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風聲雨聲血滿城(九)
滿城飛雪,落得皇城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寒冬裏輕輕哈一口氣,那氣便像是一種美到極致的霧一般,朦朧卻飄渺。午後的陽光雖是暖暖的,可當寒風夾帶著白雪席卷而來的時候,又能叫人冷的渾身都打顫。
德尋駕著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皇宮的城門,過一段路就是集市了。
翠兒陪著清雪一同坐在馬車之內,若秋則是被清雪留在了宮裏照顧著嘉崇。今日也沒帶什麽包袱,隻想著先去街上采辦一些東西給翠兒,即便是宮裏已經備好了一份厚禮,但翠兒說,那些東西太珍貴,其實簡單就好。依著翠兒的要求,清雪便答應了。
待到采辦好一切東西後,德尋才駕著馬車將二人送去了幕府。
自打慕老爺降職後,不過二三年間,這慕府便失去了當年的氣派。也難怪,如今家中的頂梁柱已經病倒了,而然芝又再次懷上孩子,整個家中僅靠了嵐城薄弱的俸祿來維持著。翠兒扶著清雪,清雪仰著頭看著匾額上寫著的慕府二字,嘴角不禁勾出了一抹笑容,“一走便是五載六年,到底是物是人非了。隻是當年的種種都曆曆在目,仿佛昨日剛發生的一般……翠兒,那時叫你受苦了。”
當然,當年在慕府裏麵所受到的那麽多的委屈,怎能忘記呢?那樣的痛苦難熬,那樣的折磨人心。可翠兒卻不願意表露出來,隻是朝著清雪溫笑,什麽也不說。
待德尋拴好馬後,三人便一同走了進去。即便清雪並不是慕府的親生女兒,可好歹慕老爺也是自己這具身軀的親生父親。即便寧妃駕到門外並沒有人來迎接,可好歹清雪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宜過高姿態。
三人走到了慕老爺的房間前,正巧看見了大夫從房內走了出來,而身後正是伺候慕夫人的香兒。香兒當時仗勢欺人,依仗著是慕夫人身邊伺候著的,便對清雪目中無人。而如今清雪在宮中得寵,長盛不衰,此番情景相見,更是讓香兒羞愧的不敢正眼地看清雪。
香兒低頭給清雪行禮,而清雪隻當什麽都沒看見,昂首往裏頭走去。繡簾之後站滿了人,然芝、嵐城,以及家中上下不少園丁,夫人則是坐在老爺的床邊細心照看著。清雪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隻是靜靜地走上前。躺在床上虛弱地喘氣地老爺看見了清雪,眼睛稍稍睜得大了些,眾人都站在清雪的身後看著她。
然芝環顧了四周,竟瞧
見管家也在房中,似乎方才來了就沒走一樣,於是然芝有些心慌了——莫非方才清雪回來的時候沒有人接駕?!
慕夫人回頭看向清雪,臉上路出驚訝的神情,“你怎麽來了?”
