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



寂寂靜何待,朝朝空自歸。——孟浩然

遊過海南,我和關築在海口分手,他按計劃去了西安,幾天後我也終結了我的旅行,乘飛機回到了烏魯木齊。

這時正當三月下旬,西北邊城依然雨雪飄搖,我在飛機上換好冬春服裝,披一件瀟灑的風衣,提著裝滿風塵的皮箱,走下了飛機。

踏上西北邊城的土地,天色已是黑蒙蒙的一片,空中飄揚著細小的雨滴夾雜著冰冷的雪粒,打在臉上,是一份清涼,一份清醒。回來了,我又回來了,我在心裏低低地歎,兩個多月的四海周遊,走遍了我想去的每一個地方,飛來飛去地尋找著心中理想的歸宿,最後我終於沒能在任何一個地方留下,而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傳的心情回到了這裏,人生是什麽呢,是夢嗎?已經明白曾走過的路是錯誤的,也希望生命能從此重新開始,隻是仰天長問,我卻無法從飄雨的夜空裏找到自己的前程。

走出機場,我攔住一部出租車坐了進去。

“去團結路。”我對司機說。

出租車閃著車燈離開了機場。我向後靠在座背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心中一陣陣地迷茫。離開兩個多月了,突然回歸,茜倫一定會大吃一驚,哦,還不知道她這會兒在不在,可能還在“月亮島”上班吧,等她回來發現我在房間裏時,還不知道她會有多驚訝呢。

出租車在夜色裏行進,離我住的地方越近,就越令我覺得剛剛結束的這段旅行仿佛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我不是從飛機上下來,而是剛剛從“月亮島”出來,帶著胃裏的酒和包裏的小費,搭著出租車往住目的地趕,想要回去痛痛快快地衝個熱水澡,然後美美地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沒錯,在以往的那些日子裏,我和董茜倫就是這樣生活的,日複一日,不論春夏秋冬,我們都在華燈初上時出門上工,然後在夜色深濃時收工,緊接著一覺睡到中午,起來弄些飯菜,吃過後就出門走走,或是待在屋子裏看看書或電視,等到晚上,就又開始了新的一天。

茜倫是個節儉的女孩,大手大腳地花掉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對她來說是不可想象的。而我,也曾是個懂得儲蓄的人,我們住在一起的最大花銷就是房租,那是我們最最奢侈的享受,出於女孩子天生的需要,我們一直住在水電煤暖齊備樓房裏,而不是城市邊緣的平房裏,我們都認為,在外工作時無論有多麽辛苦,回到住所後一定要有相對舒適的環境,可以洗澡,可以做飯,冬天時可以享受暖氣。但是除此以外,我們的生活一向節省,我們自己買菜做飯,吃的基本都是時令中最便宜的蔬菜,夏天菜品很多也很便宜,可到了冬天,我們幾乎就隻吃白菜、土豆、蓮花白等傳統冬菜,極少購買那些價格略高的綠色溫室蔬菜,至於肉類,我們吃得更少。茜倫總是對我說:“吃菜,就要吃時令菜,吃大自然適時的贈予,隻有這種在陽光雨露裏長出來的菜才是最健康、最有營養的,它們有一種神奇的能量,能讓我們的身體吃得棒棒的。至於那些冬天裏在溫室長大的菜,又貴,又沒有大自然的能量,不吃才是對的!”

我知道她說得極對,於是我們的節省更就有了健康的理由,我們笑著表示,哪怕有一天買彩票中了五百萬,也要保持這種吃菜的習慣。

幹我們這一行的女孩子,往往都像

我和董茜倫一樣,沒有安全感,沒有未來的希望,我想正是因為這一點,我和她才會如此珍惜掙到的每一分錢,也隻有錢,才能給我們漂零的生活和時常絕望的內心添加一點點暖意。

這,就是我曾經的生活,混亂而無望。在決定改變這一切之後,我也先改變了我對存款的態度,不再死死地守著那些錢,而是把它們拿出來用,用在旅行上,用在滌蕩自己的靈魂上。我掙的,我花,沒有什麽錯。

出租車按著我的指點開到一棟住宅樓前,我付錢下車。抬頭一望,我和茜倫的臥室窗裏閃著朦朧的光,真是出忽我的意料,她今晚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難道是沒有台位可坐嗎?茜倫一般是不會放過掙錢機會的,除非她生了病。她生病了嗎?哦,最好不要,我還要給她一個驚喜呢。

一邊想,我一邊走上四樓,取出鑰匙將門打開,推開門,過道和客廳的燈都息著,隻有臥室的門縫裏傳出一絲微弱的燈光。

“茜倫,我回來了。”我說著,提著皮箱走了進來。

臥室裏立刻傳來一陣響動,我淡笑了一下,放下皮箱徑直走到臥室的門前,然後推開了房門。

昏暗的台燈下,觸目所及的是茜淪那半藏在被中的嬌柔迷人的身軀,在她的床上,她的身邊,赫然還有一個男人,一個很年輕而且偏瘦的男人!他們半坐在茜倫的床上,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我。

