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望不相知,相逢詎相識。——盧照鄰

羅曼咖啡廳裏,那個每晚都在這裏演奏鋼琴的人依然坐在琴邊一曲接一曲地彈著韻味無窮的音樂,他彈得旁若無人,仿佛這裏不是一個人客往來的咖啡廳,而是他自己的音樂天堂。

台位幾乎坐滿了,有談生意的,有欣賞音樂的,還有一些孤單的妙齡女郎,個個打扮得不俗。在我光顧的這幾晚,我看見她們每晚都在這裏“釣魚”,等待心照不宣的男人去迎合她們的需要,而她們也會提供男人們的需要。不過很顯然,她們今晚的運氣普遍不太好。

找了一個無人的台位,我坐下來點了一杯拿鐵和一杯調飲,然後輕輕靠在椅背上,聆聽那位身著禮服的先生正在彈奏的鋼琴曲“LOVEMETENDER”,那是貓王的金曲,但我卻更喜歡聽諾拉•瓊斯的演唱,瓊斯的聲音更能表達這首金曲的柔曼特色。此時,音樂彈到了最溫情的一段,款款入耳,令人頭腦輕舒,浮想連翩。

這樣的環境,在過去的歲月中也似曾有過,卻又不似這般高雅,往往是,那些人創造了美麗的環境,卻又在瘋狂中使它變得烏煙障氣,變得令人窒息。想到此,我在心裏喊,哦,那可惡的歲月,趕快滾開吧,我早已厭倦透頂。

這次出來旅行,我過著一種此前從未有過的奢侈生活,我坐飛機,住星級酒店,在時尚的餐館裏吃飯,泡高價酒吧和咖啡廳,不了解我的人以為我是一個在外出差的大公司的高級白領,隻有我自己明白,這樣的奢侈也許今生隻有這一次。為什麽我就不能像那些時髦又有錢的人一樣享受一下生活呢?我花自己掙的錢,沒有什麽不對。

決定做這次旅行,是因為我有一個奇怪的習性,當我想改變什麽的時候,總喜歡找一個切口,找一件事,也就是找一個分水嶺。當年我離開家時,分水嶺是高考,忍辱偷生了那麽多年,隻等高考後就離家出走,我也真的走了。現在,我想重新勾畫我的人生,這個改變也需要切口,於是我便展開了這次旅行,讓這次遠足成為我改變人生的分水嶺。

原本,我計劃用旅行來忘卻過去,但後來卻發現,我回憶過去的時間遠遠地超過了構想我的將來,在飛機上,汽車上,船上,我每時每刻都可能回想過去,從兒時的生活一直想到眼下的情境,有時甚至還會來來回回地想,無法斷絕。我想,也許自己就是一個隻有過去而沒有將來的人,所以才會讓思緒這樣深地沉淪在對過去的回憶中。

飲料杯口的檸檬片和杯中隱隱的冰塊一直映現在眼裏,我讓大腦稍稍停了一下,端起杯子,從吸管裏輕啜了一些飲料,細細的涼意順著肺腑散漫到全身,一種澈透的感覺湧上心頭。這時,《LOVEMETENDER》正演奏到深情處,音樂激蕩著我的心,十二分地動人。

我是在上海!我對自己說。我的父母,他們早已夢想成真地回到了上海,此時,他們就在這個國際大都市的某一處,也許正在吃晚餐,也許正在看電視,他們絕然不會想到,他們那個不孝的、沒用的、丟臉的女兒此時也在上海。我該去看看他們嗎?想到這裏,我立即搖了搖自己的頭,不,我不去,絕不去。

我不能再這樣回想下去了,這會毀掉我整個晚上的輕鬆和愉悅。我努力倒空自己的腦子,用耳朵去靜聽鋼琴師演奏的音樂。

抬起頭,我看見又有一位年輕男士朝這邊走來,他很英俊,又有風度,應該不滿三十歲,或者剛剛三十出頭。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裏已經沒有空位了,這意味著那幾個孤單的女郎將有一位會有生意了,但到底誰會讓這位極有可能前來獵豔的男士看中呢?我不禁有了一絲小小的興趣,想看看這個發生在上海的“*序幕”。

