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無憂



如今,遠在昆侖山之顛的夜長歡也在喝酒,喝的還是濃烈的燒刀子,並且,要比以往開心的多。

因為,合歡殿中來了一個人,是她的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五瓣紅梅灼灼,美豔不可方物,就如同現在她的臉頰。

她本來是千杯不醉的人,但是,她這個朋友是萬壇不醉的。

先不說這個數字上的差異,隻看一看容器的容量區別就知道了。

因此,最後,醉的人就是她了。

喝酒的人隻有他們兩人,地點是在合歡殿的後院。

在雪地上放了兩具軟塌,在上麵鋪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的波斯毯子。

夜長歡躺在上麵,身上蓋著一床要比平常被子厚一倍的被子,隻見她調整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左手拿著酒壇,右手隨意的枕在腦後,大口大口的往肚子裏灌酒。

軟塌下,七八個空酒壇子被亂七八糟的扔在那裏,正東倒西歪著,一片狼藉。

“無憂,來,幹杯,今天你我一定要不醉不歸。”夜長歡拿著酒壇,朝對麵的人伸出手,如今,她雙頰砣紅,眼波迷蒙,眉眼之間也沒了平日裏的鋒利霸道,看來,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了。

坐在她對麵的是一名男子,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玉冠烏發,白衣勝雪,樣貌儒雅秀氣,嘴角總是帶著溫潤的笑意,特別是那雙西域異族才有的藍色的眼眸,仿佛是江南的一縷將萬千堤柳吹綠的春風,一眼看去,給人非常舒服的感覺。

這個人手裏也拿著一壇酒,不過,這壇子的容量是夜長歡的兩倍,他的身邊堆積著的空壇子的數量,也是她的兩倍。

這時候,看到夜長歡朝他伸過來的酒壇,也笑著輕輕的碰了一下。

“多年不見,老朋友見麵喝個痛快是必須的。不過,先說好,長歡,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裝醉耍賴或者把酒偷偷的倒掉哦。”

將壇中剩餘的酒一口飲下,手中的空壇子隨手一拋,隨即伸出手又取過一壇,輕輕的拍來封泥,瞬間,濃鬱清洌的酒香彌漫在空氣中四散開來。

鑽入他的鼻中,霎時間,被激的渾身一震,腦中精神要比以往清明不少。

“這是...”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這壇酒,不確定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點疑惑。

心中卻不禁一跳。

夜長歡看著他那非常能夠激起她欺負欲望的表情,咯咯咯的笑了一會兒,看到對方的臉越來越黑,自己也賣夠關係子了,才咳了咳了,開口說道:

“快嚐一嚐,這可是我當年親自釀的桂花釀,也是你最喜歡喝的酒。自從你走後,我就一直把它埋在土地裏,想等哪一天你外麵遊學回來了,再咱兩個一起喝光它。”

“可是,我記得當年你埋這壇酒的酒的時候,你還在江南名將城,是白家的夫人。後來,你叛逃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一直帶著它?”

“夫人嗎?的確是的。”夜長歡神情呆呆的喃喃道,忽然笑了笑,看著她的眼中滿是狡猾之色:“至於有沒有帶著它一起跑,自己猜一猜,不就知道了,嗬嗬。”

無憂笑了,不過這笑容又與平日裏的,有很大的不同,帶著點感動,又有點感歎的味道。

因為,他不用猜就知道,作為與夜長歡從小一同長大的夥伴,他實在是太了解她的性格了。

他垂下眼,笑道:“長歡,你有心了。剛剛我隨便用鼻子一聞,就知道這是窖藏七年用桂花釀製的好酒,這麽多年過去了,虧你這個酒鬼自製力強能夠忍得住,還沒有把它喝的一滴不剩,要是換成我,就不行了。”

夜長歡聽後,哈哈大笑,豪氣萬千的開口

說道:“這說明我這個人,除了喝酒喝不過你之外,其他的無論哪一個方麵,我都是比你強的。”

無憂眼睛笑的彎彎,也說道:“是啊,以前,師父也總是誇你是世間少有的天才,星醫卜相,奇門遁甲,隻要你願意學的,往往都是一沾就會,特別是關於劍術修行,你每次在藏劍閣中呆一天,就能夠日進千裏。我這個幹什麽也是不好不壞的半吊子,平日裏隻能喝喝閑酒,和小師弟們聊一聊民間的趣事,怎麽能夠和你比呢。話說當年,同門的師兄弟隻要一見你從藏劍閣出來,就忍不住眼紅嫉妒你又精進的那一身武功。”

“臭小子,你是在拍我馬屁嗎?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別人誇我,小心拍在馬腿上,被踹一腳啊。”夜長歡笑道,眼珠子一轉,又說道:“不過,你剛剛說的這些我真的不知道,這還是第一聽你說,原來寺中的眾位同門對我還有這種想法!可是,我認為你一定是在誆我,因為,那些都是些四大皆空的大小和尚,早已經斬斷了七情六欲,怎麽可能像是凡夫俗子一樣,心中轉著這些念頭呢!”

