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〇、苦周旋，亂離堪憐小兒女
“當然，”虞美人幽幽地歎了口氣，眼中盡是悲憫，“天下大亂，最苦的就是無辜的老百姓了。姐姐，如果你可以讓這戰亂早日結束，讓老百姓少受些苦，你會願意嗎？”
我大概知道她想說什麽了，不過，這樣淺的一個坑，顯然還埋不了我。我抬起頭來，似乎透過帳篷看到了遠方的虛空：“當然，如果犧牲了我自己，就能換來天下的安寧，我是義不容辭的，妹妹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隻是這戰亂，豈是你我這樣的女子能夠阻止得了的？”
虞美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後，也轉過頭去，和我一起看著不存在的遠方：“當今天下能成氣候的，隻有你我楚漢兩家。如果我們兩家握手言和，這戰亂，自然就可以停止了，姐姐，你說對嗎？”
我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那是自然的。天下百姓，還不知怎麽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我們握手言和呢！說真的，妹妹，就憑楚營中有你，我還真不願意一直看著楚漢兩家像如今這樣打得不可開交的呢。”
“是啊，”虞美人說話之間，眼中又升起了氤氳的霧氣，“薇兒滿心想親近姐姐，隻是想到姐姐的夫君，正在戰場上與霸王打得你死我活的，薇兒就不敢來見姐姐，生怕姐姐一時生氣，將薇兒趕了出去……”
我強忍著冷笑出聲的衝動，一步步向她挖好的坑裏走去：“是啊，如果我們兩家不用再打仗就好了。可是，這可能嗎？怎麽樣可以讓男人們不再想著打打殺殺了呢？”
“姐姐，其實我們真的可以不打仗的！”虞美人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霸王心地善良，早就不願意與漢王在戰場上虛耗人力了！隻要姐姐能勸得漢王放棄爭奪天下，這戰爭，自然就會停止了，姐姐也就不用像如今這樣，日日為天下百姓憂心了！”
我以為她還會多拐幾個彎的。這樣幹脆地便開了口，她不覺得鋪墊得不夠嗎？她不覺得幹脆開口讓我勸漢王放棄，這個提議太幼稚了一些嗎？
我決定繼續裝傻：“恕我愚鈍，不明白妹妹的意思。這天下，如今不是漢王的，卻也一樣不是霸王的。為什麽需要我勸漢王放棄，而不是妹妹你勸霸王放棄呢？”
虞美人瞪大了眼睛：“可是姐姐，你應該知道，如今漢王的力量，是不能與霸王相比的！漢王堅持要打下去，除了延長天下百姓的痛苦，害死更多無辜的人之外，不會再有別的收獲了！姐姐，
這樣打下去，對漢王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忍不住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有沒有好處，不是妹妹說了能算的；這天下戰亂的責任，也不是妹妹想推給誰，就能推給誰的。我有些累了，如果妹妹無事，姐姐就不送了。”
“姐姐！”虞美人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臉上卻不由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事關重大，姐姐能不能再好好想想，不要這樣快便拒絕我？”
“天下大事，是男人需要考慮的問題。我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隻要漢王覺得可以打下去，我就隻能讚成他打下去。何況，我反對隻怕也不會有什麽用，漢王可不是個喜歡聽女人瞎嚷嚷的人。”我懶懶地站起身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倦。
“可是姐姐……”虞美人的語氣有些焦急了起來。
已經走到了臥榻之側的我，聽到身後的喊聲之後，緩緩回過身來，對她露出一個慵懶的微笑：“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了。”
“那麽，姐姐不想知道賢妮和盈兒的消息了嗎？”身後一聲咬牙切齒的質問，成功地使我頓住了腳步。
我的孩子的消息？我毫不懷疑，她完全有能力打聽到孩子的消息，兩軍之間，一定有很多探子在悄悄地往來。隻是，她會好心地將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我麽？
我始終不敢回頭，怕眼中過分的熱切出賣了我，讓我失去跟她談判的資格。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平複了自己的心緒，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一些：“我自然想知道。難道妹妹有我家孩子的消息嗎？”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身後的人悄悄地舒了一口氣：“當然，妹妹今日來，就是想要將這個消息告訴姐姐的。”
我回過頭來，眼中已是如常的風淡雲輕：“那麽多謝妹妹了，隻不知這個消息，做姐姐的需要用什麽條件來交換？”
“瞧你說的！姐姐，妹妹我看起來像是那樣一個沒有良心的人嗎，一個簡單的消息，都要姐姐用條件來交換？”虞姬的聲音，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懶得跟她廢話，我決定幹脆給她來一個默認。她既然說是為了孩子的消息來的，即使我不問，她也會說的。我不能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太多的熱情。
“好吧，”虞美人認輸地歎了口氣，“你的兩個孩子，在半個月以前已經回到了漢王的身邊，如今他們，平安了。”
我清晰地聽到了
自己的心髒落回原處的聲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淡淡地側身向虞美人施了一禮：“多謝妹妹告知。”
沉默良久，虞姬既不肯走，又不肯開口說話。
想等著我說什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之類的感恩的話麽？休想。我有些壞心眼地想著。
她自然不會白白將這樣重要的一個消息贈送給我。我倒要看看，我偏不開口，她該如何主動提出她想要的條件。
虞姬並沒有讓我等太久：“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漢王想要，憑的是實力，楚霸王是沒有資格妄想用三言兩語去阻止的。可是姐姐，漢王是一個無情的人，如果讓他得了天下，那麽這天下百姓的痛苦，隻怕會永無止境啊！姐姐，如果你能阻止他，你的功德，將會令天下萬民感戴啊！”
聽著她情真意切的求肯，我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如果我一直不肯答應，她或許會在我的麵前跪下來，淚流滿麵地替天下人請命的。她不是一直以大慈大悲的麵目示人的嗎？我猜，她做得到。
我明智地決定暫時轉移話題，給她一點時間，收拾一下她過分泛濫的同情心：“妹妹為什麽說，漢王是一個無情之人？道聽途說，還是親眼所見？漢王是否無情，與這天下，又有多少關係？”
虞美人的眼光，有過一瞬間的躲閃，我心下微微冷笑起來：明明想說，裝什麽為難呢？
裝模作樣地遲疑了半日，虞美人才歎著氣緩緩開口：“姐姐應該知道，這些日子，漢王過得並不順利。你的孩子找到他的時候，他剛剛遇到了一點小挫折。車上多了兩個孩子，就會走得慢，就會更容易被追兵趕上，是不是？”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驟然緊縮了起來。
虞美人柔柔一笑，接著道：“如果換了姐姐，這個時候該怎麽辦呢？無論遇到多少危險，都會首先考慮孩子的安危，對不對？可是漢王當時的反應，卻真的讓我們楚軍的追兵都大吃一驚呢！你一定想不到，他當時毫不留情地將兩個孩子踹下了車……”
我狠狠地攥緊了拳頭，利用掌心的疼痛，強迫自己保持著理智。
虞美人依舊帶著迷人的微笑，殘酷地說道：“而且不是一次。我們的追兵看到，兩個孩子狼狽地從戰車上摔下來，至少四次！孩子們每次被漢王帳下的將士抱上車之後，漢王就會毫不猶豫地再次將他們踢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