那位男士在台位外略微地遲疑了一會兒,便邁開腳步朝我這邊走來。

怎麽,他竟選中了我?可我不是來“釣魚”的啊。我立刻轉開目光,去看桌上花瓶裏的兩朵玫瑰。

“請問,這兒有人嗎?”他指了指我對麵的位置,用標準的普通話問道。

“沒有。”我淡淡地說,不看他。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想坐就坐吧。”我本想拒絕他,但話到嘴邊卻變了調。我想,就讓他坐吧,反正我喝完飲料就要離開。

他在我對麵坐了下來,並衝我笑了笑。服務生從吧台邊走來殷勤地問他需要些什麽,他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又看了看我,說:“這位小姐,我可以順便為你點一杯飲料嗎?”

“不,謝謝,”我淡然一笑,“你瞧,我這兒既有咖啡,也有飲料,足夠喝了。”

“那麽,來點果品吧,腰果怎麽樣?”他馬上糾正了他的失誤。

“你真是太友好了,”我想他一定是把我當成了那些女孩,不覺有些好笑,“我需要的時候會自己點的。”

“既然你都一個人到這兒來了,還客氣什麽?”他的話裏明顯有弦外之音。

“你這話好像是說‘羅曼’是個不必客氣的地方,”我漠然地回敬他,“你也是一個人來的,你也別客氣,想喝什麽飲料我幫你點好了。”

他有些詫異地盯著我,用一種意想不到的眼神。能看見這樣的眼神我感到很開心,也許我挫折了他獵豔的原意,但如果他認為失望,就完全可以離開這個台位,坐到旁邊女郎的桌邊,那幾位美人已經對我投來了羨妒的目光,她們渴望兜攬到這筆生意,可這位珍稀的客人竟然坐到了我的對麵,而我對他一點都不感興趣。這個世界真荒唐!不過,這也讓我有了一點小小的得意,無論如何,我該是在座所有女客人中最漂亮的一個,要不然,他也不會選上我。

“那麽,”對麵的男士聳聳肩,轉頭對服務生說,“再來一碟美國腰果,謝謝。”

服務生很快為他送來了咖啡和腰果,他看也不看,卻將目光投向我。

我立即將眼光轉向彈琴的人,看著他的身軀隨著音樂的旋律而有致地起伏,音樂的無限迷人不禁使我深深慨歎,鋼琴真奇妙,不需要任何伴奏便可以獨立地創造出許許多多非凡的聲音,既能描述幸福歡樂,又能表現淒涼悲愴,相信演奏鋼琴時的感覺一定是無限忘我的。聽著鋼琴曲,我幾乎忘掉了對麵還坐著一位陌生的男士。

“你喜歡音樂嗎?”他忽然問道。

我轉回眼光,看著這位相貌和氣質都不錯的男士,用平緩的音調說:“當然,這裏除了音樂,就是飲料,沒有別的東西了。”

“也許並不是這樣,”他的眼光一刻不停地留在我的臉上,神情中有一種想剖析我的東西,同時還流露出不屑的表情,“你說話很喜歡含沙射影,不過說句實話,像這樣的情況我見得太多了……”

“抱歉,”我被他那種誤會我的心思和語言激怒了,立即冷冷地打斷了他,“我出於禮貌允許你坐在這裏,並不是為了對你含沙射影,如果你非要出言不遜,那就請你坐到別的台位上去,誰期待你,你就去誰那裏。”

說罷,我靜靜地盯著他,等著看他被我的話震動,或者致怒。果然,有一瞬間,他的麵部表情變得很嚴肅。

我隨意地笑了笑,將目光轉開了,懶得和他計較。男人啊,雖然衣冠楚楚,但本性卻總是藏不住,有時候真令人發笑。

“恕我冒昧,”對麵的人又開口了,這回音調變得平和了,“你不是本地人吧?”

