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牢中牢



夏莫然離開後,宇文謹一動不動地批了一下午的奏折,卻在掌燈時分張羅著回七王府去了。

跟在他身邊的是向來隱在暗處的冥一,洛寒自從白天被夏莫然騙走後,便在歪道上越走越遠。

冥一目露不屑,果然傻蛋就是傻蛋,被四小姐一騙,也就不管不顧地往陵城相鄰的葉城飛奔而去了,當冥衣衛是吃幹飯的麽?也不問問芝晴人到底在哪。就這豬腦子,難怪當初被他們拱出來做爺的貼身侍衛後,還對他們感激涕零的,以為是什麽好差事。

冥一的陰險狡詐在冥衣衛是出了名的,但此刻他也鬧不明白主子回七王府做什麽。“爺,你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落在王府了?屬下派人去取。”

宇文謹端著淡漠的臉隻回答了兩個字:“不用。”也就沒下文了,人卻是徑直出了福源樓。

回到七王府,工匠們還在緊鑼密鼓地修補著,並沒有因為天色已晚而停工,成千上萬盞琉璃燈照得王府亮如白晝。

冥一一揮手,守著這些工匠的侍衛便極有眼色地揮退了人,王府瞬間變得空曠了起來。

“慕容管家如何了?”宇文謹問道,邁著清貴沉穩的步子在斷牆殘垣中走過,一身風華難掩,無端讓人自慚形愧,便是雲與泥的比喻也不為過。

昨晚冥衣衛和王府侍衛在地牢處重重把守,也就是為了把北辰弘一行抓捕歸案,但這些可惡的亂臣賊子,救不出人竟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在王府裏到處放天雷彈。冥衣衛武功了得,尚能躲避了過去,那些侍衛和一般下人可就沒那麽幸運了,死傷過半。

慕容管家對王爺意義非凡,冥衣衛也不敢讓他出事,自有幾人專門保護他,可這位老爺子倒好,看著好好的王府被炸得麵目全非氣惱得不行,操起大嗓門就罵開了,所以他的傷不是逆賊弄的,而是他罵得太凶倒了嗓子。

冥一想到今早管家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卻死倔地不肯離開王府,後來一聽說是去別院養傷,二話不說掄起腳來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模樣,他忍不住“嘿嘿”一聲,臉色盡顯桃色笑容。“管家好著呢,有陸嬤嬤照顧著,這傷估計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宇文謹眯眼瞥了他一眼,腳步不停地往地牢處走去。

傳聞七王府的地牢,比大理寺還要陰森恐怖,裏麵關著的都是與七王爺意見不合的政敵,冥衣衛手段之殘忍,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慘絕人寰如人間地獄,所以朝中大臣各個對冥衣衛,對七王府的地牢聞之色變。

兩枚威力絕猛的天雷彈,把地牢炸開了一個大窟窿,露出裏麵血跡斑斑的刑堂,和殘破不全的牢籠。地牢顯然已被人清理過,雜亂無章的破磚瓦中露出一條可容人通過的小道。

宇文謹冰冷的眸眯了眯,吩咐道:“去把暗門打開。”

冥一領命前去。

北辰弘等人誰也沒想到七王府的地牢竟是個牢中牢,在地上一層沒找到玉翠娘便氣得跳腳,殊不知人就藏在底下。這幫子慣會挖掘地道的人,竟忽略了七王府也可能有地道,藏的正是他們要找的人,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不知冥一開啟了哪一處

按鈕,用堅硬異常的玄鐵澆築的巨大暗門,以大鵬展翅之姿在往兩邊伸展開來,那些傾塌的斷牆殘垣輕易地被掃至一旁,露出幾丈寬的洞口。

宇文謹閑庭信步地往入口處走去,姿態悠閑得像是在逛花園,隻眉宇間一絲冷漠,使他看起來更加如神祗般高不可攀。

地牢第二層隻一間牢房,在昏黃的油燈下,幽暗的牢房中一左一右有兩道身影,左邊一道巍然站著,身形修長,右邊一道蜷縮成一個團兒,不近看都能覺得那人簌簌發抖,十分驚懼。

“爺慢點。”冥一提著一盞琉璃燈,邊照路邊提醒道。

聽到聲音,右邊那道身影如驚躥的兔子,猛然從角落處跳到最外麵,巴著散發著濃重生鐵味的鐵柱子,驚慌淒然地喊道:“宇文謹你殺了我,殺了我!”

宇文謹並不答話,麵色暗沉如水。

那人不是本該今日被砍頭的玉翠娘又是誰?

“你殺了我吧……嗚嗚嗚……”玉翠娘痛哭流涕地撕喊著,身形枯槁得早已不複往日風采,一心隻求速死。

宇文謹派人查抄翠枬坊那日,玉翠娘本是有機會逃走的,可她不甘心,她名聲敗壞,拋夫棄子,甚至做絕了男娼女盜之事,也逼得無數良家女子墮入深淵,隻為少主北辰弘的複國大業,可北辰弘為了一個女子說棄就棄了她苦心經營的翠枬坊,所以她怨恨。

沒了翠枬坊,她還是風光無限的玉翠娘麽?離開了翠枬坊,她還能回到愛重的丈夫身邊,還能讓拒不相認的兒女喚她一聲“娘”麽?她已一無所有,已沒有存在的價值,不如一死。

所以那日她毫無反抗地跟著冥一走了,可她沒想到她熬過了冥衣衛非人的逼問手段,卻無法麵對自己良心的譴責,少主一向有情有義,她怎麽就沒考慮過他會帶人來救自己?

