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卷絮風頭寒欲盡（五）



萬萬沒想到，一直忠心於自己的蘭心有朝一日竟會背叛自己；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雲嬪的憤怒已經到了極致，她站在正中間怒視著跪在地上的蘭心，“枉本宮待你這般的好，你卻反咬本宮一口，蘭心，你究竟居心何在！”

麵對雲嬪凶神惡煞的模樣，蘭心卻是一點兒都不害怕的。雲嬪說自己對蘭心有多麽多麽的好，可蘭心卻清楚的知道，服侍主子這麽久，主子的心情變幻莫測，捉摸不透的，實在是難伺候。一切事情，蘭心都盡力做到最好，卻還是遭到主子的打罵。

多數進宮當差的宮女太監大多都是家裏貧窮的，無可奈何才把家中的孩子送進宮裏做牛做馬，蘭心也不例外。蘭心的相貌也是在中上等的，當年進宮時便自命清高，一時之間遭受周圍人群的擠兌。當她學會精明和低調的時候，雲嬪進宮了，她便被指派到她的身邊伺候著。

雲嬪要爭寵，自然是不擇手段的。蘭心在雲嬪的身邊伺候著，也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雲嬪的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那麽蘭心隻要再在上頭焦一點兒油，這事兒可就是成了。

皇後高高端坐在上頭，看著所有指正都朝著雲嬪，這事兒八成就是她了。皇後也早想把雲嬪給鏟除掉，隻是一直找不到除掉她的機會。如今大好機會就擺在眼前，倘若不緊緊握住，恐怕又會讓她在宮裏為所欲為了。

雲嬪眼瞧著這件事情不能再遮掩，終於認罪了。麵對這樣的事態，她仍然高昂著頭，垂眸望著蘭心，嘴中說道：“即便是這樣，本宮也要拉你進地獄。”

然而蘭心卻是一口否認，“這所有一切都是主子您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也隻是奉命行事，”她又麵朝皇後向前爬了幾步，帶著哭腔喊道，“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奴婢是無辜的！”

皇後望著底下的主仆二人，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原以為雲嬪和蘭心主仆情深，可今日看來，蘭心是一個精明的女子，雲嬪一再地莽撞，而蘭心卻是個比雲嬪聰明的人。這樣的人若是留在身邊也許後患無窮，但將來一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皇後睜開了眼睛，臉上的笑容突然如同一朵牡丹花一般綻放開來，明媚燦爛，“此事已經真相大白，傳本宮懿旨，任氏安靜，雲嬪，不守婦道，淫亂後宮，心存不軌，暗地勾結宸安王行刺皇上，又一手策劃了殺害宮女翠兒，罪該萬死。太後娘娘已將此事交給本宮處理，本宮心想此事皇上務必要知道。德壽，將方才房內所有人所說的話都記在紙上交給本宮，本宮要親自告訴皇上，嚴懲惡人。”

雲嬪自知死罪難逃，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蘭心卻平安無事。麵對此事，雲嬪忽然冷靜下來，她麵朝皇後，緩緩下跪。“初次進宮那日，我記憶猶新，我自知自命清高，一直以來與皇後娘娘您勢不兩立，我不擇手段，心狠手辣，但我絕對不會做出指使他人去遭她翠兒一事。我承認當日確實叫蘭心去教訓一番翠兒，但我並沒有叫蘭心對翠兒做出此事。此事同我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

聽雲嬪放下姿

態如此說來，皇後倒也相信了她對翠兒沒有做出那樣的事情，“你勾結宸安王，淫亂後宮，搞得後宮烏煙瘴氣，已是死罪。”

雲嬪不再說任何話，她直起了腰，朝皇後磕了一個頭。

德壽將紙條送去景仁宮叫逸塵過目後，逸塵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接點頭答把雲嬪交給皇後處置。當雲嬪在坤寧宮內被壓出去的時候，她的眼神冷冷的盯著蘭心不曾移開過。蘭心卻是理直氣壯，昂首挺胸，隻是她沒有看雲嬪的樣子。

雲嬪和皇後鬥了大半輩子，原以為有朝一日會將這個無能皇後拉下皇後這個位置，卻沒想到被自己的“忠仆”賣掉一條命。皇後賜予雲嬪一杯毒酒，雲嬪在儲秀宮內被人伺候著換好新衣服後便服下了賜來的毒酒。往事一幕幕依稀輾轉在眼前，皇帝的情深意切，溫柔愛撫；皇後的咄咄逼人，惡言相向；寧妃的爭寵奪愛，長寵不衰；自己的趾高氣揚，囂張跋扈。