“一半是,父籍在這裏。”介於他的良好轉變,我隨和地應答著。

“剛才不好意思,不過你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難免讓人誤會。”他為剛才的出言不慎向我表示歉意。

“是啊,世界就是這

樣,是男人主宰的,女人隻是附屬品,沒錢沒勢的,就像她們,”我的眼神掠向旁邊幾位孤單的女郎,“總是期待男人的到來,以便各取所需。女人真悲哀!”

我低下頭,拿起杯子,吸了一口可樂。曾幾何時,我與那些女孩沒什麽差別,但我已經決定改變,不再涉足那個領域。

“也許是的,”對麵的他又說話了,“但我想,你並不悲哀,你和她們不一樣,或者,你還有誌於改變這個不平等的世界。”

“你這樣認為嗎?”我仰首長歎,自嘲般地笑了笑,心中像有一汩苦澀的滋味泛遍了全身,看了看他,一個剛剛誤會我此刻是什麽人的陌生人,現在又誤會了我的曾經,他能知道我心中的感慨嗎?我收回苦笑平淡地說,“我是一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人,我不想也不可能改變這個世界,我隻想改變自己。”

他讚同似地點點頭,沒有說什麽,隻是端起杯子喝了些酒。我也不再說什麽,隻將注意力重新投向大廳裏不斷縈繞的鋼琴曲,剛才的話題讓我陷入了一種無名的憂思,令我不願回顧往昔,更不敢展望將來,我口口聲聲地在心裏說要改變自己,徹徹底底地改變,然而事實上,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來改變過去的一切呢?未來,又在哪裏?

音樂依舊,那個風度翩翩的琴師在不知疲倦地彈著,陶醉著,仿佛已經達到了忘我的境界,世界在他的腦海裏一定是片空靈的曠野。他彈完了一首我並不熟知的曲子,稍待了片刻,又彈起了一首令我回憶過去,令我記憶猶新的樂曲,這是我非常喜歡聽的,好聽極了。主調從他的指尖流出時,音符像長了翅膀的精靈,飛進我的耳朵,落進我的心裏,我感到眼前依稀蒙上了一層亮晶晶的霧靄,什麽也看不清了。

“知道這支曲子嗎?”對麵的男士忽然問道,看樣子他也聽得很入神。

“是的,一首很老很老的歌,卡本特原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空穀的幽蘭,“是‘昔日重來’。”

“很美的音樂,”他由衷地說,“以前就覺得歌很好聽,我非常喜歡,想不到用鋼琴彈起來也這樣好聽。”

“你很喜歡音樂嗎?”

“沒有多少人不喜歡音樂,更何況,”他頗有含意地對我一笑,用我剛才的話說,“這裏除了音樂還有什麽呢?”

我笑了,他有一些淡淡的幽默。

“你是生意人嗎?”他又問。

“生意人?”我揚了揚眉毛,“你看我像嗎?”

“我看不出來。”

“可我卻能看出你來,”我說,“你明顯是商人,不過不是一般的商人,你的學曆不會低,你所經銷的商品也一定是高科技產品。”

“何以見得?”他問。

他的表情告訴我,我的猜測是對的,於是我說:“你的普通話講得很好,是標準的西安普通話,你的服飾表明你非常重視儀表,因為這是對他人的一種禮貌,你的領帶夾好像是一種產品的小禮物,假如是你經銷的產品,那麽它的價格一定不會在五位數以下。啊,你來自西安,在西北五省中,西安的IT類公司無疑是最多的,我想,沒準你是IT界的,是某一世界名牌的代理商。我說得對嗎?”

他含笑,說:“你過獎了,我隻是個推銷員。”

“成功的推銷員?”

