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訴衷腸，黃粱一夢愧前塵
“姐姐真丟人，才不過三天沒回家而已，你就想家想得睡不著了！”小妹撅著小嘴，扔給我一個鄙視的眼神。
這丫頭，從會說話起就喜歡跟我作對，到現在還沒改！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某個人似乎更丟人，不到三天沒見，就箍著我的脖子說想死我了！”
兩位嫂嫂知道娘親想我，很貼心地各自找了個借口沒有跟來，綠雲和紅雨居然被叫去了前廳伺候，所以到了娘親的屋裏，隻剩了我們母女三人在。
落座之後，娘親怔怔地望著我的臉，眼中重又簌簌落下淚來：“孩子，你受苦了……”
我強忍著心下的酸楚，噙著淚微笑道：“也不算苦，那個人雖然粗魯，對女兒卻還不錯，娘親勿要太過擔憂了……”
小妹不滿道：“姐姐你就不用瞞著我們了！那麽個潑皮，對你能有多好？真不知爹爹是中了什麽邪，居然把那樣一個人當寶！”
看著娘親沒有阻止她說下去的意思，我隻得笑道：“小妹的嘴巴還是那樣不饒人！關了那些日子的柴房，還不曾讓你長點記性嗎？”
看著小妹瞬間瞪大了眼睛，叉著腰就要跟我吵，我慌忙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了，姐姐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爹爹畢竟是一家之主，你也不要太拂逆他了！還有娘親，”我拿絹子替娘親揩了揩淚珠，笑道，“別老是為著我的事跟爹爹鬧別扭。我這一輩子已經是這樣的了，你們還能總跟爹爹過不去不成？”
小妹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是平日那副調皮搗蛋的神情，整個人身上竟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憂傷：“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麽寧可被關柴房，也要為了你的事跟爹爹大吵大鬧嗎？”
我知道，但是，我寧可自己不知道。小妹，我多麽希望你永遠是那個頑劣的孩子，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憂傷得讓人心疼。
小妹見我不語，苦笑一聲，繼續道：“你一定知道，從小我就嫉恨你，
你比我聰明，比我漂亮，比我乖巧……不論是誰見了我們姐妹倆，都說你比我好。我什麽都不如你，卻也輸得心服口服。那時候我以為，姐姐一定會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小時候我甚至很惡毒地想過，如果有一日我姐姐不幸福了，會是什麽樣子呢……”
“媭兒！”娘親打斷小妹的絮叨，“你在說什麽呢！”
“娘親，”我安撫地拍了拍娘親的手臂，“我知道小妹的意思，我想聽她說話。”娘親看看我，又看看小妹，長長地歎了口氣，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小妹頓了頓，又繼續平靜地說道：“可是那一日看到你那樣震驚、那樣難過，我才知道，原來姐姐若是不幸福了，我會更難過。我那時候才突然明白，正是因為姐姐太過出眾，我才可以呆在姐姐的光環後麵，沒人管沒人問，安安穩穩地過著我喜歡的日子……”
“小妹……”我幽幽地歎了口氣。這孩子，終究是可悲地長大了。
“姐姐，”小妹定定地望著我，苦笑道，“我去替你向爹爹求情，不隻是為了替你鳴不平，更多的卻是為了我自己。我想，爹爹若是對她的女兒有一絲絲的疼愛之心，我今後的日子，也便不是沒有盼頭的了……”
“小妹，你不能這樣想爹爹，他從未虧待過我們，不是嗎？”看著小妹傷心，我隻得違心地開口勸慰。
“不錯？姐姐，我都看得懂的事，我不信你會不明白！”小妹忽然激動起來：“你不會不知道，他堅持要你嫁給那個人，隻是因為那個人很可能會給咱們家帶來無盡的榮華富貴！他明明知道，那個人絕對不可能讓你幸福，卻還是不顧一切地要把你嫁過去！他可曾有過一瞬間想過他女兒的死活？他連他最寵愛的女兒都可以如此對待，我今後將會麵對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已經可想而知了……”
我倚在娘親的懷裏，無力反駁，索性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貪婪地聞著娘親身上淡淡的衣香。
小妹說的這些話，我怎會沒想過？原以為愚笨如小妹，可以渾渾噩噩地再過幾年舒心的日子，哪知她竟也是早早地什麽都明白了。
“姐姐，我這幾日才忽然想明白，其實你才是最可憐的。爹爹那樣寵你，你原本一定以為那是因為你聰明可愛，善良美好的緣故吧？如今，那樣殘酷的真相擺在你的麵前，你敢說你沒有恨過他？”
我有沒有恨過他呢？
我很想說，沒恨過。可是……
當一個人信奉了十幾年的真理忽然像泡沫一樣爆裂開來，什麽都剩不下的時候，怎麽可能不恨？
那麽多年，爹爹一直在人前人後讚美我，說我聰慧過人，心靈手巧，是他最寶貝的女兒。那時我是那樣驕傲！
為了保住爹爹的寵愛，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美好，日日謹言慎行，時時辛苦地保持著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高貴優雅……
直到最後才發現，所有的寵愛，都僅僅因為我“麵相富貴，堪配貴人”！
於是爹爹所有的寵愛，我所有的幸福，都變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若是我不能給爹爹帶來所謂的榮華富貴，隻怕他根本不會花費半點心思在我的身上吧！
可笑我卻自以為是地為了他的寵愛，心甘情願地壓抑著自己的性子，做了那麽多年的幽閨淑女！
自嘲地搖了搖頭，我隻得對小妹苦笑道：“媭兒，這些年，你比我幸福。”
“是的，我比你幸福，”小妹也跟著苦笑道，“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了，而且，誰知道這樣的幸福，還能持續多久呢？”
“不管還能持續多久，”我鄭重地向小妹道，“生為女子，這便是你我的宿命。你若是跟爹爹過不去，隻會讓你的幸福結束得更快！所以，小妹，爹爹麵前，還是不要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才是！”
“我知道了，姐姐，”小妹苦笑道，“誰讓他是咱們的爹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