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鋒芒小露封才人



[卷二]一點靈犀,真情贈了誰;一把紅豆,灑淚葬了誰

一切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次日皇帝的聖旨便降下來。

當乾元殿那邊兒的公公捧旨前來時,整個秀女宮都生了波動,包裹進一大片吉慶的好氛圍裏。

嬤嬤帶領著一眾秀女匆忙接見,但那公公卻笑一笑,獨獨行過我的身邊,對我伏身一行禮:“才人,請接旨吧?”麵色含笑、聲音帶恭。

我一愣,雖然這也算是意料之中,但一時半會子畢竟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那秀女宮嬤嬤見識深廣,她最先回過了神,忙幾步過來、對著我腰身輕搡一把,側目低低急急的對我道:“恭喜才人、賀喜才人了!聽這位乾元公公的話兒,小主……已經是才人位了!”

我方一驚蟄,情緒倏地被驚醒,軟眸掃這嬤嬤一眼後又轉向那不緊不慢、含笑微微的公公,匆忙將身一斂、跪了下去。

跪在這裏,我這一顆心都在“怦怦怦怦”跳動的繁密!腦海中那情絲卻散亂起來,反倒無從梳理頭緒了。

幾乎同時,頭頂便盤旋著那公公尖亮的嗓音:“上官氏琳琅,年十七,敬國公之女。正儀德惠,溫淑秀華,樂充宮廷,甚慰朕心。今冊封為從六品旒才人,賜居崇華宮、驚鴻苑,望其禮敬恩佩,不負聖意,欽此——”

我心漸定,啟口音如碎玉般的朗朗謝恩:“妾身上官氏琳琅,謝陛下聖恩!”

按理兒比照著這宮中的規矩,“秀女被留用,初封正七品淑女;宮女初承寵,初封從七品答應”。而我卻一下子跳過了淑女這一級,直接到才人。

這倒也不是無有其例,但也是可稱道的榮寵了!且又要我去了除皇後所居的長樂宮外,嬪妃所居崇華、錦鑾、箜玉、漱慶四宮之首的崇華一宮,則又昭示著皇上對我的許多不同尋常處。

長樂宮為皇後所居,素不算進嬪妃所居四宮之內。而四宮裏的崇華宮為四宮之首,是被其它三宮半包圍簇擁中心的一宮,主位一般為皇貴妃、貴妃。除崇華外,另三宮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是處於同一地位的。

我知道,這是康順帝推敲著我的身份,特地給我的榮耀。

我是一等的國公之女,封為才人、入住崇華,身份擺在那裏,這一切看起來畢竟是無有可指。

待謝了恩後,這公公躬身將我扶起來。一旁嬤嬤代我行了打賞之禮,公公博個吉慶,便也收下。

“恭喜才人。”這公公頷首顧我,依舊是含笑的,聲音略略壓低幾分,“才人可知道,這‘驚鴻’的苑名又是從何而來?”

我未料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無心思量,下意識搖頭。

公公目光閃過一痕狡黠,聲音如是的低微道:“皇上說了,‘月下花顏慰情心,疑是驚鴻照影來’。”

我心一定,這一句細微的提點便叫我嗅出了皇上的用心,他顯然是意指曾與我夜泊邂逅、踏月結緣一事……這位皇上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畫意詩情,可風流不羈,可九五之尊龍威赫赫,亦可落拓不馴痞氣微露!

正待我這麽左右輾轉著揣摸,那公公卻不多留,意味頗深的瞧我一眼後,行了個禮便徑自的辭別而去。

我一抬目,見嬤嬤追上去想留這公公吃酒。但他不曾回身,隻抬手於耳畔略上的地方向她揮揮手,足下步子亦未停下,就此一路出了院去。

這時

身邊之人似一股腦的全都湧了上來,巴結討好者有之,譏誚不屑者亦有之。這原是後宮裏頭不足為怪的。

“恭喜姐姐了!”眾秀女中論道起來,江嫻同我更親睦些,她未斂素性中的活躍,親昵的挽著我的臂彎向我道賀,那明眸彎彎的模樣瞧在眼裏煞是可愛,竟似乎是比我這個才人還要開心許多。

我側目瞧著她,含笑向她點頭示意。

才要說些應景兒的話,這時忽聽見了公孫薇幽幽的嗓音:“委實是可喜可賀呢!瞧著,崇華宮……這崇華早前幾朝時,可是出過一位梅貴妃,也是複姓上官。”她忽地一哂語氣,卻是笑著掃我一眼,“說起來,跟才人可是同氣兒連枝的一脈呢!”語盡轉動著指間的帕子,側了身子到一邊兒去不再看我。

她倒委實是個機變的人,在潛移默化間已更迭了對我的稱謂。不過聽著她的口吻、瞧著她的神色,雖字字句句道著“可喜可賀”,卻又哪一點是當真在對我恭喜?分明是含沙射影借古諷今之意!

