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憐眾生，香銷茶盡尚逡巡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得超乎我的想象。
霸王的人並沒有帶來任何消息，我也不打算徒勞地向身邊的丫頭們打聽。一日三餐自然有人送到，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他們也都會默默地滿足，我的日子，平靜得近乎空白。
公公和阿其住在相鄰的帳篷，阿其偶爾會來看看我，我卻從來沒有產生過哪怕一點點去看望他們的念頭。
我有些不明白，這段時間裏，霸王究竟是在等什麽？這樣的平靜，究竟要持續過久？
完全與世隔絕，一直都沒有孩子們的消息，如果這樣的日子過太久的話，也許我會瘋的。
還好，這樣的等待並沒有如我擔憂的那樣永無盡頭。大約過了半個多月吧，在一個炎熱的午後，我住的帳篷之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姐姐，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空，就冒昧地自己過來了，沒有打擾到你吧？”依然是那樣惹人喜愛的清亮的聲音，我卻始終沒有辦法再像初見的那一瞬間那樣，被她的美好深深地吸引，忍不住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麵流露在她的麵前。
“怎麽會打擾呢？在這裏，我每時每刻都有空。”我淡淡地迎上她熱情的眼睛。
“姐姐不那麽喜歡我了呢！是不是薇兒做錯了什麽，惹姐姐不高興了？”這女子眨了眨眼睛，雙目之中立刻溢滿了委屈的淚水，真真是我見猶憐呢！
我自然不會相信，她會真的因為我“不太喜歡她了”，而委屈得落淚。盡管如此，此時此刻她精湛的演技，還是深深地震撼到了我。
眼淚隨時隨地用之不竭嗎？再加上宜喜宜嗔的靚麗麵龐，英姿颯爽的玲瓏身段，真的讓人想不喜歡都難呢！這個女子，比我想象的還要讓人著迷，她有這個資本。
“姐姐~”虞美人雙手抓住我的手臂，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輕輕地搖啊搖的，明亮的大眼睛專注地盯著我，裏麵滿是真誠和委屈。
不是說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嗎？為什麽這個女子的眼睛，卻可以將一出明明很假的戲，演得這樣逼真，這樣動人心弦？
演戲嗎？我或許不喜歡，但也不是完全不會。我淺淺地笑著，反手握住她纖細的玉指。
她的手，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纖弱無瑕。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得到，她的雙手掌心都有厚厚的老繭。聯想到她即使赴宴都不忘攜帶寶劍的習慣，我心下早已了然：這恐
怕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吧！我心中的反感稍稍淡了些。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和目的，一個女子常年與刀劍為伍，都是值得欣賞與敬重的呢。
我自己的手，自然更加不可能稱得上纖纖玉指的。常年在田地裏勞作，非但使得整個手掌之中處處是老繭，就連指節都粗大得有些突兀了。與眼前的這個女子相比，我總是忍不住在心中產生一點小小的自卑呢，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
“你能來，我很高興；許久不見，想你了。”我不自信能像她一樣演戲演到眼睛裏，隻好低下頭，讓額前的碎發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緒。
“姐姐不討厭我就好！”虞美人滿臉的雀躍：“這些日子霸王一直很忙，我需要陪著他，所以沒有時間來看姐姐；今日一得了空我就趕緊過來了，姐姐千萬不要為了這個生我的氣啊！”麵對這樣純淨的求肯，便是真正有氣的人，隻怕也生不出氣來了。
“這我就不懂了，”我狐疑地道，“你確定你沒有說錯？霸王很忙，你不是更該有時間嗎？霸王閑了下來的時候，你才應該陪著他才對啊！”
“才不是呢！”提起霸王，虞美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滿臉俱是幸福的神色：“他忙的時候，喜歡我在一旁靜靜地陪著；但是他若不忙，就可以陪他的部下們吃酒狩獵，我就不必時時刻刻伴在身邊了！當然，如果我願意一直跟著，他也隻會更高興的！姐姐，難道漢王不是這樣的嗎？”
看著她滿是好奇的眼睛，我無法判斷那其中有沒有嘲諷的成分，隻好避開她的眼光，淡淡笑道：“漢王不太喜歡有人陪著，當然，在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有人能幫他籌算一下，他還是會很高興的。”
“這樣哦，”虞美人燦爛地笑著，“我以為所有的人都像霸王一樣，時時刻刻都喜歡黏著人呢！”
強壓住心頭的不耐，我依舊漫不經心地笑道：“人跟人，哪裏會有完全一樣的呢？妹妹今日來找我，是隻為了聊天呢，還是有什麽事要問我？或者，妹妹有事要告訴我？”
“姐姐，你好沒意思哦！我剛來你就要切入正題！多聊一會兒有趣的事不好麽？”虞美人坐到我的身旁，瞪著眼睛控訴道。
我忍不住無奈地撫了撫額角：這個虞美人，頂多比我小四五歲罷了，今年無論怎麽說也該有二十七八歲了吧？居然還要每時每刻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孩子模樣，她不累嗎？她是
真的長不大，還是在人前刻意為之？如果是後者，我實在是忍不住有些佩服她了。
“我有的是工夫，隻怕妹妹是個大忙人，沒空陪姐姐說些天南海北的廢話呢！如果妹妹不忙，那便從最有趣的說起吧。”自從發現了她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天真無邪之後，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服自己，像初見之時一樣毫無芥蒂地喜歡她了。
“薇兒不忙，薇兒喜歡跟姐姐在一起說話！”虞美人隨手抓起我用過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盞茶喝了起來，一連串的動作做得萬分自然，沒有半點做作的痕跡，看得我忍不住目瞪口呆起來。
看著她一時沒有開口的意思，我隻好自己又去取了一個杯子過來，倒上茶漫不經心地啜飲著，不慌不忙地等著她開口。
“姐姐，隻要我不說話，你都不打算開口的嗎？”虞美人不滿地瞪著我，連聲音裏都是滿滿的委屈。
“哪能呢？”我隻能笑著安撫她，隻是無論臉上還是聲音裏，卻都沒有多少誠意，“實在是妹妹生的太美了，姐姐忍不住就看住了，忘了說話，妹妹不要見怪才是啊。”
虞美人不屑地撇嘴道：“我就知道姐姐敷衍我呢！不過這倒也怨不得姐姐，霸王與你們家漢王此時正打得你死我活的，這個時候我無論做什麽都會讓姐姐覺得是別有用心的吧？”
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不由得微微一愣：“那倒不至於。男人要打仗，那是男人們的事，我隻希望我們女人可以安安分分地呆在家裏，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要卷入男人們那些肮髒的爭鬥之中去才好。”
“姐姐覺得，男人之間，那些以天下為籌碼的爭鬥，是肮髒的嗎？”虞美人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隻是那眼中，卻是不經意地閃過一抹了然的光。
“天下，那不是他們的籌碼，而是目標。他們的籌碼，是天下人的命。”說到天下大事，我的聲音早已不自覺地冷了下來。
虞美人似是頗有些意外，她收起臉上太過誇張的表情，愣愣地看了我半日，方淺淺笑道：“那日在宴會上，我便看出姐姐不是尋常人，如今看來，果然如此。姐姐……很憐惜天下人的性命嗎？”
我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茶盞，認真地看著她：“他們是無辜的。這邊的丫頭們說，你是一個溫和善良的人。我想，作為一個最溫和善良的女子，你不會不憐惜他們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