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驚天人，遺世獨立誰家女
雖然本來就不敢奢望公公能懂得什麽叫得體，什麽叫風度，但是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還是禁不住微微地愣了一下。
仍然是在家時穿的那一身粗布衣裳，仍然是那樣一副強作鎮定的神情，他倒是很有尊嚴地堅持將威武不屈進行到底了。
還好，至少他沒有接受楚霸王提供的那些華麗有餘而莊重不足的綾羅綢緞。我已經不敢再對他抱更多的希望了。
“爹。”我緩步走到他的麵前，莊莊重重地行了個禮。
公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轉身跟著侍者向前走去。綠兒見狀，也慌忙引著我走進了楚霸王宴客的大帳。
“哈哈哈哈……劉伯父，嫂夫人，多謝二位賞光啊……”一進大帳，楚霸王爽朗的笑聲便已在耳邊響了起來。
“我們倒是不想賞光，你會允許我們不來嗎？”公公的回答依舊火藥味十足，大帳之中的氣氛霎時僵硬了起來。
這是酒宴，可不是戰場，將氣氛搞僵了對誰都不會有好處。而且，若真有什麽衝突的話，吃虧的一定是我們。
向下方站著的賓客們環視了一圈，我淡淡地開口笑道：“霸王有召，怎敢不來？”
此時站在帳中的，都是霸王帳下得力的戰將和謀士吧？看起來……比漢王手下的那一些，少了些玩世不恭的痞氣，而周身的英武之氣，卻是半點不曾遜色。果然是一個勁敵呢！
“久聞漢王妃秉傾國之姿，存曠世之才，今日一見，果然傳言非虛呢！”一道清亮的女聲緩緩響起，我不禁抬頭往聲響處望去。
饒是早知此人絕非凡物，乍見之下，我還是不由得眼前一亮：她竟然穿著一身火紅色戎裝，手中持著一柄長長的寶劍，英姿颯爽地向大帳正中奔了過來！
我從未想過，有一個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樣，完全拋開繁瑣的禮儀規矩，活得這樣恣意張揚！是的，僅僅看她一眼，我便知道，從來沒有任何規矩可以束縛住她，從來沒有任何人，限製過她的自由！
她就像一塊采自深山之中的、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未必精致得讓人愛不釋手，但是她身上最原始最自然的美，卻比任何裝飾、任何繁複新巧的花樣都絢爛奪目，令人移不開眼光！
我終於知道她值得霸王這般深情對待的原因了：她與這天下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她的美好，無關容顏，無關才智，更無關家世！她的質
樸的張揚，便是這天下最難得的珍寶！
在我靜靜地觀察著她的時候，她大約也在不聲不響地看著我。過了良久，我才聽到她嘻嘻地笑了一聲：“姐姐，還沒有看夠嗎？”
若是被旁人這樣打趣，我一定早已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了；隻是在這個女子麵前，我忽然覺得遵從自己的本心，沒有任何值得羞愧之處。所以我平靜地迎上她的目光，緩緩綻開一個最真心的笑容：“好像怎麽也看不夠呢！說實話，這是我今生第一次在一個女子麵前，產生自慚形穢的感覺。”
“自慚形穢？怎麽會呢，姐姐？姐姐是薇兒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了！薇兒都沒有覺得自慚形穢，姐姐為何這樣自謙呢？”那女子展顏一笑，更是明豔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薇兒？對了，我恍惚聽說過，這個女子的閨名，正是喚作“虞薇”。一個女子的閨名，竟然搞得人盡皆知，單憑這一點，她也足以讓天下的學究們大搖其頭了。怎麽會有人時時刻刻將自己的閨名掛在嘴上，半點兒都不怕旁人知道呢？
雖然有些離經叛道，但是這樣的坦然，這樣的無所謂，卻由不得人不擊節讚歎！
我覺得自己很久不曾這樣真心地笑過了：“富貴人家的後花園裏，精心修剪過的牡丹是最美的了，但是人工雕琢出來的東西再美，也免不了要沾染一些媚俗之氣，倒是妹妹你，像那春日裏滿山遍野的映山紅一樣，活得轟轟烈烈的，由不得人不讚歎。似乎全天下的陽光，都要集中到你的身上了，讓人不得不羨慕啊！”
“薇兒有姐姐說的那麽好嗎？”虞美人眨著亮閃閃的眼睛，問得異常天真。
“比我說得好一萬倍。”我毫不猶豫地挽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好啦好啦，兩位可見得是一見如故的了，連席也不入，隻管把我們一群大男人晾在一旁，自己站在那邊說體己話麽？”霸王大概終於耐不住了，大步走到虞美人身後，沒有絲毫做作地攬住了她的纖腰。
我隻得識趣地放開了虞美人的手，竭力掩飾住內心微微的失落：“初見虞美人懾人風采，不勝仰慕，以至於忽略了場合，讓霸王見笑了。失禮之處，還請寬宥。”
蜷在霸王懷中的虞美人“咯咯”地笑了起來：“姐姐何必跟他客氣？咱們姐妹說會兒體己話，晾他們一會兒又怎麽了？能晾著他，也算是給他們麵子了呢！本來就是他們大男人們辦的酒宴，強把咱們女
人拘了過來，已經很過分了，咱們何必又處處順著他們？”
霸王“哈哈”一笑，臉上滿滿的盡是寵溺：“是是是，是孤家唐突了，打擾了二位的雅興，孤家給二位敬酒賠禮如何？”
“誰稀罕你的賠禮！”虞美人驕傲地仰起了頭，避開了霸王手中的酒樽：“姐姐，這邊很無聊，是不是？”
“有妹妹在的地方，永遠都不會無聊。”我笑著答道。
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悄悄地觀察著大帳之中霸王的軍士們。很奇怪，不管是在霸王與虞美人流露出不合時宜的親密的時候，還是在虞美人絲毫不留情麵地駁了霸王的麵子的時候，他們都不曾表現出半點不耐煩的神色，更別說反感了。
這究竟是因為霸王治下有方，還是因為虞美人的天真直率，早已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
若是在一般人麵前，被霸王這樣無原則地寵著的虞美人，隻怕早已被當做禍國妖姬，承受千夫所指了吧？
可是眼前的這些人，非但可以笑著欣賞虞美人時喜時嗔的嬌態，更是從來不曾懷疑過，他們的霸王，完全有能力將這天下納入鼓掌之中。這恐怕是霸王平日的所作所為，早已給了他們無限的信心吧？
從虞美人的裝扮和周身的氣質來看，她也絕不是養在深閨之中的姣花嫩草，隻怕，她更像是一個可以與霸王比翼齊飛的淩雲之客吧？
喜愛之餘，我對這個初次見麵的虞美人，不覺又漸漸地添了些欣賞和敬佩。
類似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在漢王的身上呢？
我想，漫說漢王決計不會這般鄭重地對待一個女子，便是真有這樣一個女子的存在，她也很快會被漢王手下的將士們群起而攻之吧？
在漢王這一邊的人看來，女子不過是他們的附屬物品，不該有半點情感和見解，更不該對他們的絕對權威表現出半點質疑和不屑；同時，如果他們的身邊出現過一個稍微值得注意的女子，那麽一旦男人遭遇過一點點挫折，他和他周圍的人，一定會將所有的責任推到這個女子身上，不管她有多無辜。
我曾經以為，全天下的情況都是這樣的，誰料今日在楚營之中，我卻意外地看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相處方式，美好得令人驚歎；也令人對當今的天下，莫名多了些信心和希望。
我開始無比貪戀這帳中的味道了。雖然，這樣的美好，無論何時都不會屬於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