!好想死去!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連這赴死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個人最極致的打擊不是看著這個人被逼自盡,比被逼自盡更甚的是瘋掉,比被逼瘋更甚的是沒了魂魄就此呆滯……我便是最後一種。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這草廬的,我覺的自己的魂魄都已經隨著天風倏然一下飛的又高又遠了!
暈暈乎乎的,似乎是冉幸扶著我一路回去。這一路上她很安靜,半句話都不同我說,想必她是忖度著我的心境,知道我不定同幼時的娘親說了些什麽話、故而有了如此打擊。
我這一路上也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興許我是什麽都沒有在想,隻這般僵僵的挪著步子、機械的一步步行走。
但至敬國公府前那尊石獅子前時,我猝地反應過來,甫而把步子停下。
冉幸不敢多話,隻得
陪著我駐足。
我凝了目光定定的瞧著這石獅子,威儀雄美、毫不染塵。忽地心下一抹無聲的諷,而麵上仍舊呆滯:“這肮髒的世界上,是否隻有這一尊時時勤拂拭的石獅子是幹淨的?”唇兮微動,啞啞的聲音,我道出了這一句話。
“娘娘。”冉幸一時不置可否,啟口囁嚅著微一喚我。
我斂眸,又見自己至了敬國公府,忽地就泛起了迷糊:“本宮這是在哪裏?”恍恍惚惚的,我覺的我合該是在草堂中,合該是在錦鑾宮驚鴻苑,合該是在某個於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地方的。
“娘娘,您怎麽了?娘娘……娘娘!”這反應當真是很不能叫人放心的。冉幸一下被我作弄的害怕,她邊緊緊的攙扶著我的身子,邊一聲聲又焦又急的喚著我,“您不要嚇唬奴婢……不要嚇唬奴婢啊,娘娘……”漸漸這喚就因急迫而有了哽咽,她似是哭了,又似乎隻是帶了哭腔。
終於我徐徐緩緩的回了回神,轉眸錯愕且呆滯的看她一看。一時又忽而忘記了這個人是誰。
麵對著我呆滯而惶惑的眼波,冉幸一下又被震住!她定定的回看著我,神色緊張、目波焦灼且凝重,卻不敢再說一句話了,生怕一個不留神的就又會打擊到我。
“你……”我定定的瞧了她好一陣,終於這木鈍的神緒一個回落。我斂斂眸子,心口又漲又疼,徐徐冉冉歎了口氣,“冉幸。”輕幽的一句,如風又如霧。
“娘娘!”見我終於認得了她,冉幸喚的好似鬆了一口氣。
我已然回了神來,但這思緒極是繁重,壓迫的我不敢稍稍觸碰一二。
我什麽也沒多說,隻頷首定了一下心波,啟口時聲色是啞啞的。我隻對她黯聲道:“咱們回去吧!”
冉幸的心中一定在忖度,但她不敢再招惹我。見我這樣吩咐,她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旋即麵上一繃緊、又提了一口新的氣澤。忙不迭的攙扶著我,小心翼翼的一下下的上了台階,往府裏走。
路過這威嚴華美的石獅子時,我眸中忽而亮了一亮。見那雄獅以亙古不變的姿態傲然睥睨,看這浮生百態迎來送往、熱鬧疏涼……這心毫不能控製的,甫地便又疼了一下!
狠狠的一疼,疼的我幾乎窒息、不能成緒……
我這邊兒才嫋步逶迤著行進去,在入府門後甫一抬頭間,卻見那一道玉立亭亭的身影。
不出意料的,是師父在等我。
眼下他著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外邊兒罩著一件勾勒金絲暗花的天青色外披,緩帶輕衫冉冉而立。一陣風起,撩撥的他衣袂伴著烏黑的發徐徐然齊飛,頓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目牽惹。隻一眼瞧去,頓叫人再也移不開了雙目,美的竟是如此出世絕倫、驚心動魄!
瞧著瞧著,我就覺的自己這一顆心在漸漸的往下沉澱,再往下沉澱。這樣的沉澱不止是一顆心的沉澱,還有靈魂的沉澱、還有情識的沉澱……漸漸的,
我忽而覺的這如梭的時光在這一刻也靜止了,覺的此時此刻我的世界隻充斥了這個人的影子,而我欣賞他、我愛戀他,在他的身影籠罩之下,我開始心柔念靜、無欲也無求了!
忽地又覺的很可悲,很作弄的一種感情。也是啊,委實是的,我這一輩子果然就是在這個美的不像人的男人的陰影下,迷迷糊糊的活了這樣久,迷迷糊糊的也就這麽過來了……
“怎麽了?”薑淮察覺出了我這一絲的不對勁兒,側目啟口問我,神色也有些嚴峻。
我方回神,但仍舊覺的自己這一顆心都是沉甸甸的、整個人都是木鈍鈍的。出乎下意識的反應,我選擇對這個人保留心中的秘密,不敢把娘親的事情告訴他。又委實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就會被他瞧出端倪,於是強迫著把這心往下沉澱,旋即抬手撫了一下麵額對他淡聲道:“沒什麽,本宮累了。”這步子就有些不穩,一下下的恍如踏在雲霄上。而這身子也漸漸的迷失了力道,真的氣若遊絲起來。
我累了,這不是假話。無論是身還是心,皆是累了。
冉幸忙扶住我,臂彎用力,側目對薑淮做著安穩:“娘娘近來心思繁重、神緒頗深,方才又走了許多路、看了許多風景,委實是難為娘娘了。”
薑淮沒說什麽,麵上做了一種了然的神色,旋即對我們點點頭。
於是我便示意冉幸攜著我回房去。
薑淮並未離開,興許他已經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又興許他一早就知道我懷著異樣的心思。他亦跟著過來。
我雖然心下對他更添了許多介懷,但我其實並不敢用心的去思量,因為這思緒稍一觸碰便會叫我有一種腸斷般的感覺!
這個我默默的愛憐了若許年、時今仍舊不能消泯這份癡愛的男人,他竟然是我生身母親的丈夫、我沒有血緣的父親!這實在太震撼。
而比這更為震撼的卻是,卻是皇上……卻是我連啟齒都不敢啟齒的我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的心裏泛起一陣陣的酸楚來,但我竭力克製、隱而不發。就這麽一路回了房間。
“想用些什麽午膳?”薑淮似乎很關心我的身子,這樣溫溫的問了一句。
我卻無力回答他,甚至無力麵對他。我側過麵頰,沒有看他此刻眉目間的神色,也不敢去看這神色。但不回答終究是不合時宜的:“隨便,清淡些、簡單些就好。”我這樣道。
薑淮默一默,旋即點點頭:“師父記得,自幼時你便很喜歡一道桂花糖藕的菜品。這一入宮後,即便是宮裏的海味山珍,隻怕也未必能合你的胃口。”他笑笑,抬手親昵的撫摸了一下我的額發,“便是宮裏的禦廚做出的同一道菜,口味也與敬國公府是不一樣的吧!”
這是一個我熟稔不堪的動作,但此刻重溫時,忽地令我倍感疼痛。而薑淮又說了這若許多的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故意勾動我的回憶、以情動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