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還君明珠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窗外白雪壓紅梅,冰火相交,冷清卻又熱烈,雖無一絲翠綠,但竟生生的將這寂寥蒼茫的還君明珠小軒,注入一股活潑的生氣。

一位身著白衣,體型修長纖細的女子,素手輕執上好的紫毫,臨窗而立,想是在回憶什麽往事,望著這滿園的景色,不禁怔怔的出神。用銀線繡著精致牡丹的袖口,因主人心不在焉的執筆姿勢,有一半已經掉入磨開的墨水之中,不多時,大朵的黑色的花朵便迅速的綻放開來,堪堪侵占了大半衣袖。

可是,對這她豪無所覺,俏紅的臉上容光皎潔,瞭望遠方的雙眼中水汽氤氳,迷迷蒙蒙,漆黑朦朧之中,似乎有深深的哀怨傷感之色。

衣袖下麵是一張同樣雪白的素箋,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似是一首長詩。行家的話,隨便瞟一眼,便能看得出來,那字體是前朝盛行的的瘦金體,娟繡清雅,又不缺乏力道風度。還有,那上麵的詩竟是一首張籍的名作《節婦吟》。

那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當時,也許是內心被勾起什麽隱痛的往事來,從筆體走向上看,主人似乎有些握筆不穩,行走晦澀,比起上麵的其他幾句的工麗筆範來,顯得要略遜一籌,。

西簾的貼身丫鬟沙華,從門口進來,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的微微皺了皺眉,看到那首詩的最後兩句時,心下更是忍不住直歎氣。

“小姐,你一定口渴了吧,來喝點茶水吧。”沙華走到西簾身側,伏下身,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書桌旁邊的黃梨花木小幾上,輕聲說道。

西簾的肩膀猛的顫了顫,心神這才回過來,低下頭,隨口‘嗯‘了一聲。伸出手,將手中的紫毫擱置在旁邊立著的筆架上。側著頭,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吩咐道:“沙華,你幫我去隨便拿件衣服備著吧,順便在熏爐裏再加點安息香料進去,我實在是頭疼的厲害。”

“小姐,怎麽樣?疼的厲害嗎?要不要奴婢去請蕭神醫過來為您診診脈,再抓幾貼藥?”沙華伺候著西簾脫去弄髒的外衣,扶著她慢慢的躺倒在小幾旁的軟塌上,看著主子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拿過旁邊的錦被為她蓋上,心下忍不住焦急。

小姐她又在想那個人了,真是的,如此負心薄幸的男人,被天打雷劈也是應當的,有什麽值得念念不忘的呢?唉~況且,主子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人的心裏還不知道是否有一絲一毫的念著她呢?到底有什麽樣的原因,讓主子她到現在對他還沒有完全死心?

西簾自己用手輕輕的按揉著太陽穴,過了會,感覺身子有點乏意,才對沙華說道:“沒事,不用去請大夫了。更何況我自己本身就是蜀中的最為有名的巫醫,你忘了嗎?想是因為,連著幾天深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大傷元氣所致吧。我有點困了,睡會就好,不必擔心,你下去吧。”

沙華看著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主子,欲言又止,頗是躊躇了會,才低聲回道:“是。”繞過小幾走出兩小步,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勸說道:“小姐,你還是忘了他吧,他本來就不是屬於你的,也不屬於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他的心裏隻有權欲兩個字,所有接觸他的和他接觸的人和事,都是有目的的,都隻是他一步一步向更高的地方爬去的踏腳石,小姐,你又何必呢?你對他情深意重又怎麽樣?他還不是對不起你的一番心意

,你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要保重愛惜自己,就算不為別人,也要為老爺養你這麽多年的疼愛之心!不然你讓遠在家鄉的他們如何能夠在那邊放心呢。”

她慷慨激昂語速極快將這一通話說完後,才覺得有點逾矩,心下不禁有些顫顫的。雖然她們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仆,但實際上早已比普通人家的親姐妹還要親近幾分。可是小姐的性子,是向來不喜歡別人插手她自己的事情的——估計,又跟前幾次的情況一樣,會被臭罵一通吧。

但是,這次西簾卻是沉默不語,黑色的眼睛盯著沙華,卻又不像是在看她,仿佛穿過她的身體看著她的身後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又像是在看遙遠故鄉的那片土地上,那漫山遍野開的像熊熊燃燒著的火焰的曼珠沙華,眼中幾絲苦痛,幾絲懷念,糾纏不休。

過了不知多久,沙華覺得站的自己的腳後跟都有些發麻了,一直低著頭的脖子都有點酸疼,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了很久,才聽自家主子幽幽的歎息著開口說道:“沙華,曼珠昨天給我傳來關於他在那邊的消息,說就在一個月前,他就已經迎娶了唐門門主唐鈺的胞妹唐明珠為正妻,並且當時,與他同時拜堂的還有兩位當地大豪東方家的庶出的小姐,不過這兩個是做小妾罷了。嗬嗬,他現在可是過得很好了,在蜀中有這兩大世家的支持,算是站穩了腳跟,又得三妻四妾,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不過,也總是沒有白費他苦心經營這麽多年的心血。曼珠在信中說如今在蜀中凡是位列貴族的年輕子弟,無一不羨慕他能同時抱的三位美人歸,都誇他豔福不淺,不知是幾輩子前是怎麽修來的福氣。”

