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歎流年，拳拳誰憐小兒女
後來他每一次出行，我都是那般漫不經心地替他收拾著一些旅程中要用到的物事，心底再無半絲波瀾了。
原本就不曾對他報什麽希望的不是嗎？事實上，如今這個樣子，已經比我在娘家的時候想象的好太多了。
他常常出門也好，我正好可以無人打擾地過一段清淨的日子。除了生活會清苦一些之外，倒也不會再多些什麽煩惱了。
在這樣平靜無波的生活過了十幾年，我的性子愈加一天天沉靜了下去。
這麽多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的膝下有了一雙聰明可愛的兒女，日子已不複當年的孤寂無聊了。
“娘親，給爹爹帶上這件新做的棉衣吧，再過幾日，天氣或許會一下子冷下來呢！”女兒賢妮從箱籠中取了我前幾日做好的棉衣出來，放到了我的麵前。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她爹已經一把將女兒扯到一旁，用他那依舊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吼道：“小丫頭片子，誰讓你過來的？到外麵看著你弟弟玩去！在老子眼麵前兒礙事絆腳的！”
看著女兒委委屈屈地走了出去，我心中一痛，憤恨地瞪了他一眼，卻終究沒有說什麽。
回頭想想，這麽多年以來，我似乎從未跟他吵過架呢！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對他多麽認同、多麽尊崇。我懶於跟他計較什麽，不過是因為從來不曾對他抱什麽希望罷了。而他對我，應該是十分滿意的吧。若非如此，這麽多年的日子，也不會一直這樣無波無瀾了。
他雖從未嗬斥過我，但我對他的不滿和怨恨，還是一日一日地積攢了下來。
“婆娘，想什麽呢？嗯？”他欠了欠身子，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問道。
我不動聲色地拍掉他的手，淡淡道：“沒想什麽啊。你不是明兒天不亮就要走嗎？還不趕緊歇著，磨蹭什麽呢？指望我伺候你不成？”
“婆娘，你的小心眼兒瞞不了老子！你在生氣，為那個小丫頭？”見我生氣，他非但不肯收斂，反倒拽著我的胳膊，一把將我扯到他的身旁，依舊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我。
家裏家外地勞作了這麽多年，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弱不禁風的嬌小姐了，隻是力氣再大，又怎能掙得開他鐵鉗一般的大手？我認命地乖乖坐下，口中卻不滿地冷冷道：“我不該生氣麽？女兒怕你凍著，特特兒的替我給你尋了棉衣出來，你非但不讚她孝心，反倒將她嗬斥出去？你這般作為，真不怕將來年老了，兒
子女兒都不管你死活麽？“
“嗬嗬……”他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老了以後的事，誰能管得著？何況丫頭片子能頂什麽用？將來還不是個賠錢貨？老子隻要哄好兒子就行了！咱們的盈兒，老子可沒虧待著他吧？”
聽著他得意洋洋地說著他那一套歪理，我心下厭煩，有些話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盈兒還小，又用不著你喂奶，你便想虧待他，又能如何去虧待？隻怕等他長大了，你也未必便能不虧待他呢！肥兒那孩子也不錯，你還不是照樣兒三天兩頭拳打腳踢的？”
他似是自己也覺得有些理虧了，有些惱怒地轉過頭去，口中猶自嘟嘟囔囔地說著：“慈母多敗兒，你這樣寵著他們，也不見得就有多好！”
我心下淒涼，徑自站起身來替他收拾著東西，不想再接他的話茬了。
這麽多年都過去了，難道我還不知，跟這個人是沒有什麽話可說的麽？
他對我還算不錯，這僅僅是因為我可以妥妥當當地替他撐著這個家，並且時時處處順著他罷了。我又豈能看不出，縱有千般嬌寵，他的眼中卻始終無半分情意？
對我尚且這樣，眼下對他而言沒有絲毫用處的兒女，他自然更是毫不憐惜的了。