“你這樣想也行。”

我點點頭,托起杯子啜了一口可樂。對麵的這位年輕的男士衣著端莊,談吐有致,是個文化素質很高的人,雖然男人的本質其實都差不多,但他至少在女人不願看到的動物麵之上還披了一件有文化的外衣。對於有文化的人或是看上去像有文化的人,我一向是很欽羨的,因為這正是我缺少的的東西,我沒有高學曆,不能博古通今,也總是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因而,一旦遇到讓我覺得很有文化的人,我便能多多少少地生出一些好感,哪怕他隻是披著一層光鮮的外衣。

看著他,我忽然想問一個問題:“我想問一句很冒昧的話,可以嗎?”

“問什麽?”

“你今晚到這裏來的真實意圖,”我說,“如果不想說真的,就不要回答。”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也許想不通我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但想了想還是回答我了:“我剛剛忙完公事,來聽聽音樂,輕鬆一下,可能的話找一個漂亮的小姐陪我聊聊天,隻是,”他停頓了一下,“我無意中冒犯了你,你不是那種女孩。”

我顯得一點也不驚奇,淡淡地說:“鋼琴曲結束後是不是還打算……”

“不不不,”他堅決地擺了擺手,“我今天隻是要她們陪我聊聊天,決不會讓她們再靠近。就算現在‘*’到處泛濫,我也不會隨便到把一個根本不了解的女人帶回酒店,怎麽也要稍微了解一下才行。”

“有道理,健康第一重要!”我對他的話表示讚同。

“沒錯,我正是這麽想的。”

“這倒是個商機,”我忽地笑了起了,“那些女孩子如果知道像你這樣的男人的顧慮,就該天天懷揣體檢單,並且到處出示,這樣的話,生意就會更加興隆。”

“的確是個商機,但體檢單是可以造假的。”

“哦,在中國,差不多什麽都可以造假。這樣看來,一個人是否能夠生活得好,真得看運氣了,而不是看他有多努力。”

“特別是在男女關係方麵。”

“你真坦率。”我說。

“對你坦率一點沒關係,過了今晚,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麵了。”

“沒錯。”我讚同道。

“啊,對了,”他問我,“你是一個挺奇怪的女孩,你對男人們用這樣的方式來解脫寂寞有什麽看法?順便說一句,我目前暫時是一個獨身主義者。”

“是嗎,獨身主義?那我們此刻是一樣的,我眼下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我說,“世界是男人和女人組成的,既使獨身,也未必離得開異性,尤其是男人,不想結婚又不想當和尚,於是就用錢去買啦,這樣不必負任何責任。你管這叫男人的寂寞,你實在說得很文雅。知道嗎,我喜歡你的方式,就是,花要采,但要采沒有病蟲害的。”

“你說話真透明,一般男人見了都會害怕的。”

“你害怕了嗎?我是在用真話回答你的問題。”我盯著他問。

“如果你和她們一樣,你的話會讓我興奮,但你和她們不一樣,這樣就有點叫人害怕了。”

“真有意思。”我說著輕歎了一口氣,“其實這不叫害怕,應該叫做不敢接近,唯恐我這樣的人害了你們。”

“你給人的感覺是尖刺,格格不入。”

“真好,我就是希望能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確切地說,是給男人一種這樣的感覺。”

“奇怪的性格。”他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我也啜了一些咖啡,又喝了一些飲料,冰涼的飲料流入胃裏,我忽然感到有些疲倦,真想回旅館休息,隻是似乎還有些不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這種一覽無遺的談話我倒真想再繼續一段時間。不過想了一想,我還是決定離開,這位看來還挺出眾的男士也並不能夠引起我太大的興趣。放下杯子,我伸手招呼服務生來結賬。

“怎麽,要走了嗎?”他問。

“是啊,我累了。”

“我們聊得挺好,你走了,這太突然了。”

我朝他微然一笑:“我走了,你就可以繼續你最初的來意了。”

“我對她們己經沒有興趣了。”

“那就繼續聽音樂。”

