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月如眉，炊煙嫋嫋話夕暉
雖然跟著大嫂一路走得很急，到家的時候，夜幕還是已經完全降臨了。
若是放在從前，我是斷斷不敢走夜路的，有人陪著也不行；可是如今，即使讓我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野地裏，我也不會覺得如何害怕了，反倒會覺得萬籟俱寂的夜晚很有詩意呢！
這便是成長麽？從一個柔弱嬌貴的千金小姐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立挑起家庭重擔的農家婦人，難道竟會僅僅需要這樣短的時間嗎？
費力地將背上的柴草擔子卸了下來，扔到院中的柴草堆上，我隻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已經用盡了，不由得靠在柴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粗氣來。
走路的時候不覺得，如今柴草放下了，才發覺雙肩早已被繩索勒得生疼，兩條腿也好像生生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虛弱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彎下去。
真是沒用呢！遠遠看著那一邊大嫂已經進屋點了燈，屋裏屋外腳不沾地地忙碌起來，我不由得自嘲地微微苦笑起來。
看來想做一個真正的莊稼人，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呢！明明大嫂背的柴草比我的多那麽多，為什麽她看起來卻是一點兒也不累的樣子？
這一個月裏，每天到了傍晚我都會覺得自己快要累得散架了，大嫂老是安慰我說習慣了就好了，可是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習慣嘛！一直比他們差勁那麽多，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啊！我不是處處不弱於人嗎？為什麽就偏偏是最簡單的力氣活，一直都做不好呢？
“娘，我回來了！”正在我靠在柴草堆上自怨自艾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大叫。不用說，定是我家那隻小泥猴子回來了。我顧不上再胡思亂想，拍拍自己酸痛的雙肩，忍著疲憊開門回屋。
“娘，你怎麽又回來這麽晚？我在小三伢子家裏玩到快天黑了，還不見你回來，我沒辦法隻好又回去玩了一會兒！”
點著了燈，我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孩子一圈，見他果然又是一副泥猴子的形象回來的，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你們又跑到哪裏去玩了？每日裏必要弄一身泥回來，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做到的！袖子上有、屁股上有、膝蓋上有，居然連後背上都滿滿的全是泥！莫非你們一起掉到泥水溝裏去了不成？”
“嘿嘿……”那小子搔著頭皮，一臉討好地笑道：“不是天天這樣嗎？娘怎麽今天又生氣？您要嫌髒，以後我自己洗衣裳好不好？您別生氣啦！您一生氣我老爹又得揍我！”
我知道這小子這些年是沒什麽人疼的，也正因如此，這一陣子我對他好，他便特別黏我，生怕惹得我生了氣，再不管他了。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孩子罷了，誰沒有個調皮搗蛋不服管的時候呢？對於他這個年齡來說，這孩子已經算是非常懂事的了。
我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放軟了聲音道：“我不是生氣，我就是想知道，這眼看就到冬天了，你每日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不冷嗎？”
“嗬嗬……”臭小子低著頭擺弄著衣角，又傻傻地笑了起來：“玩的時候不覺得冷，玩累了就冷了！”
“你呀！這麽大個人了，成天就知道跟那幫傻小子瞎竄竄，不學點好！那天你四叔問你願不願意跟他學認字，你為什麽說不願意？”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嘮叨了，小時候老覺得乳母話多，到如今怎麽忽然發現我自己的話比誰都多呢？
傻小子胡亂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旁：“俺爹說了，俺腦子笨得很，根本不是認字的料，怕俺把四叔給氣壞了！再說了，認字有啥用？皇帝老兒又不認識俺，俺認了字也當不了丞相，費那個事幹什麽？”
這算什麽歪理？我有些哭笑不得：“這都是你爹教你的？”
傻小子忙不迭地直點頭：“嗯嗯嗯！”
這套歪理邪說，倒還真像是他老爹想出來的。
我決定還是不多說了。既然他那個不務正業的老爹這樣想，我說多了似乎也沒什麽用。這麽長時間下來，我心下早已清楚，那個人的決定，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他若覺得認字沒有用，那便不讓肥兒認字好了，認真想想，在莊稼地裏，認了字也確實沒什麽用武之地，不如順其自然，他怎麽開心，便讓他怎麽過吧。
“娘，我餓了……”大概是我出神太久了，那傻小子終於忍不住怯怯地開口道。
“哦，你怎不早說？我差點忘了！你等著，我去做飯。”我顧不上腿疼，慌忙起身跑到廚下忙活了起來。
真是的，怎麽能連做飯都忘了呢？看來我真的是越來越笨了呢。
肥兒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吃得特別多，而且吃完飯過一小會兒就會餓的，也難為他竟然忍了這麽久。想來，他一定是多少有些怕我的吧？雖然我從來不肯對他凶，但是一個孩子沒人管沒人問的時候長了，一旦有人肯關照他，他一定會特別害怕這種關照忽然有一天再次消
失了的。
可憐的孩子呢！我知道，那樣傻呼呼的孩子本來是不該懂得察言觀色的，事實上，他也應該是確實不懂。他隻是單純地害怕惹怒了我，所以特別小心翼翼罷了。
我有那麽可怕麽？我不由得搖頭苦笑了起來。
似乎大家都覺得我應該很凶，否則就配不上我的身份了呢！真好笑，莫非所謂的大戶人家，在普通百姓的眼裏都該是凶神惡煞的麽？
“娘……”那小鬼貼著牆角，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廚房，瞪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我。他的一張小臉本來便已經被太陽曬得烏黑發亮，白日裏又不知沾了多少泥土，整個兒黑得像爐中燒過的黑灰一樣，在燈下看得極不分明，渾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我忽然想到成親那晚，他慢吞吞地從床下鑽出來的時候，我還險些以為自己撞上了無家可歸的小鬼呢！
想到這裏不禁莞爾：“怎麽了？灰不溜秋的小家夥，悄沒聲息地鑽過來，又想嚇我一跳麽？晚飯一會兒就好，你先去外麵等著！”
傻小子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順從地跑出去，而是蹲在牆角定定地瞅著我：“娘……”
我不由得有些納悶：“怎麽了，有事？可別說又把誰的頭打破了，你若再敢跟人打架，我就叫你老子揭了你的皮！”說到這裏我自己卻忽然笑了起來：我何時變得這樣凶悍了？這般惡毒的話，我竟可以麵不改色地衝口而出？
“我沒跟人打架！自從你上次罵了我，我就再也不跟他們打架了，他們罵我我也不打！”傻小子慌忙辯解道。
“那就好，有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哪有半點男子漢的樣子！”隨手將切好的菜葉扔進鍋裏，我回頭笑著向他道。
“娘，你會打人嗎？你會不給我飯吃嗎？”傻小子遲疑半日，終於囁嚅著問道。
“咦？你怕我打你，不給你吃飯？我長得很像個壞人嗎？”我知道這小鬼肯定又在外麵聽到些什麽閑言碎語了，便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有意逗他道。
住在村子裏最大的壞處就是閑人太多，閑言碎語也就多。張家長李家短，沒事也要生出些事來，我又豈能堵得住他們的嘴？
傻小子看著我跟他玩笑，知道無事，膽子也便稍稍大了起來：“今天二狗子他娘和李三嬸子都跟我說，後娘都是壞人，會不給小孩吃飯，把小孩綁在床頭上用狗鏈子打，還會拿火鉤子戳小孩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