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回 心照不宣存餘地



畢竟我不能放心師父,他從沒有這般失態、這般在我麵前狼狽過,故此時麵對著他這麽副模樣,難免叫我心驚!

但顧及著一個時宜的問題,我也不好總陪伴在薑淮的左右。縱然我不放心,還是權且回了自己的廂房。隻是,我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它早就赴在了師父的身上,又叫我如何能安心的呆下去?

輾轉了經久,到底按捺不住,我便顧不得了諸多時宜、禮儀的地方,重新披了件披風後便出門去了薑淮房裏。

守夜的下人瞧見我過來,慌地對我俯身行禮!他們從不曾見到過宮裏來的貴人,此刻一見了我自然是覺的新奇又榮幸的很!

我原不想自己帶來太大的響動,便對著他們做了個噤聲的示意,後讓他們退下去。

我抬手掀起這綽約的湘簾,一步步的入內去,見薑淮正躺在榻上一臉醉態。但他好看的眉心還是顰蹙的,似乎便連醉著都不開心,似乎哪怕是睡著都在沉淪於某一場旁人不能洞悉的可怖夢寐……

我心裏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此刻看著師父仍然會有悸動的感覺,但這感覺已不複年少時那般深濃。我把這心緒壓製著,又向他行幾步,即而將身落坐在榻沿,親自靜然的守著他,守在他的身邊。

這時有下人隔著簾子向裏邊兒張望,似乎是因顧及著我而不敢進來。

我察覺到了來人,側目往簾子那邊兒一個示意,聲音清幽:“有什麽事情?”

那下人聞了我的喚,忙把身子向我一禮,啟唇低低道:“奴婢是來給國公爺送醒酒湯的。”

我了然在心,示意這侍女進來。

她便嫋步而入,之後也很識眼色的把醒酒湯放在了一旁,又對我行了個禮,複才退下去。

我掃了一眼那醒酒湯,又掃了眼薑淮,心覺這個男人明日晨曦醒來後,倘使知道自己一夜爛醉,誠不知他會是何等樣的感受了!

正這時恰巧冉幸因不放心我的緣故,也掀簾悄悄的進來、後對我行了一禮。

我示意她噤聲,擔心吵擾到師父的休息。即而又在冉幸的幫助下,把師父扶起來、墊了枕頭讓他靠好。

冉幸也很識趣,她刻意有心的把獨處的空間留給我,即而頷首退下去。

我便端了那醒酒的甜湯,舀起來一勺一勺的親自喂薑淮飲下。

月色氤氳裏,我瞧著這個此刻安靜蟄伏於我臂彎的男人,內心忽而蕩漾起一種畸形的渴望,我渴望著他不要醒來、就永遠這樣乖順該有多好?亦或者時光幹脆靜止了吧!倘使時光一靜止,我們便會在這一刻永恒,便不會再滋生出那樣多平添的煩惱。而我的師父,他也不會讓我得之複失之,他也不會讓我難以揣摸明白,他不會再讓我疏離,他會屬於我,永遠的屬於我!

但夜風甫一下撲過麵門,我一個激靈!

蕭瑟的秋夜裏,這刺骨冷寒的四更天風最是容易使人清醒。我一任這風兒凜冽的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忽地被牽回神誌,才恍然驚覺自己方才是怎生的不可理喻!

但與此同時,心下感情其實是百感交集的。我不免又隱痛,因為這該是怎樣的心緒、怎樣的逼仄之後,人才會滋生出那樣不合時宜的念頭、那樣可怖的思慕……

不過還好,時今的我已經長大,薑淮對於我來說,已經不複我幼時那樣的占據我全部的心、是我的整個世界。

我的世界有了另外一個良人,我有了皇上。而薑淮,他興許是我生命裏的不可或缺,但他卻不是我的“沒你不行”。

念頭陡至,豁地一下,我隻覺的自己此時此刻既甜蜜、又苦澀。終歸這心緒是不能言明,莫名其妙,很沒有一個收束。

是啊,昨夜的殘夢難以收拾,這散亂的思緒當然也會是無法收束的吧!

我把這一懷散思按捺住,我不再多想,眼看著一發呆間端著的醒酒湯就要涼下去。忙回神斂住這思緒,舀起甜湯先以唇畔試試溫度,倒還尚可。忙趁著給他喂下去。

薑淮原本是緊閉牙關不用的,這個男人他一向機謹,即便是在意識渙散的時候也絕對不放鬆這警惕。

我一點兒法子都沒有!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樣,倘使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誰又能去逼迫他?

但這時思緒忽轉、靈波一動,我頓有了主意。也是下意識吧!我側了麵頰,將唇湊在他耳畔低低悄言:“表哥。”我喚了他這一聲不合時宜的稱謂。

果然,薑淮原本還是處在一派混沌中,此刻陡地一聞這喚,他整個人都打了個微微的激靈!