服務生走來,將單遞給我。

“如果你不介意,你的單我來買。”他說。

“不,我介意。”我說著,打開背包,從錢包裏取出鈔票,放在服務生的收銀盤中。付了賬,我站起來投給他一個淡淡的笑容,“不管怎麽樣,你的到來豐富了我的時光,為此向你表示感謝。現在我要走了,很抱歉打擾了你的本意。”

“真的不再坐一會兒了?”他朝我微舉了一下杯。

“不坐了。”

“好吧,但願我們還能再見麵。”

“其實都一樣,不是嗎?”我說著離開了坐位。

“對,”他舉杯點頭:“晚安。”

“晚安。”我轉身離開了羅曼咖啡廳。

出門打的,回到旅館房間時,看看表已是十一點鍾了,相當於烏魯木齊的零晨一點,我明顯地感到了疲憊。

奔波了一天,遇見兩個男人,倒也不寂寞,這兩個不同於以往的男人就算是今天的點綴。男人總是這樣,當你在別的場合看到他們時,他們常常能夠給你一種文質彬彬、教養良好、品德高尚的感覺,可一旦他們進到了夜總會裏,喝上幾杯紅酒,就會現出禽獸原形,幾乎所有的好領導、好丈夫、好戀人等,都會醜態畢露,麵對著美豔的小姐,沒有哪個不想上前占一頓便宜的,而且占完了便宜,還會因為那是他們花過了錢的,而將小姐們不當人來看。因而,當我見到男人的光明麵時,心中盡管也有讚賞,但卻總也忍不住會去想像他們揭下麵具時的樣子。記得一個男裝廣告裏說,男人不會隻有一麵,那個廣告裏數出了男人不少可以見光的方麵,卻藏起了男人見不得光的那些方麵。我見過的男人,總是醜陋的多,光明的少,當然,在我曾經謀生的那個場所裏,任憑白天表麵得再好的男人,一走進來,多半也都會原形畢露。

走到窗前,在這十八層高的房間裏眺望上海燦爛的夜景,星光下一片富麗和輝煌,燈影樓影相映得格外繁華。這已經不是我童年記憶中的上海了,一切變得那麽快,那麽驚人,那麽美。從這裏看上海,似乎就覺得電影中美國曼哈頓的樓群也並不那麽宏偉了,上海的一切在我眼裏就像是中國的曼哈頓,毫不遜色。望著高樓林立、燈火閃爍的五光十色的夜,我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明天,明天該去向何方呢?是依然在上海流連,還是再去他方飄蕩?

想了想,我還是決定離開,本來這次外出旅行的目的主要就是環遊中國大地,看一看身外的世界,假如能夠順便找到工作,那就更好了,可是在上海,我找不到心儀的工作。於是我拿起電話,撥通了服務台,訂了一張去海口的機票。

我隨意地躺在鬆軟寬大的床上,靜靜地凝望著天花板,大腦裏的生命在不知停息地運動著,在這次旅行之前,我是多麽渴望能夠出來漫遊,走一走我沒有去過的地方,看一看我沒有見過的外麵的世界,那種渴望強烈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種目標,然而世界之大,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有著踏不完的土地,看不盡的風光人事,當我在西北時,我想知道東北的雪原是否更加壯麗,當我領略到江南的溫柔和綺麗時,我又想看一看國土的東南方是不是更具夏日的魅力。想望是無限的,也許有一天我走遍了中國,便又會渴望周遊世界,假如也有造化踏遍全球的每一個腳落,我還會再一次夢想去那奧妙無窮的宇宙太空,感受一下孕育著星球和生命的太空是不是和想像中的一樣遠大無垠。想望永遠是沒有盡頭的,除非我能感到滿足,然而我能滿足於什麽呢?除了短暫的瀟灑以外,我一無所有。

躺了一會兒,我想起了還在烏魯木齊的好朋友董茜倫,很想給她打個電話,但我知道她這個時候一定忙得顧不上接電話,於是隻好作罷。想到了茜倫,我不由地又感慨了起來,我已經決定要改變自己了,她呢?她這一段時間又會在想些什麽?她一向是善良和怯懦的,我不在的時候她是怎樣一個人去應付那些難免出現的過份的麻煩的?

