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見麵（四）
十六年了，終於還是再次踏入這裏！當初離開時不過是個懵懂的孩童，如今卻已然是個心智成熟的女子了。
飛兒站在林東的車旁，環視著林宅。寬闊的院子，修剪整齊的草坪，注滿清水的泳池，歐式洋房，還有洋房後若隱若現的舊木屋。似乎沒有多少變化。隻是這房子顯得太新了，十幾年過去了，居然還如嶄新的一般。
“這是重建的，還是……”飛兒有些不確定。
“沒有重建，不過是重新粉刷裝修了一下。”
“哦。”其實都是沒話找話，飛兒覺得自己有些緊張，再次回到這個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這個曾留下自己兒時記憶的地方，怎能做到心中波瀾不驚呢？她藍飛兒自認不是聖人，不能無悲無喜。
“孫少爺回來了。”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恭敬地問候林東，看到飛兒臉上露出幾分疑惑。
“這位是孫小姐，是二少爺唯一的女兒。”林東淡淡地說，態度雖不算傲慢，但也絕不親和。
“孫小姐好。”這人也不多話，隻對飛兒點了點頭。
“你好！”飛兒淡淡地點點頭，算是回應他。這人以前沒見過，應該是這兩年才到林家工作的。
林東把車鑰匙交給這人：“小王，幫我把車開到車庫停好。”
“是的，少爺。”小王接過車鑰匙，轉身走向車子。
“這人以前沒見過。”飛兒說。
“嗯，去年才來的，管理車子，有時也替爺爺開車。”林東說著便拉起飛兒的手，往洋房走去，“走吧，進去吧。”
上了台階，飛兒突然覺得腳有些沉重，心中的猶豫又多了幾分。她甩甩頭，微頓了一下腳步，定了定心神，調整了一下呼吸，抬起頭，直起腰，跟在了林東身後。
林東正要伸手開門，門突然開了。吳管家那張公式化的臉出現在兩人眼前。
“孫少爺回來了。”吳管家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當他看到林東身後的飛兒時臉上居然有一抹若有若無的驚訝一閃而過，但馬上便又機械地開口，“孫小姐也回來了。”說著，側過身，恭敬地站在門旁，讓出了道兒。待林東和飛兒進去之後，也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走了進去。
“吳管家，爺爺奶奶呢？”林東開口問吳管家。
“老爺在書房，夫人在房裏休息。”吳管家還是一貫地機械和恭敬，“我去請老爺和夫人。”說完便上樓去了。
“你沒有事先打電話回來通知他們？”雖然是問句，但飛兒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若事先通了氣，吳管家不可能露出那樣的表情。飛兒斜睨了林東一眼，還以為他已經告訴林子豪自己要來呢。
“我若說了，你還能看到吳管家剛才的表情嗎？”林東臉上居然露出幾分戲謔，他衝飛兒眨眨眼，“吳管家臉上的表情可是幾十年如一日，要見他變一次臉多不容易呀！”
“他就是一尊雕塑！”飛兒也笑了。
“哈哈，這個比喻很形象！”林東笑出聲來，從小他就覺得這個小堂妹
比自己的親妹妹有趣多了。
“看來，你們兄妹相處得不錯！”一道威嚴的聲音介入了兩人的說笑。
飛兒心中咯噔了一聲，臉色變了變，她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看向樓梯。隻見林子豪緩緩從樓上下來，他身邊跟著許清如，他們身後是吳管家。
林東站起身，喚了一聲：“爺爺。”
飛兒卻仍然坐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沒有出聲。林東看了她一眼，卻也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
轉眼，林子豪夫婦已走到客廳，坐在了他們對麵。
“我吩咐她們準備些茶點。”吳管家說完，不待林子豪有反應便退了出去。片刻，又折轉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婦人，四十多歲的樣子，手裏端著托盤。
那婦人走到眾人跟前，把茶壺、茶杯、水果和點心一一放在茶幾上，又給眾人倒了茶水，然後低著頭默默地退了出去，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飛兒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如今這時代，還有這樣的主仆關係。也隻有林家這樣的人家才會訓練出這樣的傭人。
“老爺，我就在外麵候著。”吳管家說完這話，也退了出去，關上了客廳門。客廳裏隻剩下林子豪夫婦、林東和飛兒四人，一時間氣氛變得靜默而詭異。
“你怎麽來了？”林子豪端起茶杯押了口茶。
“我來了！”飛兒語氣平靜，剛剛的幾分鍾，她已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她笑了笑，林子豪是明知故問，他既要裝傻，自己便奉陪到底，“怎麽？不歡迎麽？我還以為你正希望我來呢。看來是我會錯意了。”
“你現在倒真是伶牙俐齒，別人說一句你能回三句。真想不到當初膽小害羞的璦藍，如今也會這麽要強。”這次開口的是許清如。
