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61章



嘈雜的殺戮之聲,越來越近,朦朦淚眼之中,安若溪看到身著月白戰袍的男子,英姿勃發,如九天之上翩然降落的神祗一般,出現在露華殿的門口,那午夜夢回,輾轉反側過千萬遍的身影,此時此刻,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

懸在半空之中的一顆心,似刹那間失卻了所有的重量,轟然墜地,安若溪想喊他的名字,但那千回百轉的三個字,鯁在喉頭,又苦又澀,拚盡全身的力氣,還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想走到他的身邊,但一雙腳,卻仿佛被絲絲縷縷的線牽扯著,如釘子一般將她禁錮在原地,挪動不了半分半毫……

安若溪就那麽呆呆的立著,仿若一尊心神都被人攝走的石像,連那冰冷的刀刃,緊緊貼在她頸間的肌膚上,都沒有察覺……淳於謙一壁將匕首抵住她的喉嚨,一壁拽著這失魂落魄,眼底隻映出別個男人的女子,向後退去……

“汐兒……我們等的人,終於來了……你說……他一會兒……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淳於謙低沉而邪魅的嗓音,凝聚著好戲即將上演的茫茫興奮,將那些殘酷的一字一句,輕飄飄的送進安若溪的耳朵裏,讓她幾乎蕩於天際的一縷思緒,終於尋得了空隙一般,迅速的從每一粒的細胞裏逃竄出來,還未來得及理個清楚,卻已迫不及待的沉了下去……

那毓秀挺拔的男子,身姿似玉,閑庭信步般,從血色如霧的殺戮中,施施然的走出來,站在背後一片刀光劍影之間,俊朗冷毅的臉容上,神情輕淡,自有一股一切盡在掌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王者之氣……他的身畔,美眷如花,依依相伴,襯出好一幅才子佳人圖……

男人修長的雙腿,停在距離他們七八步遠的地方,咫尺天涯,本是一抬足間,便能到達的所在,卻仿佛在他與她之中,隔了千山萬水,隔著兩個人遙不可及的未來一般,窮盡此生,都再難跨越到彼此的身邊……

那魂牽夢縈的一雙寒眸,在安若溪的臉上,流水一般滑過,激蕩起星星點點的漣漪,但隻刹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再無波瀾,如同隻是偶爾落在他眼波裏的一個過客,匆匆而來,急急而去,連痕跡都未值得他留戀……仿若絲毫沒有察覺到那架在她脖子上,隨時都會將她的喉嚨輕而易舉割斷的那一柄利刃……

“淳於謙……你輸了……”

男人淡漠的語氣,從涼薄的兩片唇瓣間,徐徐傾吐而出,如同在敘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一雙幽深不見底的寒眸,漫不經心的落在對麵尚做著困獸之鬥的淳於謙身上,那無謂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個將死之人一般,涼涼的,不費吹灰之力……

他說“淳於謙……你輸了……”,他的心底,他的口中,他所期待的追求的,現在得到的,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原來都不過是為了這六個字而已……從來沒有她安若溪的存在……

凝了三個月的希冀,在這一刹那,全部落了空,安若溪但覺身體的某處,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塊兒,悵然若失。“四皇弟此言差矣……未到生離死別的關頭……誰輸誰贏,尚屬未知之數……”

淳於謙嘴角微扯,泛著詭異的弧度,一雙深褐色的瞳仁,煞有興致的在那手握重兵的男人與被他挾持的女子之間遊離,平靜的嗓音中,蕩出絲絲毫不掩飾的笑意,就仿佛極之期待著接下來可以預見的,會發生的有趣事情般。

“汐兒……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的眼裏,隻有成敗勝負,根本不曾有你和腹中孩兒半分影子……”

耳朵裏輕飄飄的鑽進“腹中孩兒”幾個字眼,淳於焉下意識的望向女子的小腹,一襲淺紫色的衣衫,罩在她單薄的身子上,顯得有些寬大,依稀可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甚明顯,卻清晰異常的撞進他的眸底,硌的一雙眼珠子

