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心魔



我真的急壞了,唐成咕咚咕咚的喝酒,眼見著那瓶芝華士見底了。我拚命搶下酒瓶,酒灑了一些出來,唐成也嗆住了,猛的咳嗽幾聲,手背抹著嘴角的酒漬,斜靠進沙發裏,雙眼無神的看著我,像個醉鬼。

“唐成,我求你快點告訴我,告訴我秉良怎麽了,槍傷是不是留下了後遺症。”

我探起身拉住他的衣襟,唐成抬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涼,就像黑夜一樣涼。

“如果是我,你會不會這麽著急?”我挪開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唐成癡癡一笑,笑的落寞,笑的孤寂,鬆開我的雙手,“子彈損傷了胸椎第四第五節,你是醫生,不用我再解釋了吧。”

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上,是高位截癱。

唐成踉蹌的站起身,從酒櫃上又拿了一瓶酒,揪開瓶蓋繼續喝。舒適的室溫,我卻突然結成了冰,冷,渾身都在哆嗦,連牙齒都碰到一起,發出恐怖的咯咯的聲音。

“不會的,不會的。”我喃喃自語,突然站起身,腳一軟,摔倒在地上,唐成放下酒瓶過來扶起我,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的這個動作讓我看到了希望,“你能救他是不是,求你救救他,我什麽都答應你。”

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作為一個有醫療常識的人,我不應該抱太大希望,但醫學有奇跡,我現在相信奇跡,也相信有人能幫我創造奇跡。

唐成垂下眼,緊抿嘴唇,我絕望了,放開他的手緩緩站起身,步履有些淩亂,有些搖晃,眼前的事物也在扭曲,伸手去扳門的扶手,竟然差點兒摔倒。

“我可以盡最大努力幫助他,”唐成的聲音平靜沉穩,“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倏地轉過身,“什麽條件?我答應你,你現在就去救他。”

“做回江魚。”

……

眼前的人影很陌生,我努力睜了幾次眼,終於看清了那個男人的樣子,抬手迅速撥開劉醫生手裏的聽診器,警覺的坐起來,縮成一團。

“江小姐,我幫您檢查一下身體,您太虛弱了。”他和善的說,再次小心翼翼的伸過聽診器。

“滾開。”我冷冷的說,他頓了一下,手臂懸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滾開——”

揮手打翻床頭櫃上的醫藥箱,劉醫生嚇得連連後退,唐成雙眼緊閉,擺頭示意劉醫生出去,劉醫生快速的整理好藥箱,離開臥室。

“把糖水喝了,再睡一覺。”

唐成扭身向門口走,我忙叫住他,“我……我想去看他。”

“考慮好了告訴我,美國的醫療專家即便是用最快的速度飛來,也要十七個小時,時間對他來說很重要,你應該知道。”

那些話毫無溫度可言,深深刺激著我,他的腳步還沒邁出房間門,我便已經考慮好了,“我答應你,求你快點救救他。”

唐成走出房間,步履並不輕鬆,反而讓我覺得沉重了不少。

那天後,唐成每天都會帶視頻和醫生報告回來,我不是神經科醫生,那些報告對我來說很難,但對網絡發達的當今社會卻異常簡單

,我通過舊金山心血管專科醫院的布魯斯醫生聯係了一位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神經外科專家,秉良的傷勢很重,但還是有希望的,當他看到醫生報告下麵的主治醫師簽名時,更加信心百倍,那是世界最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是他的導師,勸我不必多慮,會不斷有好消息的。

我的心情既緊張又激動,秉良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知道。

每天下午我都會坐立不安的等著唐成,不斷的看時間,聽著門外的響動,唐成走進家門時,第一個衝到他麵前,不為迎接他,隻是想要他帶回來的消息。唐成早已習慣,大衣還沒脫,先把檔案袋遞給我,顧不上和他說一句話,靠牆打開檔案袋,認真的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兒。

“Marlon,今天吃燉牛肉,你想吃嗎?”好好仰頭看著唐成,兩隻小手捧在胸前,扳著小指頭,萌態十足。

唐成脫下大衣遞給吳姐,彎下腰抱起好好,“好好喜歡吃嗎?”好好搖搖頭,“真的不喜歡吃?”好好低頭不語,“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兒童餐,漢堡、薯條和可樂。”

“你個小鬼靈精,是不是想出去玩兒?”唐成坐在沙發上抱著他,捏著好好的小臉,好好羞澀的笑,抱著他的脖子不敢看他,唐成抬起頭看看我,“小魚,好好想吃兒童餐,我們帶他……”

“你帶他去吧,我看看報告。”

吳姐看了我一眼,到唐成身邊帶走好好去換衣服,客廳裏隻剩下我們兩個,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合住手中的報告,向書房走去,唐成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兩步走到我麵前,扳著我的腦袋吻了下來,溫熱的氣息噴著我的臉,我被嚇到了,驚恐的看著他。

