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入敵營，前途未卜實堪憂
不知走了多久，在我幾乎真的要睡著了的時候，馬車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遲疑之間，早有人搶上前來打起了簾子：“劉老太爺，漢王妃，請。”正是先前那個穆俊宇的聲音。
我搶在阿其前麵跳下了車，等在了車門口。阿其下車之後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朝車上努了努嘴，他才反應過來，伸手將賢妮的爺爺扶了下來。
我不願意攙扶一個講不通道理的人，他是該明白的吧？
冷冷地斜了那個穆俊宇一眼，我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什麽地方？楚霸王在這裏嗎？”
那穆俊宇跨前一步，恭敬道：“此處便是我軍彭城駐地，霸王正在軍中恭候劉老太爺與漢王妃大駕。”
公公看了我一眼，怯怯地向後退了一步。我心中暗暗地歎息了一聲，平靜地抬起頭來，跟著穆俊宇向前走去。
“哈哈哈哈……貴客駕臨，有失遠迎，還望贖罪！”走了不過一盞茶工夫，便聽到前方一個爽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轉過一處帳篷，我才看見方才說話之人。
能被世人津津稱道的西楚霸王，自然是十分英武出眾的。看到他的第一瞬間，我便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幾乎鎮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從他身旁侍立的軍士們的恭謹程度來看，他在軍中，應該是極有威懾力的吧？
從容不迫，不怒自威。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氣吧？我對漢王前程的信心，忽然開始動搖了起來。跟這個人做對手，真的可以嗎？
漢王對手下人的威懾，是建立在殘酷的軍法基礎上的，而他本人，或許會令一些人畏懼，卻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從心底裏敬重起來。跟眼前的這個人相比，他真的有戰勝的把握嗎？
西楚霸王，他最讓我震撼的特點，不是震懾人心的霸氣，卻是那雙深沉的眼睛。
一個成年人，一個以逐鹿天下為己任，經曆過無數次血流成河的戰役的人，怎麽會有那樣一雙純淨的眼睛呢？那雙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會讓你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似乎，這世上所有的黑暗與肮髒，在他的麵前都會無所遁形的。
這個對手，比我原本想象的，不知要強大了多少倍呢！
我艱難地仰起臉，對上他澄澈的眼睛，開口，聲音卻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沙啞低沉：“西楚霸王，久仰大名。”
“嗬嗬……”楚霸王輕輕地笑了
起來，那笑容，也像孩子的一樣純淨明亮，不染一絲塵埃，“久聞漢王妃智謀過人，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竭力避開那道太富於感染力的笑容，我淡淡一笑：“妾身卻聽人言道，楚霸王為人直爽，赤子心腸，不該喜歡恭維旁人的才對。莫非楚霸王煞費苦心地設了個有趣的局，將我翁媳二人‘請’到此處，隻是為了說些言不由衷的恭維話麽？”
一路跟在我身後的公公此時卻忽然沉不住氣起來，幾個箭步衝到我身前，向楚霸王吼道：“既然落到了你的手裏，要殺要刮，隨你的便就是了，哪來那麽多廢話！”
楚霸王眸光一閃，很快便又恢複如常，笑道：“劉伯父誤會了，小侄豈是那樣的人呢？小侄與令郎原本是結義兄弟，久聞劉伯父溫和慈善，今日終於得緣拜見，小侄隻怕招待不周，哪裏敢有別的想法呢？若是劉伯父以為小侄別有用心，那不是愧殺了小侄麽？”
“哼，你不用在這裏假惺惺！你用的好計啊，派出兩個小兵，就哄得我們乖乖地走到你的地盤上來自投羅網！不過你不用太得意，我兒子根本不會在乎我們的死活，你抓了我們，半點用都沒有！想靠我們來束住我兒子的手腳，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公公怒氣衝衝地瞪著楚霸王，看到他臉上不變的微笑時，甚至忍不住衝著他吐出一口濃痰。
我突然發現，公公這個人，是隻適合呆在村子裏種地的。若是將他放到官場之中，甚至放到最無情的帝王之家，他能不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一天的時光，都是一件值得商榷的問題。
明明，用一些不輕不重的場麵話周旋著，可以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更好的待遇，甚至可以找到對方的弱點，絕地反擊……可是他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徹底跟人撕破臉皮，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嗎？他究竟是一心求死，還是真的絲毫不懂人情世故？
唇槍舌劍，其殘酷程度比戰場上的刀劍也不遑多讓。並且，與戰場上的對決一樣，在這樣的對陣中，誰最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很顯然，初次交鋒，我們輸得很徹底。
楚霸王的修養出人意料的好。麵對公公毫不留情的指責和侮辱，他絲毫沒有要生氣的跡象，依舊淡淡地笑著：“肯來劉伯父對小侄誤會頗深啊。這樣吧，劉伯父與嫂夫人遠道而來，定然已是十分疲憊，不如二位今日先去休息，明日晚間，籍在軍中設宴，為劉伯父與嫂夫人接風，如何？”
我心下悚然一驚。
這個人，遠遠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樣無害！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工夫，他便已將“劉老太爺”和“漢王妃”變成了“劉伯父”和“嫂夫人”，不得不說，他套近乎的本事，很有一套。當然，這也就意味著，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隻會帶兵衝鋒陷陣的赳赳武夫，他是一個真正的王者，一個十分適合做這天下之主的權謀者！
不等我和公公作出任何反應，楚霸王已經淡淡地回頭向他身後侍立的女子吩咐道：“綠兒，你帶人伺候劉老太爺和漢王妃先去休息。如有差池，惹惱了貴客，提頭來見！”
那侍女低低應了一聲，輕移蓮步走到了我的麵前：“請劉老太爺與漢王妃隨奴婢來。”
人在屋簷下，我知道到了這裏，萬事都由不得我了，隻得淡淡地向楚霸王施了一禮，舉步跟上那婢女的腳步；公公重重地“哼”了一聲，也跟在了後麵，阿其自然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發一言。
身後又有幾名婢女和親兵跟了上來，我卻懶得回頭去看。事已至此，除了隨遇而安，我也不會再有別的路可走了。
跟在小丫頭身後慢慢地走著，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這就是西楚霸王的軍隊！與方才在霸王麵前看到的那些恭謹嚴肅的親兵不同，此刻我看到的這些在營帳之外守衛巡邏的兵士，人人臉上露出的都是一種鎮靜之外略帶驕傲的神情，似乎連巡邏這樣的小事，都是十分值得驕傲的。
看到我們走過，有幾個小兵甚至忍不住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我看得出來，那笑容之中沒有半點虛假的成分，那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微笑。隻有內心祥和安靜的人，才有可能露出那樣純粹的笑容。
漢王帳下的士兵，多半有著艱難貧苦的過去，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不得不選擇了從軍這條路。他們的臉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的。
霸王的軍中，人人都是有夢想的吧？他們臉上的神情似乎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們來到軍中，不是受任何人、任何事的逼迫，而是真真正正地懷揣著改天換日的夢想，來為自己和自己的主人謀取一個錦繡的前程……
這樣的一支軍隊，真的是可以戰勝的嗎？
漢王若是敗在了他的手中，對於天下萬民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吧？
這麽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對自己的立場，產生了一絲隱隱的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