大半輩子都在這紅牆褐瓦的深宮之中度過，也曾多年來不受恩澤，依靠長門。

這是在晚膳前幾個時辰，雲嬪要求站在院子裏望一望這周圍的白雪。白雪皚皚，空中仍是白茫茫一片……半世的輝煌，在她倒入白雪中的那一刻便已結束——

清雪尚在昏迷，逸塵守在她的床前寸步不離。一日要喂三次湯藥，逸塵都一口一口地親口為她，他盼望著清雪能夠早日醒來，再看梅花開。

所有人都不知道清雪昏迷的時候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或者說她的腦袋是一片空白的。但在夢裏，清雪卻踏入了一個開滿了梅花的白雪仙境。這裏就像是冬天景仁宮的院子一樣，白雪皚皚，梅花盛開。暗香撲鼻，清雪深呼吸一口氣，正陶醉於此時，卻忽然瞧見了前方有一個白衣女子出現，就仿佛是盛開在白雪裏的白蓮。她長發飄逸，婀娜的身姿在風雪中翩翩起舞，她清新脫俗，氣質非凡，她手握一支紅梅，微微轉身。

清雪站的太遠，看不太真切，於是她往前邁了幾步，卻驚奇的發現，那女子竟與自己相貌相同——

“你是誰？”清雪問。

“我是清雪啊，慕清雪。”那女子答。

清雪的眉頭微微皺起，問道：“慕清雪？”

那女子反問：“你可還記得，你是誰？”

“我是清……我是梁傲雪……”

在這個仙境之中，清雪相遇了真正的清雪，也因這真正的清雪，她才能記起最本質的自己。

清雪對傲雪說：“我遭惡母毒打，遭府裏丫頭排擠，唾棄，我軟弱無能，不敢反抗，一輩子都任勞任怨，由著惡母打罵都不敢吭聲。於是，我死了，這樣的死對於我來說實則是一種解脫，但對於你來說，我卻不知道是好是壞。你告訴我，你過得如何。”

“我過的非常幸福。”

清雪將手中折下來的梅花枝交於傲雪的手中，微笑言：“你過得幸福那就好了，我原以為我的不幸會繼續蔓延至你的身上，可如今看來，卻是相反的。嵐城哥哥過得還好嗎？然芝姐姐過得如何了？”

傲雪凝視

著清雪清澈如水的眼眸，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那些事情告訴了清雪。“嵐城和然芝成親了。”

嵐城應該是清雪此生最愛的男人，因傲雪說起這個事兒的時候，便瞧見了清雪的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落下來。“他曾說過此生守護著我知道終老……”

傲雪有些難為情的看著她，猶豫了許久才決定告訴她，“清雪……嵐城他……”隻是話還未說完，便被清雪打斷，“我知道，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所有原以為不會改變的都會悄然改變，我不奢求他能一成不變，如今我與他兩地相隔，隻盼望著他能夠生活幸福，平安健康。”

“清雪……”

清雪含著淚水望著傲雪，恍惚間，她破涕為笑，鵝毛大雪微微地小了下去，清雪對傲雪說：“以後，你就是我，你就是清雪。希望你能將我的不幸變成有幸，希望你能替我，替你自己，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她幻化成一縷青煙消散在滿是白雪的院子裏。

“我就是清雪，我會替你，替我自己，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清雪望著那女子化成的青煙望去，眼裏充滿了堅定。隻是待清雪回過神來，環顧四周，她卻找不到出口，這裏到處都是梅樹、白雪，一望無垠，望不到盡頭。

雲嬪死了，儲秀宮空空如也，無人打掃，不久後便遍布了蜘蛛網。這裏一切陳舊的記憶，都被這些縱橫交錯的蜘蛛網給嚴嚴實實地包了一起來。

寒冬臘月已經過去了，迎麵而來的是春暖花開。宮裏春色滿園，一陣陣暖意襲來，鳥語花香。

這幾個月間，逸塵便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前去景仁宮照看清雪，一切端上來的湯藥都是由他一勺一勺送入自己口中再喂到清雪的嘴裏。太醫定期地去景仁宮給清雪把脈，逸塵總是一臉焦急地望著太醫，時不時地問：“寧妃何時才能醒來？”而太醫的回答永遠都是千篇一律，“寧妃娘娘的傷口已經痊愈了，隻是何時才能醒來，微臣，實在不知。”

逸塵也不責備他們，隻是揮了揮手叫他們退下後，安靜地陪伴在清雪的身邊。麗妃、高媚、林雨靜三人也時常前去景仁宮看望清雪，對著她說說話。每一日傍晚，嘉崇從南書房歸來時都會前去謹蘭苑給她的母妃磕個頭，然後當著他父王的麵，將今日所學的知識溫習一遍。嘉崇的聰明乖巧，逸塵是極其喜愛的，若是清雪知道崇兒長了不少，變得這般懂事，她定會心生欣慰。

自打雲嬪走了以後，蘭心便被皇後留在了身旁伺候著，但皇後隻安排了蘭心在坤寧宮內端茶倒水的差事，並沒有近身伺候著。蘭心歸宛心管，一切事情都得聽從宛心指揮。原是身份地位相等的兩個宮女，一個被另一個管著，被管著的那個宮女自然是心有不服的。蘭心就是心有不服。

皇後似乎是看出了蘭心的委屈之處，趁著這日去禦花園小坐，在途中笑著對蘭心說起：“蘭心，你的命是本宮撿回來的，你也是本宮大發慈悲收留下來的人，你不必對如今的差事心存不滿，若是沒有本宮，你恐怕是同雲嬪一塊兒，命喪黃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