我忙不迭的把勺子再湊到他嘴邊去。

他不再抗拒,啟口用了。

即而這一整碗醒酒湯,他都用的很暢快。根本不消我哄慰。

就此,我愈發確定他與那位“表妹”之間有著一段篤厚情感。倘使不是這樣,他為何會抗拒這個世界卻唯獨毫無防備的願意相信她?

隻是忽然的我就有點兒後悔,我不該太過著急的喚他這一聲“表哥”。我該先喚他“師父”,告訴他我是琳琅,是你的丫頭。

倘使他知道是我,他又會不會也張開嘴不加懷疑的把醒酒湯用下?這是他一個最本能、最下意識的反應,他是無法欺瞞自己的。

這麽想著,我心裏忽然就對那位並不能了解更多、並不認識的女子,升起一股深濃到化不開的妒火!即便這妒忌的火焰其實來的莫名其妙,即便我已經有了皇上。

好吧,興許我當真是一個欲望太多的女人,總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圍著自己轉,希望身邊這兩個優秀的男人心裏都隻有我。這麽想著,忽然覺的委實是自己太過分了。

我將湯碗擱置,即而把薑淮放下來讓他平躺。但我卻已睡意全無,我頷首微微,略把身子俯下去,目光專注的看著沐浴在月華微波裏的薑淮。

他時今依舊是俊美如神的,可是瞧著他躺在這裏昏昏沉沉的模樣,我心裏忽然覺的他與臥床嗜睡的老叟有得一拚了!

“嘖,果真是老人家……”不免細細微微的啟口,聲音很淡,淡到連我都聽不見。我

這樣慨歎。

而這一夜,再也沒有誰不識眼色的進來打擾我們。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晨曦已經來臨。

當清晨的第一米陽光隔過嬌美的雲牆撒向大地,也絲絲縷縷嫋娜著漫進窗子時,薑淮終於蘇醒過來。

彼時,剛好有一米微光打在他的麵上,一下子就把這張美的人神共憤、慘絕塵寰的麵孔給分成一暗一明的格局。這當真是自然造化無限的妙手啊!這般麵貌呼應著他多變且莫測的內心,這個男人他委實有著光明與黑暗兩種截然不同、很是相悖的屬性。

我正這麽無聲感慨著,便見他輕輕的咳了一聲,即而緩緩睜開眼睛。

這雙眼睛依舊處在醉眼朦朧裏,他的目光有些呆滯。

我卻笑起來,微微的莞爾。這笑容來自內心那一點歡喜,因為隔過綽約的晨霧與蒸騰的水汽,這個男人他醒來時一眼看到的人是我,我如何能夠不開心?

好吧,這是自我幼時就落下的病根,總喜歡師父的眼裏心裏隻有我,總希望他每一次醒來都第一眼看到我。

“琳琅?”他斂目徐徐,啟口薄驚。顯然他還不知道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是呢,這樣一個一向冷靜且自持的男人,昨天卻能半夜三更的飲酒飲到喝醉,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夠這樣失態吧!想必是因為佐以了心緒和回憶為下酒菜,所以他越喝越醉、越醉越喝,連他自己都不能知覺的,就一下子醉意潦倒了!

“嗯,是本宮。”我沒有多說,隻是應他。

他的目光便定一定,很快不複了方才的渾濁,想必他是明白了自己昨天的飲酒狂醉。隨著他意識的回籠,見他把麵頰向一旁側側,似在遮掩些什麽。

我心照不宣,啟口平和著聲色:“昨天本宮歸家,父女久別重逢,父親您一開心便陪著女兒多飲了幾杯……嘖,女兒是無論怎樣都勸不住您呢!”我這樣開口,以這樣的方式算是為他圓了場、也為他這一通狂飲而找了借口。

薑淮辰目一亮,重新轉過麵目看向我,目光有著欣慰。

他是在欣慰,自己的丫頭終於長大了,終於懂得人情世故、知道為人圓場了!嗬。

“琳琅,我……”這時薑淮又起囁嚅,他目光轉動了一下,旋即又沉澱下來,“昨夜裏,我是不是說過什麽話?”似問又非的模樣。

我斂了神緒,心波一動,頷首垂了垂眸子:“並不曾呢。”這樣矢口否認。

我了解薑淮,倘使讓他知道他不僅失態,且還言出了潛藏在心裏、並不願意被人知曉的某段秘密,他一定會愈發的不知該如何自處!

況且,就算我告訴他說他委實向我說了很多話,就連這醒酒湯都是我以他的心事來誆他才哄著他飲下去的,又有什麽用?

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即便我再怎麽多問也是無濟於事的!那麽做人又何必太執著?

我已在不知不覺中淌過了那些刨根究底的年紀,時今的我更加懂得凡事留有餘地。這樣對大家都免了尷尬,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