“啪”甩過一巴掌,唐成側著臉站在我麵前,輕舒口氣,“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穿件漂亮點兒的衣服,我們帶好好出去吃飯。”

原來,我們之間還有協議,還有約定,還和從前一樣。

好好在兒童樂園裏瘋跑瘋玩兒,我和唐成像其他父母一樣坐在長椅上擺弄著飲料和零食,時刻準備著為小家夥補充體力。

“媽媽,看我看我。”好好在氣墊船上不停的蹦跳,追著小女孩兒繞圈跑,滿頭大汗。

“慢點兒,別摔倒。”我和唐成異口同聲的喊,話音未落,好好撲通一聲摔倒了,“好好——”我們兩個幾乎是從長椅上竄起來的,有點兒小題大做,好好迅速爬起來,連理也沒理我們這對焦心的父母,繼續瘋玩兒。

“和我一樣,越來越覺得像我。”唐成在耳邊說了一句,我才發現他摟著我的肩膀,忙向一側一閃,回身去拿好好的水杯,趴在那裏給好好喝水。

唐成看看表,“來了快一個小時了,你餓不餓?”

我搖頭,目光沒離開好好,他起身離開,沒一會兒端著快餐過來,遞給我一杯熱果珍和漢堡,我不好拒絕,淡淡說了句謝謝。

唐成吃著漢堡,衝好好比劃著,好好眼睛閃著亮光,趴在圍欄上張嘴要吃,我忙剝開漢堡遞過去,好好推開我,看著身邊的唐成,

“我吃Marlon的那個。”

唐成有些受寵若驚,遞過漢堡和好好一人一口的分享,好好吃飽了,一轉眼兒又跑沒影了,我將手裏的漢堡遞給唐成,他定定的看著我,

“你吃吧,那個都給他吃了,我不餓。”

他搖搖頭,“我吃飽了,你最近瘦了,多吃點兒。”

隻是一個漢堡而已,我放下漢堡向快餐店走去,又買了一份套餐給他,兩人坐在那裏默默的吃著漢堡,眼睛盯著好好,現在孩子是聯係我們的唯一紐帶。

好好玩兒累了,在車上便睡著了,我在後座上抱著他,唐成的車開得很慢,卻並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海濱。

幾年前的那片海濱沙灘已經開發成度假區,因為是初冬,度假別墅和餐館都很冷情,霓虹燈也都是最節電的光源,昏暗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

車子駛入沙灘,向那棟和周圍景物完全不搭調的白色小屋駛去,幾年時間,周圍的景致都變了,唯獨這棟小屋和周圍幾百米的沙灘還保持原來的樣子,我的心頭泵入一股熱血,眼前出現了幾個片段。

車停下,唐成脫下大衣裹在好好身上,抱起來下了車,我也緊跟著,初冬的天氣,海濱的氣溫相對市中心要冷很多,不禁收緊大衣,跟著他向小屋走去,依舊是深一腳淺一腳的鬆軟沙灘,唐成突然拉住我的手,緊緊握住。

“這棟小屋的主人移民加拿大四十多年了,是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你‘離開’後我千方百計找到他,求他賣給我的。”

指尖傳來溫暖的溫度,我看向那片空地,黑暗中依舊可以看到線條簡單的彩虹“房子”,點亮燈光便會和記憶重合。

“海濱開發,規劃局、政府、開發商輪流談判,我都不賣,永遠不賣。”

唐成鬆開我的手,掏出鑰匙開門,一股暖流鋪麵而來,打開燈,昏黃的吊燈下,布藝沙發、實木茶幾,不大的客廳卻給人一種恬靜和溫馨的感覺。

唐成抱著好好推開臥室的門,一張巨幅馬賽克貼出的牆畫映入眼簾,是從我多年前用手機拍的照片中挑選的一張,唐成安然沉睡,我則是睡眼惺忪,在他臂彎裏幸福的笑。

這幅牆畫很真實,也很美,甚至可以說,是我見過最美的一幅畫。

唐成安頓好好好,見我盯著畫發呆,也抱著雙臂看著那幅畫。

“是一個藝術家朋友幫我做的,還有很多。”

他轉身走出臥室,我跟在他身後,到客廳才注意到電視背景牆和沙發背景牆,這還不算什麽,書房的門推開時,我幾乎驚歎的窒息,整整一麵牆上都是我們的照片,當然不止我拍的,還有和他的朋友們一起遊玩兒或者參加酒會的照片,太多了,讓人應接不暇。

我呆呆的矗立在書房門口,沒想到,或許人真正死掉以後,才會有人懷念你們的過去。

溫暖的手臂從身後圈住我,“小魚,我一直無法忘記你,你是我的心魔。”

你又何嚐不是我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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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