肥兒幾乎是他腳底下踹大的，以致於我多年來一直有些疑心，那孩子看上去傻愣愣的，該不是小時候被他打傻的吧？那孩子雖不是我親生的，可是這麽多年以來，我早已將他當做了真正的親人。每次看到他莫名其妙挨打挨罵，我的心裏便隱隱揪痛起來。可我終究是懦弱的，看著他受了那麽多年委屈，除了事後更加疼惜他之外，我什麽有用的事都不曾為他做過。
眼下，看看肥兒也到了可以提親的年紀了，可是有那樣一個父親，有哪家的姑娘敢嫁過來呢？我的心裏已經細細思量過好多遍，可是他，作為親生父親，卻似乎從來不曾擔憂過這個問題呢！
因為肥兒的事，我雖已對他有些芥蒂，但真正讓我心寒如冰的，卻是他對賢妮的態度。
賢妮，想到這個名字，我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嫌妮？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我千盼萬盼好容易才得來的貼心小棉襖，他竟會嫌棄她！
是女兒又如何？我的女兒又聰明又懂事，人人都誇她是最好的孩子，偏偏是她的親生父親，卻隻會嫌棄她是個女孩子！
雖然在我的著意護惜下，賢妮沒有像她的哥哥那樣時常挨些莫名其妙的責打，但是那些攔也攔不住的惡語
，仍是免不了傷了孩子幼小的心，也讓我對她爹的怨恨，一日深似一日了。
如今有了盈兒，我也總算是如他所願了，可是我看得明白，他對盈兒，仍是沒有半絲疼愛之心。他高興的，大概也隻是他多了個能夠傳宗接代，出身來曆又足以讓他臉上有光的兒子罷了。
想到我珍愛的孩子們，連同我自己在內，在他的眼中都是一些標了價格的活物一般，我的心中就止不住一陣陣發涼。
這便是我今生的良人；這便是父親當年說過的，能讓我一生幸福的貴人！
耳邊響起了微微的鼾聲，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他竟早已沉沉睡去。看看他的行裝業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微微歎了口氣，悄悄走出門去。
賢妮抱著盈兒，怯生生地坐在門檻上望著我：“娘親……”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委委屈屈的神情，我心下難過，接過盈兒哄著，向賢妮道：“別難過了，你爹就那樣，你也該習慣了。以後你索性不用理會他，沒準兒還少挨些罵呢！趕明兒他走了，咱們就不用受他的氣了！”
話一出口，我自己卻忽然吃了一驚：難道我竟是盼著他不在家的麽？
賢妮聞言笑得一臉燦爛，亮晶晶的眼睛，竟看得連我都不由得晃神起來。
我的女兒，長大了必也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呢！
“娘親，你看什麽？”賢妮大概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怯怯地開口問道。
“看我的漂亮女兒啊！”我笑嘻嘻地道，“我在想，天下怎麽會有這樣好的孩子，又聰明、又懂事、又漂亮！這樣好的孩子，又怎麽會偏偏是我的女兒呢？看來我上輩子，也不是不曾積過福的呢！”
賢妮調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笑道：“娘親又在自賣自誇了！賢妮有那麽好嗎？爹爹還說賢妮是個賠錢貨呢！”
“哈哈，小丫頭，你懂得賠錢貨的意思麽？”我學著賢妮的樣子眨了眨眼睛，看著那丫頭的小臉驀地紅了起來，佯裝生氣低下了頭，不由得微有些無語：不是吧，這都能明白？這丫頭也實在太過聰明了一點吧！
氣氛微有些怪異，我隻得笑著向那丫頭道：“在你爹眼裏，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賠錢貨！都說賠錢，可是真正賠錢的有幾個呢？告訴你吧，除了當年你外公賠錢將你娘嫁掉了之外，還真沒有幾個賠錢的！”
這次輪到賢妮無語了：“沒見過你這樣當娘的，在女兒麵前也什麽話都可以亂說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