聽著地牢上方天雷彈一聲高過一聲,玉翠娘隻希望北辰弘和一幫子兄弟沒找到她,能快速離去,卻忽略了冥衣衛的能力,令禹陵朝野上下聞之色變的冥衣衛會是吃幹飯的酒囊飯袋麽?

十幾個兄弟還是被帶到玉翠娘麵前。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各自逼刑的籌碼,十幾人選擇咬破藏在嘴裏的毒藥而死。

玉翠娘終於崩潰,尖叫著赴死賠罪,可冥衣衛豈能讓她如願?竟是求死也不能。

這一日來她無時無刻不再承受著內心的煎熬,看到最大的敵人,她竟跪地懇求:“我逼良為娼下作自私,更是在翠枬坊攫取了許多朝廷秘聞,隻為了巔覆宇文族的江山,我不是個好人,十惡不赦,求你殺了我吧!”

宇文謹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皆冷漠以對。

玉翠娘這種為複國能拋夫棄子摒棄名節禮教的人,其心誌之堅,已非常人可比,換句話說,她絕對不會出賣北辰弘,這樣的暗樁宇文謹本該處決了才是,可他因為答應了別人,不得不李代桃僵,用一個死囚換她一命。

突然牢裏左邊的囚犯尖銳的聲音傳來:“最毒婦人心,陳靜心,你這個害死婉蓉的賤人,你還沒有向婉蓉賠罪,你不配死!”

玉翠娘聞言目露驚恐,那人就是個瘋子,不知為何把

她認作已故的皇後,還生生說著要給婉蓉報仇的話,和她關在一起的整整一日,對她極盡折磨,竟比冥衣衛的手段還讓人難以承受,簡直恐怖到扭曲。

那人桀桀笑著,就如被掐著喉嚨的鬼魅。“婉蓉你放心,我會把陳靜心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烹了煮了,讓她痛苦萬分地下去給你賠罪。”

“啊!”玉翠娘歇斯底裏地尖叫,因為這個瘋子說的是真的,他就像猛獸逗弄著弱小的動物,把她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啃咬下來,鮮血淋漓,卻又不讓她死去。

“宇文謹你殺了我!”

她已不知道今晚求了敵人多少次。

沒想到那瘋子卻狂笑出聲:“陳靜心你居然求宇文謹這個孬種?他是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好的孬種!”

膽敢辱罵主子!冥一眉間一冷,不過須臾已拔劍冷對他。“無上公子,請注意你的言辭。”

那人從牢房中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一張陰詭的臉完全暴露在昏黃的光亮中,正是宇文謹的二師兄,太陰山聞名遐邇的無上公子陰無跡。

此刻他已不見昨日的種種麵目,隻用一雙憎恨、痛苦的眉眼對著宇文謹。“你倒是殺了我啊,殺了我就可以和婉蓉相聚了。”

宇文謹看著他猙獰的模樣,目露痛色,一揮手,不知從何處又閃出兩名冥衣衛,打開牢門把玉翠娘拖出來。

玉翠娘隻當這些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神情一鬆,昏死了過去,隻見她體無完膚,連麵頰之上也血跡斑斑,咬痕遍布。

陰無跡看到她被帶走,發起狂來,用力地拍打著玄鐵鑄成的地牢欄杆。“宇文謹你這個孬種,不準你帶她走,我要她!你把陳靜心還給我!”他癲狂至言語失常,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腳上環著的鏈子,引起一片金屬相撞的刺耳聲響。那鏈子也不知什麽材質做的,竟讓陰無跡這樣的高手也無法掙脫。

宇文謹眼中的痛色越來越濃,似不敢相信曾令天下多少女子傾慕的無上公子,竟會變成如今這個隨時會發狂的瘋子。

他一步一步靠近他,步履再不複來時的閑暇,直至兩人隻隔著一道牢門。他伸出手碰觸到了他雜亂無章的發上,似想撫摸一下曾經那個溫文爾雅的二師兄。

“哼!”陰無跡一口咬住了宇文謹的手,想象中的生死仇人的離開使他雙眼血紅。

“爺……”

宇文謹阻止了冥一的上前,眉頭都沒皺一下,換另一手重新撫上陰無跡,並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二師兄,下課了,我們來玩遊戲,婉蓉是你的新娘……”

陰無跡順著他的話怔了怔,仿佛看到了曾經美好的一幕,狠戾的眼漸漸迷離起來,也鬆了宇文謹的手,低低地呢喃道:“婉蓉是我的新娘?”

“婉蓉,新娘子要蓋上紅蓋頭。”

“婉蓉,揭下蓋頭要喝合巹酒。”

……

宇文謹看著完全陷入新的戲份中的陰無跡,一向冷漠幽暗的眼變得艱澀起來。

而他不知道,在他轉身的刹那,角落裏自言自語的陰無跡突然眼角滴下一滴淚來,掉落在身下的氈墊上,很快消失不見。

(本章完)