聽著她的話語,沙華心中又恨又痛,眼睛幹澀,不禁抬起頭,用牙齒死死的咬住下唇。

此時,似乎是濃厚灰密的雲層將蒼茫的日光遮住了,雖然正是上午時分,屋子裏卻忽然就變得黑暗了。

西簾的整張臉幾乎都埋用被子遮住,沙華看不見她的表情,隻看見她半開半合的的眼睛裏,一片空茫,仿若被大片大片密集的霧霾層層遮住的丘壑,有深不見底的寒意。她冰涼的眼角,隱隱約約有透明的細流滑過,隻是,太快了,一閃而逝,就像她的人生中,那個就算用盡生命也永遠無法抓住的男子。

“小姐...”沙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如何說。心裏隻是明白,如今無論是自己對她說幾句安慰的話,還是一些大罵那個禽獸的話,無疑都是往主子的心窩裏捅刀子。

但是,沙華還是想了想,便開口將一個一個的字認真的用力吐出,凝重的說道:“主子,他不值得,你是該忘記了。還有,你我要以大業為重,絕對不能辜負老爺畢生的期望。”

西簾輕輕的閉上眼睛,聲音沉沉的說道:“小丫頭,我懂得的,你放心,該怎麽做我很清楚。”

“那小姐還是先歇息會吧,等正午用飯的時候,再叫醒您吧,奴婢先退下去了。”

沙華聽到小姐的回答,心下舒了一口氣,剛剛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胸膛,這樣的肌肉結實,還帶著點點的溫熱,必然是個男人,還是個上身赤**格強健的男人。

抬起頭,定晴一看,果然如此,雖然年齡已經到了花甲之年,但是,這個人竟然像二三十歲的小夥子那樣強壯。

沙華心下很是心驚。

自己和小姐的武功在蜀中就算不是數一數二,也絕對位於一流高手之列,不可能這麽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居然絲毫不能發覺,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個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這樣神不知鬼不

覺的站在這裏到底多久了?剛才她和小姐的最後那句對話,被此人聽進去多少?

關鍵是這個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合她們兩個人的力,能否趁這人還沒有向昆侖山之主告密,將他率先斃於掌下,除掉這一個活口。

西簾依舊躺在軟塌上,臉色平靜,呼吸均勻平緩,看起來就像睡著了,好像沙華一說要告退,她就立刻進入了夢鄉。

其實不然。她也是同樣的心驚,外表雖然盡量保持著睡著時的舒緩狀態,但是藏在被子裏的手卻是早已經緊張的撰成拳頭,微微顫抖,腦海中百轉千回,衡量著對方與自己的實力差距,最後的出的結論,勝算連一分也沒有。

她很明白小丫頭沙華的衝動性子,剛要想辦法,給她發個稍安勿躁的信號過去——

卻忽然聽到沙華嬌聲暴喝道:“大膽淫賊,居然敢不經通報就擅自闖入女子的閨房,簡直是找死,現在立刻拿命來!”

緊接著是利刃破空時的迅急的噗噗聲響,但是,下一刻,瞬間卻又消失了。

隻聽那人沙啞的笑道“在下昆侖奴阿三,奉宮主之命,請西簾姑娘和住在這裏的其他姑娘立刻到合歡殿一趟,有要事相商。”

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裝睡下去,估計,對方早已經識穿這個微末的小伎倆了。

不過...這個阿三為什麽說去的是合歡殿,而不是未央宮主的銷魂殿呢?難道——那位夜殿主是出了什麽緊要的大事不成?

腦中靈光一閃而過,心下卻是森森寒意。

西簾睜開眼睛,擁著被子從床上坐起,看著來人,冷笑道:“你還不把我的小丫頭放了,難道,你還真的想在這裏殺了她不成?”

阿三移開架在沙華脖子上的劍“在下不敢,還請西簾姑娘趕快召集其他姑娘隨我動身,時間緊迫,宮主等的怕是該焦急了。”低下頭看著又羞又怒到滿臉通紅的沙華,退後一步,微微的躬下身體,滿含歉意的說道:“小姑娘,剛剛在下多有得罪,但事出緊迫,還請見諒則個。這把寶劍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一定要把它收好,免得有人見物起心,給你們招來禍患。”

沙華拿過寶劍,倒提在手裏,看了阿三一眼,眼裏又是慚愧又是挫敗,咬了咬牙。隨後,慢慢的走回西簾的身旁,低著頭站定,盯著自己的腳尖,不發一言。

“阿三你先出去吧,勞煩在門口等我一會兒,我換個衣服,就立刻隨你去。”

“是”阿三抱拳躬了躬身,轉過身,快速的走了出去。

“沙華,你現在就去通知院子裏的其他幾位姑娘,讓她們在花園盡快集合。別愣著了,快去!”

“哦...是,小姐我馬上就去!”沙華如夢初醒,急急忙忙的朝門外跑去,跌跌撞撞好像都不會走路了,有好幾次撞翻沿路的東西。

西簾皺了皺眉。

這丫頭怎麽了?不就是一招之內被高手奪了劍麽?至於被打擊成這樣嗎?看起來好像心智都失了似的。

不過,這位合歡殿的夜殿主,病的還真是時候啊,不是一般的巧啊。

未央宮主,你就好好的等著看吧,一出好戲唱作俱佳,即將上演。但是,到時候,戲的過程不知道你是否能夠接受欣賞?結局是不是屬於你所能承受的範圍呢?

嗬嗬,還真是期待呢,那時候,必定是很有趣的事情。

西簾嘴角一彎,勾起一抹冷笑,眼中的光是森森的冰涼。

這昆侖山也不是如表麵上那樣平靜,這樣的日子才不會太過無聊,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