那位梅貴妃上官氏,又是西遼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果然,在公孫薇身邊立著的一位平素與她交好的,這個時候頗為應景兒的慢悠悠接了話去:“哧!”這麗人嗔了一聲,緩緩搖頭,姿態十分恣意,“那貴妃娘娘又落得個什麽結局?還不是被鬥的淒怨撞柱、負氣而死麽!”又一歎息,目光隔開了我,隻徑自對著公孫薇,“莫說榮耀了,連個晚節都不曾保得住!”徐徐呢呢一小聲。

這話聽在我的耳裏、入在我的心裏,是分外分外的不受用嗬!永慶梅貴妃可是我上官家的先人,豈是這麽幾個後生小輩可如此肆意指摘的?但我壓了心裏的脾氣沒做理會,礙眼的東西障耳的聲音不看不聽也就罷了,我當作了雲煙看待,隻回目笑著與江嫻、以及一眾示好於我的秀女逐一應聲說話兒。

紛亂的局麵沒怎麽持續,秀女宮嬤嬤咳嗽一聲止了大家的喧鬧。諸人便紛紛散退了去,獨留下我一個。

這嬤嬤笑吟吟向我走近,頷首對我再道“恭喜”。她側首徐徐:“才人,自才人入宮後老奴瞧見的那第一眼起,就知道您一定不是那凡花之列!”她蹙眉又展,抬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微斂了一下語息,把話音放的十分貼己,“才人往後前途無量……老奴也不求旁的,隻巴望著小主,別忘了這秀女宮裏還有這麽個為您日夜祈福、求諸佛菩薩護您佑您的忠心人兒!”

我識得這嬤嬤的巴結示好之意,宮裏頭的人麽,誰不是個踩低捧高見風使舵的?我看著她也勾唇淺笑,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嬤嬤說的哪裏話!琳琅住在秀女宮的這段日子,還不是承蒙你的諸多拂照?”我頷首,“你放心,凡有好事兒,不敢忘了老嬤嬤您呐!”尾音隨意的一落。

這話聽得這嬤嬤很是受用,她似乎歡喜不盡。親自為我操辦、打點了諸多用度。不一會子,崇華宮那邊兒來迎新主的專人便過來了,她又親自將我送出了秀女宮去。

諸多風光彩頭,此刻便不一一而道……

才被迎入這崇華宮驚鴻苑,我眯了眸子打量殿堂之內璀璀景致、精細構造,正看不盡彩繪粉廊一派輝煌,忽便有一宮娥領著兩個粗使的婢子迎了出來,對著我當頭便跪拜:“奴婢冉幸,給旒才人請安。”

她身後引著的兩個粗使宮娥也都跪下來,逐一對我道了請安。之後又有兩個粗使的小太監,隔著簾子對我行了跪禮、道了聲

安。

我心中一一記下了他們的名字:貼身宮娥冉幸,粗使宮人春分、夏至,粗使太監小寶子、小順子。日後便是這一班人侍候我了。

我目光定格在貼身宮娥冉幸的身上,這是一個娟秀的女子,瞧上去比我長個一、兩歲的樣子;那春分和夏至卻又似乎比我的年歲小了一些。但都是恭謙和順,性子被這宮中的諸多禮儀事故磨洗的該是周成的。

在得了我的告免後,冉幸起身,那雙靈動的眸波對著粗使的宮人太監逐一做了個示意,將這些人退了下去。

這個舉動叫我心中吃了一驚,頓感周遭空氣彌漫起一股別樣的味道。似乎這初初碰麵的宮人要對我說什麽事情。

果然,在眾人盡數退下後,冉幸機謹的四下又梭巡一眼,旋即湊於我的近前,對我斂襟後頷首悄聲:“奴婢是國公爺安排在才人身邊,自此後悉心服侍,才人深可信賴與倚為心腹之人。”尾音一沉,她抬眸,神光熠熠。

我心一動,師父……

師父當真是在我身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將我放在身邊悉心教養、親送入宮後,又為我安排了他的人來助我成事……好吧,即便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我成什麽事!

興許是心境使然,我自入宮後對師父的思念之情是無時或已的,但苦於不得見麵、甚至連音訊都不可時時得尋。故而,時今瞧著這冉幸,我心中忽而把她當作了師父對我的遺愛,竟有些睹物思人之心緒了!蹙了眉原想問她一些薑淮的境況,又覺這宮裏頭還是需要仔細小心一些,便壓住了話頭未有提及。

這時,才退下的春分忽而隔著簾子對我行禮。

我轉身問詢。

她得允後平了身,音如試鶯的歡喜道:“才人,國公爺得聞才人獲封喜訊,差人送了賀禮呢!”

我聞聲心裏一動,由心及眸的蕩了一脈不得掩的歡喜:“快拿來我看!”忙不迭的對她吩咐。

冉幸便也出去打理。

小寶子抱著個翡翠質雕寶相花的精美箱子進來,行了禮後交給冉幸。

她便捧至我眼前,將小箱子放於小幾上,“啪”一聲扣著薄蓋輕輕打開。

我頷首去看,裏邊兒是一枚瑩潤剔透的紫玉如意,入目甚是溫潤可喜。但最顯眼的是中間一張被熏香熏的噴香的字條,以花汁染就了上濃下淡的淺粉色。

我心弦甫勾,探指取過來、湊於目前一瞧,熟稔的字跡叫我頓然心中動容,喜悅之感無可形容,握著這一葉小箋竟猶如飲鴆止渴、稍慰相思了!如此,寫了什麽倒顯得不再重要。

一旁冉幸見我出神,低聲好意的提醒道:“才人,且仔細瞧瞧這花箋吧!莫要辜負了國公爺的一番好意。”

我便回神,方仔細去瞧這信上內容,師父親手以清奇的筆鋒簡單而落了八個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我一斂眸,心緒沉澱。

心裏明白,是自己走的太順,初一進宮便壓過了其餘諸位秀女;薑淮這是在提醒我,切勿“樂極生悲!”

說實話,這八個字當真是有如一記當頭棒喝將我擊醒!這一整日我都沉浸在晉升的氛圍裏,身邊盡皆都是歡喜的人叢,悠悠然然、溶溶曖曖,幾度使我迷了心竅。師父這份禮物,來的委實是及時的……

我把這小箋收入袖口,叫宮人闔住蓋子把賀禮仔細收好,定了定心,將雜緒收攏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