想到這裏,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接上網線,登錄*,看看茜倫有沒有給我留什麽話。她果然上過線,她的青蛙頭像一下下地閃著,仿佛在催促我快些點開看。

我點開茜倫名為“賽裏木湖妖”的*頭像,看見了她在上麵對我說的話:

璐洲,你不在真是太幸運了,沒看到安安的慘樣,都說她被那個領她出台的男人騙了,那男的根本沒什麽錢,倒是反過來把安安的錢、手機、項鏈什麽的都搶走了!NND!TMD!SHIT!FUCK!想起來我就氣啊,什麽破男人啊,連這麽可憐的女孩都要騙,真TMD的沒人性啊!靠!

對了,你玩得怎麽樣?打算什麽時候回來啊?你真的打算洗心革麵不幹這一行了?不過你還是有資本的,你文章寫得不壞,又會畫畫,總比我能找到好工作,你又從不跟男人出去,不像我們這些人,都破摔很久了,起不來了。

還有,你不在的時候,我發生了一些事,不過不是壞事哦,至於是什麽事,你回來我再告訴你!祝你玩得開心!閑了也給我留點話,好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哈哈!

另外,你留在冰箱冷藏室裏的幾塊“烏裏克爾”的榛仁巧克力已經被我吃掉了。你這麽久不回來,難道就沒有想念過新疆的抓飯烤肉和丸子湯嗎?嗬嗬!

留言的後麵,茜倫還加上了一個大笑的表情,我一看,就樂了。其實董茜倫是極少數我認為尚有心靈的舞女,別看她在*上髒話連篇,但在實際生活中,她是一個髒字都不吐的。

茜倫提到的安安,是和我們在同一家夜總會裏混飯吃的小姐,那裏的小姐很多,有相對固定的,比如我和董茜倫,還有一些女孩子在那裏來來往往,流動性很大,安安就是其中之一,她是從別的夜總會跑來的,而且看樣子也不會久待,因為她不喜歡安定,她也不認為固定在哪一家夜總會混日子叫作安定。我們和她們,大家彼此認識,但我除了和茜倫交好外,跟別的同行是沒有什麽交往的,因為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使我覺得我和她們是不同的。得知安安的事,我痛恨那些無恥的男人,也為安安感到難過,不過總算萬幸,那個男人沒有傷害她,沒有把她痛打一頓後丟在馬路上。不過,茜倫說她遇到好事了,還不告訴我,我暫且猜她中了五百萬大獎吧,如果不是發了財,還有什麽能讓我們這一行的女孩子們開心快樂呢?我們做一行就是為了錢,而錢就是我們的親人,我等著回去看她的笑臉。

茜倫問我何時回去,我其實也不知道,反正現在還不想回去。至於什麽時候會回去,要麽我真的逛煩了,要麽我的錢全花光了,總之,到時候再說吧。提到新疆的飯食,我還真有點想,那黃橙橙、油汪汪的羊肉抓飯,一時間徘徊在我的腦海裏,真想吃上兩口。不過上海也有我渴望的美食,比如早餐裏的生煎包子,在新疆時我就夢想過很多次。我就是這樣一個在很多方麵都很分裂的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屬於上海,還是新疆。

本想給她留上幾句話的,手放到了鍵盤上,又覺得沒什麽見聞好說,與關築及另一個男人的聊天根本算不得話題,男人這樣東西是我們的生活中最最不值得提的事物。這樣一想,我就沒有留言,又看了看別的一些網頁後,就把筆記本電腦關上了。

窗外的夜色恬靜而美好,置身在這種繁華的大都市中,往往會給人一種驕傲和滿足的感覺,似乎若能永遠生活在這裏,便幸福而安寧了。啊,上海,我在籍貫一欄中填寫的地方,這地方是不是也會變成我最終的歸宿?想到這裏,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心底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有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追求什麽,為什麽就這樣瘋狂而迷茫地過了三年?也許這一切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