無憂眼瞼低垂,眼底黑沉一片,雖然他如今臉上還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笑容。

“好不容易開個玩笑,沒想到居然被你,一眼就看穿了,唉~看來我真是沒有說謊的天分。”過了會兒,他忽然抬起頭,眼中是溫潤的光澤,聲音清亮,但是其中滿是挫敗的意味。

“死小子就知道你是騙我的,剛剛看你那麽認真的樣子,害得我差點還真的相信了,欺負我對你的完全信任是吧!看我不揍你——”夜長歡佯裝生氣的說道,將手中空壇子,胳膊一揮,朝他臉上用力甩過去。

“必須要給你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想當然,被無憂隨便一伸手就接住了。雖然,他本身的功夫比不上麵前的這個女人,但是,酒量是比她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抓住一個渾身綿軟無力喝醉了的人,特別是女人,扔過來的東西,還是不成問題的,更何況,她剛剛並沒有用內力,完全像是普通女子撒潑時候,胡亂扔東西的力道。

隨後,一把將它扔到雪地上。

夜長歡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看著他咯咯的笑,那雙眸子迷迷瞪瞪的,眼睛一下一下的開合,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看得出來,她正在努力的撐著不讓自己睡著。

無憂看著在夜長歡的塌下新增的三四個空壇子,不由得歎了口氣,現在,她已經有九分醉意了吧。

當年,冰雪之城慘遭滅族之禍,在那之後,夜長歡被那時候還是國師的慈悲大師,帶回了江南大佛寺中。由於寺中隻接納男子,因此隻好女扮男裝,在藏劍閣做了一名平日裏隻司打掃的小沙泥。

因為,藏劍閣是寺中,除非有方丈的親口命令,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內的地方。

方丈命人在裏麵為她支了一個小床,並親手將被褥為她鋪好,並且,在關於日常起居生活方麵,對她細細的指導一番,後來,她就一直住在那裏麵,直到她長大。

雖然,平日裏也隨師兄弟門跟隨師父一起念經練功,但是,畢竟男女有別,不與寺中其他男孩子混合住一個房間,也算周全。

後來,師父看她天賦異稟,悟性極好,就將她破例收為關門弟子,親自指導佛法和劍術,當然,這當然是後話。

她到了寺中的那個時候,無憂早已經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在寺中生活了好一段時間。

“無憂,你最近有沒有去江南看過師父,他...老人家的身體...還好嗎?”

她腦子裏正迷迷糊糊的想著往事,這話就脫口而出,不禁渾身一震,身上的酒意立刻就醒了一大半。

其實,這

句話平日裏她隻會在心裏憋著,是絕對不會問出口的,因為,她實在是沒臉問,也沒臉聽被人告知她師父近來的情況。

在當年,她不顧師父的強烈反對和連著幾日痛心的勸說以及多年的教養之恩,義無反顧的嫁給當時的名將城的大少爺白亦然。

不隻讓天下的人知道皇帝親封天下第一寺居然出了個女弟子,並且這個女弟子還是寺中方丈一直引以為傲的最優秀的後輩子弟,也是多年來唯一位收下的關門弟子,身處佛門居然貪幕虛榮,嫁給一方大豪,讓名門大寺多年來的清譽毀於一旦,而且,當日,在成親那一天,她在天下人麵前揚言從此和大佛寺沒有任何關係,就等於不認師父欺師滅祖。

據說日後傳到他的耳中,讓他傷透了心,甚至在後來的日子裏,因為整日鬱鬱寡歡,心氣鬱結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

這些事情,還是在她成親一個多月後,無憂親自跑來告訴她的。

她知道他很不理解她,至少,當時,她從他看她的眼神中看的出來,他心中是那樣想的。

其實,那個時候,她有一段時間,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直到如今,也沒有完全想通。

不過,真是三生有幸,也不知道是哪輩子積了陰德,在十多年前,讓自己能夠遇到像師父那樣好的人,不但救了她的性命,而且,從小到大,他一直照顧撫養著她,還教她世間最強的本事和許多做人的道理。

她雖然有生父,可是,那個冷血懦弱的偽君子,卻從未給過她哪怕一點點的關愛。

師父他雖然是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但是,他卻要比和她那些血濃於水的親人,都疼愛她。

可是,自己卻做了錯事,犯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錯誤,深深的傷了師父他老人家的苦心,也辜負了他多年來傾盡心血的教養之恩。

無憂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斟酌著怎麽回答她的話,但是,剛抬起頭,就看見夜長歡衝他擺了擺手,隻聽她對他苦笑道:“無憂你別說,就當我什麽也沒問。”停頓了一下,她雙眼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轉到他一直抓在手裏還沒有喝的那壇酒,又勉強地扯起嘴角,調笑道:“這壇上不得台麵的酒,希望入花小侯爺您的青眼,還請笑納。”

花無憂搖搖頭失笑道:“別胡說,什麽小侯爺不小侯爺的,享有侯爺爵位的是家父,我隻是個閑雲野鶴,喜歡四處跑來跑去遊山玩水的閑人而已。這兩個個字我可是實在當不起啊,還是叫我無憂得了。”

說著,將手中的酒壇遞給她。

夜長歡也不戳穿他,一把拿過,在口中灌了好幾口。

事實上,半個月前,她就收到探子傳來的消息,花家三代單傳,也是唯一的一根獨苗花無憂,終於,二十幾天前,聽從年邁的祖父安排,世襲家族中的侯位。

雖然,從無憂在大佛寺學成下山,到如今已經整整的有六年多的時間,但是這些年,他除了除夕回家呆幾天外,很少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躲著這個位子。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不願意接下這幅擔子的,因為這個侯位不禁代表著榮華富貴,青史留名,更多的是代表著沉重的責任。更何況,他不受約束慣了,根本不想讓自己的身上擔負一些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枷鎖。

兩人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不停的將酒壇遞來遞去,很快裏麵的酒就見了底。

壇子空的時候,正好是剛剛被夜長歡喝過後,她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拿著酒壇子,隻覺得覺得頭暈眼花,腦中混混沉沉。

這時候,卻聽見耳邊傳來無憂低低的喃喃聲:“長歡,你相信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