我驚住了幾秒鍾,回過神來才看見床邊的椅子上放著一疊衣物,這表明了他們被子下麵的風景。

“璐洲,……”茜倫突然看見我推門進來,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我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我……”

“別說了,”我扭過頭去,平淡地說,“我去找個旅館住一晚,明天再回來。”

說罷我轉過身,將皮箱提到客廳放下,然後預備離開。這時,茜倫不顧著涼,裹著一件風衣從臥室裏跑出來,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你別走,我讓他走,我有很多很多話要跟你說呢,你走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這件事情,我也是情不自禁的。”

原來她在*裏說的好事是指她交了個男朋友!我抽回手臂,伸手按下開關,將客廳的燈打開,然後說:“這麽晚了,你讓他去哪兒?”

“他有地方住,”茜倫攔在我麵前,“實在對不起,讓你碰見,璐洲,你不要走,否則我會不安的。”

我輕歎一口氣,看著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這時候,那個年輕的男人已經飛快地穿好衣服走出了臥室,看見我站在客廳裏,他顯然十分尷尬,但還是勉強走過來,抱歉地對我說:“不好意思,白小姐。”

我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他的相貌倒也十分英俊,隻是太蒼白,缺少年輕男人應有的活力。不知為什麽,見他第一眼,我就沒法喜歡他。

我淡淡地說:“沒關係。”

“真對不起。”他也許看出了我的不悅,又道了聲歉。

我站著沒動。

茜倫連忙拉過他,悄悄地說:“好了,你先回家吧,我們明天再見麵。”

我看了他們一眼,心中不免對那個男人產生了厭惡的感覺,假如不是顧念茜倫的心情,我肯定會對他說出刻薄的話來,但他是茜倫的男朋友,我再不喜歡他,也得做到表麵上過

得去。我離開他們,轉身走過去將電視打開,然後坐在沙發上無聊地觀看,並把電視聲音放大,以壓過他們的竊竊私語。那邊茜倫和她的情人說了幾句話後,便把他打發走了。她關上門,來到客廳坐在我的身邊。

“璐洲,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的音量放低,“我正等著你回來告訴你這件事,可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麽突然。”

“突然地打斷了你們?”

“哦,別這樣說,都是我不好啦。可要是我知道你會回來,我是絕對不會帶他來這裏的。”

“緊張什麽,”我簡單地笑了一下,覺得再怪罪下去就有點過份了,“我也沒有多怪你,他走了就好了,這裏還是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那你還生氣嗎?”茜淪怯怯地問。

“我哪兒有這麽多理由生氣,”看她似乎很怕我生氣,我不由輕鬆地笑了笑,“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你不生氣就好。”她靜靜地說。

“你喜歡他什麽?”我問。

“他對我很好。”

“怎麽個好法?”

“他很體貼我,經常送我回來,還會動手給我做午飯。”

“就這些?”

“我沒有太多要求。”

“唉,你呀!”我歎了口氣,不想再談她的男朋友了。

我走到客廳一角,打開了皮箱,那裏麵裝滿了我的風塵,裝滿了我從各個地方帶回來的記念品,當我買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是一對對地買,一份是我自己的,一份是送給茜淪的,我迫不急待地想要她看看這些東西。

“你帶了這麽多東西回來呀。”茜淪走過來輕呼著。

“我走到哪裏都沒有忘了你啊。”我將禮物一件件地拿出來給她,“這是在西安買的內畫佛珠串,這是在九寨溝買的木器,這是在上海買的時裝腰帶,這是在三亞買的珍珠項鏈和海彩石手鏈,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貨,還有這個,這是桂林……”

“哦,”茜淪看得眼花撩亂,她打斷了我的介紹,“你說得太快了,讓我慢慢看好嗎,我真後悔沒跟你一起去。”

“沒去也好,”我輕聳了一下肩,“我可是差不多花掉了所有的存款,不過倒也不可惜,來得容易去得快嘛。”

“你真的打算不幹這一行了?”茜淪看著我問。

“是啊,我要跟過去一刀兩斷。”

“你打算去做什麽呢?”

“不知道,”我站起來在客廳裏踱來踱去,“我很想用剩下的錢去考一所大學學一門專業,或者,去找一份正經的工作,不論抱酬多少,隻要是正經工作,我都幹。過去的那種生活我已經過夠了,雖然有點錢,可到處遭人白眼,我已經二十一歲了,不想把自己毀了,那種工作,我自己都覺得太賤!那種生活,我再也不會去過了。”

茜淪抬頭看著我,美麗的臉上露出一抹憂愁,眼光是無奈的:“其實我也知道,但我沒有勇氣擺脫,因為離開這個職業,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沒有文憑又沒有能力,什麽地方都不會要我,我想擺脫隻有一個方法……”

“嫁人?用你存的錢當嫁妝?”我接過她的話,直視著她的眼睛,“所以你今晚會邀請那個男人上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