“沒辦法，若不讓自己變強，就要被人欺負。”飛兒目光幽幽地看著林子豪夫婦，像是在控訴欺負自己的人正是他們。
聽到這話，林子豪瞥了一眼飛兒，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但卻並不生氣，就連一向盛氣淩人的許清如也沒有生氣，隻瞅了一眼飛兒，然後伸手拿起一個橙子快速地剝了皮，遞給飛兒。
“吃橙子吧，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橙子。現在還喜歡吃嗎？”
飛兒沒想到一向囂張跋扈的許清如會有如此動作，當場愣住，既不伸手去接橙子，也不說話，一時間許多往事又浮上心頭。那時，她對自己也不算太壞，除了嚴厲一些，總想把自己培養成一個大家閨秀之外，其實也曾寵溺過自己的，隻是她對母親的刻薄與刁難卻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心底裏喜歡她、親近她。雖然那時隻是孩子，敏感的心卻與大人一般無二，對母親的愛也勝過一切。頓時，心中和眼中都有些酸楚。
許清如看著呆愣著的飛兒，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對藍寶珠是真真實實存在恨意的，恨她搶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恨她決然離去害得兒子從此一蹶不振，最終死於車禍。所以，每次見麵都不曾給過那女子好臉色，也因此從沒有機會對自己
的孫女噓寒問暖，稍作關心。可如今，那女人不在，坐在對麵的隻有這女孩。這女孩是自己的親孫女，從血緣上來說，是自己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了。對她，是有愛的，即使十幾年不曾見麵，那血濃於水的親情也是無法磨滅的。所以，關心她也是正常。
林東不著痕跡地推了飛兒一下，她回過神，卻不接許清如手中的橙子，反而伸手端起茶幾上的茶杯，低頭輕抿了一口，說：“我渴了。”
一時氣氛變得尷尬，許清如的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林東輕咳一聲，伸手接過橙子，笑著說：“奶奶有些偏心，隻給璦藍妹妹剝橙子，卻沒我的份。”
說完，眼睛瞟向飛兒，飛兒也瞪了他一眼。其實，剛剛雖是愣了一下，但也有些故意的意味。想當初自己的母親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遇，類似這樣的狀況又何止一兩次。她正是想讓許清如也嚐一嚐這樣的滋味。
“你這丫頭，這些年流落在外，脾氣倒是見長了，怎麽兒時學的禮貌都忘了嗎？誰教你這般對待長輩的？”許清如不再說話，她身旁的林子豪卻坐不住了，沉聲斥責飛兒。
“我以為這樣的行為正是和你們學的。”飛兒露出一個笑容，若說沒禮貌，不可一世，誰能比得過林家人。“這不正是當年你們對待我母親的方式嗎？隻不過，我這樣現學現賣，火候太淺。”
“這麽說，你今天來，是要為你母親討公道的？”林子豪一雙利眼盯著飛兒。
“那倒不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這些陳年舊事母親早已不放在心上，更何況她本就不是什麽記仇的人。如今我們不過就是想平平靜靜的生活。”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提起？”林子豪怒視著飛兒。
“我倒是不願再提，可偏偏有人不讓我如願。”飛兒抬頭與林子豪對視，眼中絲毫不見畏懼。
“哦，是誰這麽不識趣？”這一刻，林子豪已明白飛兒的用意，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是誰？我也不知道呢。不知道是誰對記者說我是林家的人，是林老先生的孫女，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我單位門口和家門口都是記者，想要安靜片刻都很難。”飛兒麵上露出苦惱之色，“我本以為林先生神通廣大，或許知道這事兒是哪個混蛋做的，所以才上門求教。可現在看來，林先生好像也不知道那人是誰。或者，林先生是知道的，卻不肯告訴我。”說道後來，聲調突地提高了些，話語裏多了幾分諷刺意味，一雙眼也死死地盯著林子豪，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有人說你是林家的人？是我林子豪的孫女？記者怎麽問你的？問你這些傳聞是不是真的？”聽了飛兒的話，林子豪也不發怒，聲音依然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眼中卻多了一抹笑意，“那麽，你又是怎麽回答的？你是承認了還是否認了？你是林家的孫女嗎？”
此話一出，許清如和林東都齊齊看向飛兒，想要聽她怎樣回答。而飛兒則是定定地看著林子豪，隱忍多時的怒氣在眼中若隱若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