都生疼生疼……她真的懷了他的骨肉……

雖然早已得到確切的消息……雖然早在她開口問他的時候,他就已隱隱猜到……但是,親眼所見,她腹中正孕育著他的孩子……這樣的感覺,還是像平靜的湖水,陡然間投下了一塊巨石般,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為什麽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孕,還甘願冒如此的危險?……為什麽她不肯坦白的告訴他?……

他怎麽會不清楚她這樣做的理由?隻是不願意麵對而已……心似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鹹,齊齊湧了出來,迫不及待的要將他淹沒……

蘇苑莛同樣落在女子小腹上的清眸,妒忌與怨毒,像是從地獄裏長出來的朵朵黑色大麗花,牽引著死亡的氣息,席卷而來,將那一雙黑如珍珠的美麗瞳仁,襯的火般熾烈,妖嬈而殘酷……

安若溪察覺不到。她的眼裏,聚滿的全是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但是,怎麽辦?任憑她睜大雙眼,仍舊望不穿他俊朗冷峻的臉容上,到底流轉著怎樣的神情?如裹了一張最完美的人皮麵具,掩蓋著他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她看不透,猜不出……又或許,這才是他的本來麵目……冷靜、堅韌、生硬,以及……無情……

“王爺……”

身畔的蘇苑莛,輕聲喚道。柔軟善解的嗓音,將陷入短暫沉默與靜謐的露華殿,轉瞬之間,再次掀起驚濤駭浪。

淳於焉幽深似海的寒眸,精光陡盛,但隻刹時,便已斂去了一切不合時宜的暗湧,瞳仁流轉,毫不留戀的從女子身上移開,一雙如劍的厲目,卻是出鞘般射向那將她牢牢禁錮在懷中的男人,凜冽的嗓音,無波無瀾,開口道:

“淳於謙,多說無益……成王敗寇,自古皆然……若你現在投降,本王或會對你留一線餘地……否則的話,休怪本王趕盡殺絕……”

說這話的男子,渾身上下,都籠滿了獵獵的王者之氣,一舉手一抬足間,便可輕而易舉置人於死地……沒錯,他才是那個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勝利者……

“淳於焉……你說得對……勝者生,敗者死……朕既留在這裏,自是做好了被你趕盡殺絕的準備,就沒再妄想過能夠活著走出去……”

淳於謙泠泠一笑,生關死劫,泰然自若,一雙眼眸,堪堪落在被他以匕首抵住脖頸的女子身上,嘴角凝著的殘戾弧度,卻是愈加的深沉與厚重,嗓音悠揚,施施然的開口道:

“況且……朕有汐兒與她腹中,你的孩兒陪葬……黃泉路上,必不至寂寞……很好……”

隨著這輕巧的話聲響徹,男人貼在安若溪纖細玉頸上的利刃,輕輕一劃,血紅的珠子連成一線,從女子白皙的肌膚上,緩緩的滲出來,有如茫茫積雪中,漸次盛開的朵朵紅梅,妖豔而奪目……刺進淳於焉的眼底,仿若這一刀,生生的割在他脖子上一般……

“淳於謙……你敢傷害她……本王會讓你生不如死……”

眸色沁血,淳於焉身形陡動,向著對麵的男人掠去……

淳於謙早已預料到會有此著,比他先一步向後退去,同時,抵在女子頸項間的匕首,仿若黏在上麵一般,毫不放鬆,悠聲道:

“淳於焉……若你再敢踏前半步……朕可不敢保證,這一次,朕的力度是不是把握的準?……”

男人逼近的腳步,如被定住,死死頓在原地,僵硬的身子,似站成了一尊挺拔的大理石像,俊美而堅毅。

安若溪但覺眼眶一熱,又酸又痛的滋味,似乎比脖子上的傷口,還要熾烈……心中翻騰滾燙的波瀾,全部匯成同一縷念頭,衝撞在整個生命之間……他還是在乎她的吧?……生與死,都仿佛不再重要,此時此刻,她隻願意相信這一點,就已足夠……

“心疼了嗎?……”