清雪抿嘴不說,而是等來了然芝上前解釋:“娘,是女兒寫信進宮告知她……寧妃娘娘的。”
房內的空氣一下子似乎是停滯了一般,所有人的呼吸聲似乎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清雪那張沒有表情的麵孔上忽然出現了一抹淺淺地笑意,她衝老爺輕輕地喊了一句“爹”後,站直了身子,回眸望向夫人,嚴肅的問道:“為何會這樣,太醫如何說。”
麵對清雪如此無禮地態度,慕夫人有些按捺不住,倒是然芝眼疾手快,在她娘親吹胡子瞪眼之前扶住了她的手臂,上前來說道:“當年爹爹被降職,手上的事兒倒是比原先更多了。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積少成多,成了癆病……”
癆病,是要死的。
人生在世就這麽短的日子。
這樣的事情恐怕是無力回天。清雪隻回眸再看了一眼老爺的樣子,隨後麵向然芝,翠兒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囊交給清雪,清雪交給了然芝,說:“此番出宮,本宮並沒有帶多少銀兩,這裏是一些銀票,你們留著用。”說完,也不顧然芝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便轉身朝嵐城走去,“好久不見啊,姐夫。”
嵐城見了清雪。仍然是當年的那張麵孔,隻是中間夾雜了太多的故事以及世態炎涼。嵐城隻是有禮地笑了笑,便聽清雪說道:“你的官兒雖然不小,卻也大不到哪兒去。但既然你為朝廷賣力,俸祿自然也是不薄的。”清雪說話的聲音又小了一些,“爹的身子已然這樣,你隨娶了然芝,但也算是慕府的半個兒子。日後這整個慕府都要交到你的手中,到那時,要頂起這一片天的就不是爹了。而是你。”
清雪並沒有看嵐城臉上的表情便要離開,卻在走到門口時又停住了腳步,從懷中掏出一枚長命鎖交給翠兒,又叫翠兒交給然芝。整個房間都是寂靜無聲的,翠兒手捧長命鎖走到然芝的麵前遞於她,隨後便聽清雪說道:“本宮在宮裏生活,想要出宮並不容易。喜聞姐姐又懷二胎,便為日後出生的小寶貝準備了一條長命鎖。”
望著手中的這枚長命鎖,然芝忽然想到了什麽,對著夫人耳語了幾句後,便帶著知畫出去了。
然芝,清雪,兩人站在院子裏,清雪一臉淡然,然芝手握長命鎖顯得有些許的緊張。不一會兒,知畫便帶著?O?從轉角處走了出來。?O?也有四歲了,小小模樣長得真是俊俏。清雪望著?O?朝自己走過來,然後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
“?兒,快叫聲寧妃……”正當然芝拉著?O?說的時候,清雪卻忽然搶了然芝的話,“叫姨娘。?兒,叫聲姨娘聽聽。”清雪蹲了下來,雙手握住?O?的雙肩,?O?長得可真是好,細皮嫩肉的。“姨娘好!”
孩子總是無辜的。這個誰都知道。
德尋駕著馬車載著清雪與翠兒離開慕府的時候,然芝還帶著?O?站在慕府的門口目送著他們離開。當年的恩怨情仇,如今看來鬥不過是浮雲,早就過眼雲煙了。今時今日,她有?O?,又有腹中的胎兒,嵐城的心也早就在自己的心上,她還有什麽可以埋怨、抱怨的?
馬車上,清雪掀起了簾子看著外頭的景色,街旁的攤位、行人都以平均的速度往後移動,然後在清雪的視線中消失不見。馬車行駛了一段路程後,清雪忽然瞧見了一座府邸,她匆忙喊停,馬車便慢慢兒地停了下來。她抬首望著上方已經纏滿蜘蛛網的匾額,不禁心涼——子蘭王府。
這裏原先是那樣的富麗堂皇,高貴大氣,可似乎就是一夜之間,所有事情都變了模樣。
這曾經住了幾年的地方,後來從這裏離開去了梁朝。輾轉反複,經過了多少事情之後又回到了這裏,然而裏麵所住的人,那個她原以為在這裏為她日日夜夜等待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回想當年他成婚的大喜之日,她喬裝成丫頭送了一封信給他,信中的內容她至今都還記得——城深血淚故人心。
而她混進王府之後與他初次相遇的時候,那種可以的偽裝自己的性子以及說話的方式的日子,她幾乎是有些幻覺,自己這不是重生過來去恨他,去報仇,而是去再一次和他相愛。
但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往日的那些種種看起來又是多麽的可笑。曾今最愛的人,後來死在了自己的手下;曾今有血緣關係的人,後來被自己逼上了斷頭台。
“主子,咱們可以回宮了。”
這半輩子都生活的血腥之中。清雪閉上了雙眸,她多希望故事就到此結束,可這卻僅僅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