斂去瞳孔深處晦暗明滅的浮光,

淳於謙嗓音妖異而邪魅,徐徐開口道:

“淳於焉……朕現在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要皇位……還是要他們母子……”

氤氳在男人眸底的單薄身影,如狂風下脆弱到不堪一擊的一株浮萍,因著那“皇位”兩個字,瞬間搖擺不定,漸漸的,從男人眼裏擠迫出去,終至湮滅,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惟有不帶分毫感情的冷厲與堅韌。

“淳於謙……你以為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格跟本王談條件嗎?……生殺予奪的權利,現在是掌握在本王手中……而不是你……你覺得你可以威脅到本王嗎?……”

男人凜冽狂虐的話聲,還未散盡,蘇苑莛輕柔綿軟的嗓音,卻已適時的響起,說的是:

“王爺說得對……從王爺決定將凝汐妹妹與腹中骨肉……留在宮中做質的那一刻起……便早已預料到會有眼前的結果……如今,王爺大勢已定……皇上你居然拿凝汐妹妹之生死,來換至高無上的皇位……未免太過癡心妄想……”

說到那“癡心妄想”四個字眼之時,女子秋水般的明眸,似有若無的在安若溪的臉上劃過,嘲笑又同情一般……

她說些什麽,安若溪聽的不是很分明,也不想聽……其實,她又何須如此刻意的提醒自己?……因為早在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神之際,她便已知曉了他的選擇……是呀,當真是癡心妄想……表哥也真是可笑……居然拿她與他費盡心機方近在咫尺的皇位相提並論……這一場毫無懸念的賭博……她注定輸的一敗塗地……

嘴角無意識的扯開一縷輕淺的弧度,安若溪恍惚的笑著……那焚毀殆盡,惟餘一片灰燼的溶溶笑意,針紮一樣刺進淳於焉的眸子裏,但隻刹時,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斂了去……對他來說,從來都不是感情用事的關頭……

“淳於謙……本王不想跟你多費唇舌……立刻放了汐兒……或許本王會念著皇嫂她同有身孕……而留她一命……”

於渾渾噩噩之間,驀地聽聞施玥珞的名字,安若溪心神一震,這才陡覺從出事到現在,竟不見她的消息……箍在她手臂上的大掌,不由的一緊……淳於謙,應當也是擔心的吧?……

淳於焉仿若未察女子為之動容的眼神,嗓音清冽,冷冷開口道:

“淳於謙……你以為派人護送她們母子出城,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嗎?……本王想……五皇弟現在已經帶著他們就快回來了吧?……”

心,重重一沉,淳於謙射向對麵男人的一雙眼眸,似凍了千萬年的冰魄,再難融化。

“四皇弟果然心機深沉……朕一直懷疑身邊有人出賣……卻怎麽也沒有料到竟是與四皇弟你一向勢同水火的淳於顯……看來當初你們的恩怨,是故意做給朕看的……”

淳於謙冷冷笑著,眸底一片死灰。

“認輸了嗎?……淳於謙,自始至終,你都不是本王的對手……”

男人聲如寒鐵,殊無半分半毫的感情。

安若溪深深望著他,那張臉,明明是她夜夜魂牽夢縈,擺在心底,放不低,拋不下的一道傷,熟悉到閉上眼睛,便可以清晰的畫出他最細微的輪廓,但此時此刻,她卻再也看不清他……他如一個陌生人般,站在離她咫尺天涯的地方,遙不可及,窮極一生,也無法與他並肩……

蘇苑莛美眸似劍,緊緊釘在女子微隆的小腹,瞳孔驀地收縮,殺機立現。在眾人陷入短暫恍惚的關口,劃下一道嗜血的弧度,向著躲在不遠之處的弓箭手,輕輕點了點頭……那幾乎微不可察的一個動作,優雅而歡快……

靜寂的如同墳塋一般的露華殿,有利箭陡然劃破空氣的泠泠脆響,帶著主人深入骨髓的妒忌與怨毒,直直的射向那一襲淺紫色衣衫的女子……不將她立斃於箭下,此生此世,寢食難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